“你说,你到底是想要家,还是想要工作?”二婶站在院门口,双手叉腰,声音拔得老高。
我愣住了,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合同,心里乱得很,仿佛天上那一大片灰云都压在了我的头顶上。
那是1982年,我刚退伍,揣着几百块钱复员费回了村。
当时想着,这下好了,终于能安安心心过日子了。
可谁知道,这才刚到家,亲事、工作,还有一堆狗皮膏药一样的事儿全缠上了我。
我叫李长河,村里人都喊我长河子,从小家里穷得叮当响。
别说吃饱饭了,冬天穿的棉衣都是我娘从大哥那边改的。
后来家里实在熬不过去,爹就把我送去读书,说是“读书能出人头地”。
我运气还行,考上了高中,可惜家里供不起。
高中没读完,就回村里跟着爹种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17岁那年,爹给我定了个亲,对方是邻村的张秀梅。
说实话,我对秀梅没啥特别的感觉,但她性子好,长得也秀气。
爹说,这姑娘过日子稳妥,我也没有反对。
可谁知道,第二年部队来征兵,我脑袋一热就报了名。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干点“大事”,也第一次离开这个穷得掉渣的村子。
部队的日子苦,但我还算争气,熬了三年,没给家里惹麻烦。
但是这三年里,我对秀梅的感情就像锅里的水,越烧越干。
不是不想,只是隔得太远了。
退伍那天,我坐着绿皮火车,带着两个军绿色的大包,兴冲冲地往家赶。
一路上想着爹娘、秀梅,还有家里的破瓦房,心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可刚到村口,就听二婶嚷嚷:“你爹给你找了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一个是去县里的纺织厂,当正式工人,铁饭碗。
一个是去县交警队,当合同工。
这个消息一半让我高兴,一半让我为难。
高兴是因为,终于摆脱了种地这条路。
为难是因为,这两条路选哪一条,心里没底。
爹娘当然希望我去纺织厂。
爹说:“铁饭碗,旱涝保收,不用折腾。”
娘说:“有了工作,赶紧把亲事办了,咱们也算对得起秀梅家。”
可我心里更想去交警队。
虽然是合同工,但穿着制服站在街上,那多威风啊。
我把想法跟家里一说,爹直接就急了。
“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合同工能当饭吃啊?”
娘也劝:“长河子,这事儿不能光图一时痛快,得听你爹的。”
我转头问秀梅的意见,她低着头小声说:“我听我爹的。”
那一刻,我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
我知道,秀梅的爹肯定是站在我爹这边的。
可我偏偏不想妥协。
后来,我还是偷偷去了交警队,把名字报了上去。
等家里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秀梅的爹气得带着她跑到我家,当着全村人的面说:“退亲!这亲事不结了!”
娘一下子瘫在地上,边哭边骂:“长河子,你是要气死我啊!”
我心里窝着火,干脆甩下一句:“退就退吧!”
从那天开始,我和秀梅就彻底断了联系。
后来,我搬到交警队的宿舍住,心里虽然难受,但想着自己选的路,再难也得走下去。
宿舍里有个老交警叫赵庆安,平时不苟言笑,但人特别细心。
一次值班,他看我闷闷不乐,就递过来一瓶啤酒。
“小李啊,别光顾着闷头干活,人活着得有盼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透着一股让我看不懂的深沉。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想着这几年的事儿,心里乱得很。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更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后来,队里来了个整理档案的女同事,叫宋玉华。
她性子特别开朗,见天儿在队里跑来跑去,嗓门又亮,整天像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有一天,她跑到我面前,笑嘻嘻地问:“长河哥,你咋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心里有事?”
我愣了一下,随口回了句:“哪儿能啊,咱这日子挺好的。”
她眨了眨眼,说:“那你咋老一个人发呆?是不是还想着以前的事儿呢?”
我没接话,只是低头摆弄着桌上的文件。
她也没再追问,只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长河哥,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别老装心里。”
她这一拍,就像拍醒了我似的。
那天以后,我开始试着跟玉华聊聊天,也慢慢发现她这个人其实挺有趣的。
她爱看电影,每次队里放露天电影,她都拉着人去看,热热闹闹的。
后来,她干脆拉着我一起去看。
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生活还能这么轻松。
再后来,队里的人开始拿我们开玩笑,说我们是“交警队的一对儿鸳鸯”。
我表面上不好意思,心里却觉得很暖。
我们俩的关系越来越近,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说秀梅病了。
消息是她娘带过来的。
她说,秀梅嫁了个酒鬼,整天喝酒闹事,把她打得差点没命。
我听完这话,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秀梅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骑着自行车去了她家。
一进门,就看到秀梅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
她爹叹了口气,说:“长河子,是我当年看走了眼。秀梅她说,她还是信得过你。”
听到这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玉华。
回去后,我把这事儿告诉了玉华。
她听完后只是点了点头,说:“你做你的决定吧,我支持你。”
她这句话让我心里更不好受。
后来,我四处托关系,帮秀梅办了离婚手续,又帮她在镇上的小学找了份工作。
她爹娘千恩万谢,我却觉得自己只是尽了最后一点情分。
再后来,我和玉华结了婚。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安稳。
偶尔回村,我还能看到秀梅在学校里带着一群孩子跑来跑去,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没有那场退伍后的选择,我的人生可能完全不一样。
但也正是那些兜兜转转,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管选哪条路,只要心里有盼头,路就不会错。
这话,是我后来跟我儿子说的。
谁知道,他听完后撇了撇嘴:“爹,你这故事真没劲。”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有些事,只有自己走过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