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本期为日俄战争战役战史系列第7期。前面几期讲述了在旅顺港内的俄军太平洋舰队主力突围出旅顺港与日舰队在黄海海域爆发决战并最终几近全军覆没的战斗战史。

除了旅顺港的俄军太平洋舰队主力外，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俄军军港内还有一支太平洋舰队的分舰队，这支分舰队也将南下与日军交战……

（本期全文约1万字，内容较长，感谢您的观看）

1904年8月10日晨，俄国太平洋舰队旅顺分舰队在司令官菲特格夫特少将的带领下驶出旅顺港。他们离开了这座被日本陆军重兵围困的要塞驶入黄海，尝试突破日本联合舰队的海上封锁，以期能够顺利通过对马海峡前往海参崴港同友军会合。

察觉到俄国舰队意图的日本联合舰队，在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的指挥下出动主力迎战。在10日昼间，俄国舰队凭借有效的战术机动和日本舰队的几次错误，一度击退了日本联合舰队的进攻，前进至山东半岛以北海城。在极度不利的处境下，东乡平八郎几乎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但俄国人被他们的上帝所抛弃。那天日落前，俄国舰队旗舰“皇太子”号的指挥系统在日舰接连两次准确的射击下毁于一旦，操舰装置也暂时失效。在操舰装置故障的旗舰的错误战术动作引导下，奋战至今几乎要获得胜利的俄国太平洋舰队旅顺分舰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虽然在黄海上的战斗中，俄国人没有失去任何一艘军舰,他们丢失的是勇气。自从卓越的指挥官马卡洛夫阵亡之后，舰队已经失去了出战的勇气。尽管8月10日失败的突围行动中除了旗舰“皇太子”号以外的全部战列舰均返回旅顺港，但是巡洋舰队和护航的驱逐舰群却分散逃入各中立国港口内，这些舰船随后被解除武装并以被拘押的身份度过了战争的余下时间。

对一些人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是对更多的人而言，这场战斗还只是个开始。

在旅顺分舰队瓦解的当天晚上，驻留海参崴的俄国太平洋舰队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在其以果敢和机智著称的舰队司令耶森少将的带领下驶离海参崴，试图南下接应旅顺分舰队。由于沟通上的问题，在收到旅顺分舰队起航消息的时候，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巡洋舰还在基地内慢悠悠地加煤。旅顺分舰队突围失败的消息，也未及时传达给耶森的舰队。

俄国太平洋舰队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指挥官卡尔·彼得洛维奇·耶森少将。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1904年8月10日夜，心急火燎的俄国太平洋舰队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在卓越的指挥官耶森率领下，匆忙地驶入日本海的夜色中。他们的命运将会怎样?

俄国水兵们怀着渺茫的希望开始这次在后来看起来“无谓”的航行，去迎接一支永远也不会开来的友军舰队。而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他们的老冤家,由上村彦之丞海军中将指挥下的日本联合舰队第2战队,正悄悄地进入了靠近对马海峡一侧的日本海海域，继续执行他们早已拟定好的针对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武装巡逻与封锁任务。

菲特格夫特少将已经死在了他的岗位上，他的舰队也形同瓦解。但是，在黄海之战的延长线上，另外两个对手即将做一场生死较量，从而为这场战争中东方的俄国海军的历史画上句号。

日本联合舰队第2舰队第2战队航行在对马海峡上，装甲巡洋舰“出云”号(第2舰队旗舰)、“吾妻”号、“常磐”号、“磐手”号（第2战队旗舰)，正排成纵队在满天的星斗映衬下驶向南面。此时日本舰队正结束夜间巡航任务，处于向锚地回航的态势中。夜色中，舰队以左舷舰首方向的信号灯为识别标志。

午夜时分，从地球的另一面射来的阳光在以大夹角照射着黑夜中那个半球的大气层边缘，由于射角的缘故，来自地球另一面的光在子夜的天幕中形成反射，所以午夜的夜空总是亮堂堂的。但随着黎明将至，地球正慢慢旋转向那个光明和黑暗的切线位置。随着阳光射角的减小，不再有光从天幕上反射开来。于是黎明之前便成了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在漆黑的天幕上，星辰放射着这个晚上最后的璀璨，但却不能给大地和海洋带来丝毫的光明和温暖。

日本联合舰队第2舰队司令长官，上村彦之丞海军中将。

当然，黎明之前的漆黑只是给之后的辉煌做出铺垫，正是这黑暗映衬出光明的可贵、黎明的辉煌。尽管水兵们在这半年内已身经百战，无数次地穿过这昼夜的分界，然而，此时此刻这4艘日本巡洋舰上的人们，仍然本能地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破晓，淡淡的金色弥漫在东南方向的水天线上，映衬在夜幕中仿佛是虚无缥缈的光的帷幔。但在几分钟内、这道虚无缥缈的仿佛随时会被黑暗重新吞没的光幔，已经被拓展成了一片光的地毯，迎接着朝阳的一角步出水天线。灿烂犹如12英寸主炮在黑夜中迸射出的光芒，但比起稍纵即逝的炮口焰，太阳将会高悬在天空中十几个小时，放射出百万倍的光芒和热量。

在旗舰“出云”号装甲巡洋舰的指挥台上，舰队司令上村彦之丞海军中将神色木然地屹立着，迎接这明与暗交替的时刻。在之前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一直望着前方黑漆漆的海面。参谋长加藤友三郎大佐陪伴在他的身侧，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知道他的长官正在想什么，但却无能为力。他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站立在上村中将的身边。

很少有人能在短暂的一生中，有机会体会到上村彦之丞现在所忍受着的这种煎熬和痛苦。

从2月份开始，他的第2舰队就多次出击搜索俄国太平洋舰队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踪迹，航迹遍及日本海和日本列岛周边。但是，这支小舰队在耶森少将的率领下，数次躲过了他的搜捕。4月下旬在朝鲜东海岸，耶森的舰队更是借助大雾掩护和上村的舰队擦肩而过，当上村舰队察觉到的时候,已追之不及。

6月15日上午10:00时，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更是在玄海滩袭击了日本运输船“常陆丸”号、“佐渡丸”号与“和泉丸”号。

这次袭击的后果非常严重。“常陆丸”号上载有近卫后备步兵第1联队的一千余名官兵，这些人在俄舰的攻击下几乎无一幸存，据称联队长在焚毁队旗之后切腹自尽,而“佐渡丸”号的沉没造成的后果更恶劣，因为这艘船上装载有运往旅顺前线的18门重型攻城臼炮，日军在之前的战斗已经因为旅顺要塞的坚城而损失惨重,这批重炮是使战局有所进展的关键。

（上图）黄浦江上的装甲巡洋舰“出云”号，1937年摄于上海。日俄战争时“出云”号担任联合舰队第2舰队旗舰，是一艘在后来曾留名于中国近代史的军舰。

之前的一连串商船损失，以及6月15日的重大损失（常陆丸事件)，使第2舰队及其司令长官沦为了日本国内各方指责的众矢之的。有人给上村写信，极尽非难之意地指责他的“不称职”和“不尽心”，并同时附上了切腹短刀一把。政客们也扬言要将他送上法庭审判。对上村的责难甚至人身攻击，更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6月下旬，有一群暴民袭击了他在东京都浅草的官邸，从屋外扔来的石头砸碎了这栋小建筑物的大多数窗户并险些伤到了他的幼子。万般无奈的上村为了妻子和儿女的安全，惟有将他们送回娘家躲避风头。

对一个生存在日本社会中的男性面言，这种处境充分体现出“名誉扫地”这个词汇全部的意义。

此时，上村不由得想到了年初对海参崴无功而返的袭击。难道耶森和他的分舰队就注定是自己的克星?

阳光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能融化一切坚冰-—由水冻成的冰，或者凝结在人血管里的。当1904年8月14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出云”号的指挥台时，加藤大佐看到他那僵立了一个多小时的上司动了一下。

上村默默地转过了头，望向那光芒耀眼的东南。随即，初升的太阳所放出的强烈光芒,刺激了他那双已经适应了黑夜的双眼。他本能地举起手遮挡住了眼睛，试图躲避这刺目的光芒。在十几秒钟之后，他勉强睁开流着泪水的双眼，将目光投向西面，在那里，朝鲜半岛蔼蔼的山峦还隐没在地球的阴影中，昏黑一片。

很快，初升的阳光就已经将14日第一缕晨光投射到了山峦的顶端，映衬出覆盖那里的苍翠植被。

加藤安心地看到他的上司转过身来用疲惫的双眼注视着他。上村也不知道该冲着这位默默陪伴在身磨的忠实幕僚说点什么，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下去吧。”他尽力以不带感情的声调命令，然面其中掩饰不住的是失望。这似乎预示着又一晚的茫然，一直努力搜捕的俄国巡洋舰队并未出现。

8月14日清晨04:20时，联合舰队第2舰队第2战队继续向南航行，无奈地向位于釜山的锚地返航。

卡尔·彼得洛维奇·耶森少将的舰队正航行在日本海上。4天前，也就是9日的夜间，他们得到了旅顺分舰队准备突围的电报,匆匆地从海参崴起航。

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这次远航准备得非常仓促，因为在8月5日的时候,旅顺方面曾经和海参崴方面联系，俄国太平洋舰队司令菲特格夫特少将向耶森叙述了自己和旅顺分舰队今后的打算，他在电报中称“经过虔诚祈告和周密考虑”，他“决定和要塞共存亡”。因此，当9日午夜旅顺分舰队发来“全舰队向海参崴突围，命贵舰队速出航接应”的电报时，整个分舰队还在慢悠悠地加煤。

8月10日晚间，十万火急地完成了补给和装煤任务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带着一船的煤灰匆匆出海——狼狈到只能边航行边清理甲板。耶森对能够及时和旅顺分舰队会合的前景并不十分乐观。由于出航时间晚了旅顺分舰队差不多15个小时，他意识到他的这3艘巡洋舰恐怕帮不上菲特格夫特多少忙。也许从海参崴方面开来的这3艘船的任务已经从接应变为了迎接。根据两支舰队的航速推测，预定将于13日午后和菲特格夫特的旅顺分舰队在日本海会合，当然，这是最乐观的推测。耶森将他的3艘巡洋舰排成横队，以4海里的间隔保持14节巡航速度并肩向西南航行。

耶森舰队旗舰“俄罗斯”号装甲巡洋舰。

14日到来的时候,耶森的舰队已经悄无声息地航行了三天半的时间。他们从海参崴出发，穿过整个日本海，成功地避开了在朝鲜北部海域巡逻的日舰,也没有遭遇到本该在对马海峡北侧朝鲜半岛以南执行巡逻任务的日本斥候舰。到目前为止，运气还算不错。但希望正伴随时间一起消逝，当8月14日的太阳升起时，耶森少将对能够和旅顺分舰队会合已经不抱任何理性上的希望。他的舰队自海参崴起航已超过70个小时，早已通过了预想中的会合海域。

对马海峡就在西南方向，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正处于这个海上要冲的北部入口。耶森知道，若是他的舰队现在想通过海峡的话，那么日本海军在海峡中将只有几艘鱼雷艇可以阻击他，但问题是，他的任务不是突破对马海峡支援旅顺分舰队，而是接应旅顺分舰队突破对马海峡进人日本海!

预计和菲特格夫特会合的时间早就过了，起航之后旅顺方面也未有新的电文发来。耶森并不能就此判断出菲特格夫特和他的舰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他们已经覆灭，或是在遭到日本联合舰队痛击之后调头返回了旅顺港，当然，不能完全排除第三种可能~-他们正在一路和日舰纠缠中冲向日本海。至于和菲特格夫特的舰队擦肩而过这种可能，是绝对没有的。耶森明白他上司的性格，菲特格夫特少将必然会在冲破对马海峡进入日本海以后立刻发报联系海参崴方面、他不可能不知道。

隶属于俄罗斯太平洋舰队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装甲巡洋舰“格罗姆鲍伊”号，摄于1901年访问澳大利亚期间

退却的念头萦绕在脑海里，在战争迷雾笼罩下，存在着多种多样的可能性，但耶森知道，这个决定很可能是关乎到旅顺分规队突围舰艇上的上万名水兵的生死，所以他不愿意过早去下定论，轻易地把责任丢给“旅顺分舰队已经全军覆没”这种推断的结果，然后撒手不管开回海参崴港。另一方面，耶森也非常清楚，尽管屡遭非议，但菲特格夫特本人并不真的和某些人口中说的那样是个“废物”。也许他的上司性格上比较懦弱，但关于闲人们对他能力的评价往往是将马卡洛夫作为参照而得出的。这样做当然会得出“菲特格夫特是个废物”的结论，毋庸置疑。

“他指挥的舰队也许会在多数时间里缩在港里不动,但如果非要率舰队出海时，表现却未必会和人们想当然认为的那么糟糕”。尽管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但是耶森却不愿意轻易退却。

权衡利弊，耶森决定继续向西南航行。他假设旅顺分舰队迟迟未能出现是因为在航行中遭到了日舰的有力阻击而耽误了行程，那么基于上一个假设，菲特格夫特的舰队现在很有可能正在奋力击退日舰队的阻击，退向日本海方向。鉴于上述假设面作出的推测，那么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责无旁贷，他们及时接应并助其脱险。退却的念头转瞬即逝,鉴于同僚和水兵的安危，以及自己本身的职责,耶森决定负起他应尽的全部职责。

俄国太平洋舰队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所属的装甲巡洋舰“留里克”号。

前一天晚上，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已经收拢了队形、现在3艘饿国装甲巡洋舰正编成纵队向西南航行。以旗舰“俄罗斯”号为先导，“格罗姆鲍伊”号居中，式样最旧的“留里克”号殿后，舰间距2链长，航速14节，向西。1904年8月14日清晨04:25时，光明驱散了笼罩在海面上的黑暗，四周能见度越来越高。阳光照耀在远处山峦的顶端，海面上波澜不兴。

无风、无浪、无云，初升的太阳灿烂而耀眼，这将会是一个晴朗的星期日。

（上图）防护巡洋舰“壮士”号。由于发生于1904年5月15日意外的触礁事故，船底破损的该舰因为没法进行维修而长期锚泊在海参崴，直至战争结束。

清晨04:30时，釜山以东60海里

通常来说，当你越是要执着于某件事情,全神贯注于此的时候，事情的发展便越不能朝你所希望的方向迈进。而当屡屡的挫折几乎将你击倒，感到无尽绝望的时候，却又常常会柳暗花明。

上村彦之丞的遭遇恰好说明了这种古怪的“墨菲定律”的存在。几分钟之前，他正在舰舰的官舱内昏昏入睡——压力使他神经衰弱，根本无法入睡，但是巨大的疲劳又使他恍恍惚惚进入一种类似沉眠的状态里。结束中将这种奇特而反常的不健康休息方式的，是参谋长加藤友三郎大佐急促得近乎无礼的敲门声。上村尽管疲劳，但是脑子中至少还有一部分在正常运转，意识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反应是对于他的老部下这种无礼举动的诧异，之后便是本能地将逻辑联系到了某一种看似已经消退的希望上，好似即将溺毙的人在拼命抓住任何一点可以握住的东西……

站在战斗舰桥上的上村彦之丞被数种情绪和状态所支配:一方面他疲惫不堪近乎昏昏欲睡，另一方面他兴奋到了极点，迫切地渴望和苦追至今的目标作一个彻底的了断。透过望远镜，南方海面上隐约的烟柱底部出现了船的桅杆，而且不止一支，目前能辨认出5支桅杆，这就意味着敌舰至少有3艘。上村放下望远镜，嘴角在不经意中向上翘起，他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在加藤和驾驶台上的其他人眼中，一脸憔悴的上村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微笑的情景，实在是有几分吓人。“加速至20节，航向220,战斗准备。”

英国制造的装甲巡洋舰“磐手”号，1902年时状态。

位于“出云”号前桅两侧的航速标被升到了桅顶,信号兵开始朝位于舰列之后的僚舰以旗语打出舰队司令的命令。在“吾妻”号、“常磐”号、“磐手”号上，数只手同时在拨动车钟，随着连续发出的清脆的铃声，一-个指针从标示着“巡航速力”开始，迅速滑过“1/2速力”和“2/3速力”，最后定格在了“全速”的位置上。在车钟上的指针定格在“全速”那一刻的同时，一组线圈和电线将这一发自驾驶台（罗经舰桥)的命令转化成了电信号，传送到了主机舱的指挥台

在军舰，特别是大型军舰上，各个部门之间往往是被分隔开来互不联络的，往往甲板上正因为击沉了某艘敌舰欢腾一片，机舱内的人却还浑然不觉继续一铲一铲地添着煤。

在装甲巡洋舰“吾妻”号的主机舱内，连夜因维持巡航速度以至于无事可干的机关长今井大尉正感到昏昏欲睡。“叮、叮、叮”，三声清脆的铃声登时令他精神大振。已经不需要上级对命令有所解释，今井已经觉察出了海面上情况正发生巨变，因为如非特殊需要，舰长或者航海长是绝对不会让船上的“三涨”式主机在没有过渡的情况下作有损于主机寿命的剧烈加速。那么，一定是他们的舰队抓住了俄国人的尾巴!

购自法国的装甲巡洋舰“吾妻”号，1905年时状态。

风和日丽的早晨对俄国人预示着不祥，当航行在舰队末尾的“留里克”号报告说北方发现日本军舰的时候，耶森也意识到他们这半年以来一直躲避的东西终究还是找上了门来。而他们现在所处的态势，简直可以说是糟糕至极。

半年多来，耶森屡次躲过日舰搜捕的关键在于“运气”和“气候”两点。对马和宗谷海峡（位于库页岛与北海道之间)时常发生的大雾天气是俄舰通过这两处瓶颈的极大保障，如果排除掉这两个要素（前一个还是完全不靠谱的)，单论纸面数据作硬件对比的话，他的舰队根本就没有资格和上村一战，甚至连逃跑的把握都没有。

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和日本军舰交过手，那是在4月下旬，当时，耶森的舰队驶出海参崴之后，曾一度前出至对马一线。月底，耶森的舰队在朝鲜东部近岸海城和上村不期而遇，两支舰队齐头并进甚久，但却相安无事一─笼罩海面的大雾使谁都没有发现谁。之后，上村舰队折向日本海深处航行，而耶森的舰队向南一直开到元山一带，袭击了这片海城内繁忙的日本运兵船，并成功在上村提舰杀回时逃之夭夭，返回了其母港海参崴。

当然，这一次他们-一度赖以转危为安行走于刀口下的护身符并不存在，良好的气候似乎给了日本人一个对他和他的舰队进行总清算的大好机会。

最先看到的是海面上升起的烟柱，当大惊失色的瞭望哨开始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的时候，矗立在水天线上的三脚桅已经明白无误地表述了来舰的身份。危难之下，人都会本能地心存幻想，但是随着太阳的升高，俄国人的希望被疾速地蒸发掉了。

英国制造的装甲巡洋舰“常磐”号，1904年时状态。

到了04:50时，处于舰队末尾的“留里克”号发来了识别出的来袭敌舰队的准确特征:确定敌舰为联合舰队的4艘新式装甲巡洋舰，1艘双烟囱、3艘三烟囱造型，后者中有1艘的烟囱高度较低矮。至此耶森对当前的情况已不再抱任何幻想，从已知的情报来看，除了敌舰的式样之外，现在就算是要判晰出这4艘船的准确舰名,都算不上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对于海上战斗，把握敌我实力的准确对比是极其有必要的。耶森明白，这4艘朝他疾驰而来的日本装甲巡洋舰中，任意一艘的吨位都要比他手下的这3艘俄国巡洋舰来得小，但日军的装甲巡洋舰式样较新并从一开始就被设计用来执行舰队作战。相反，他的俄制装甲巡洋舰虽然尺寸较大，但式样老旧舰龄偏大,而且维护得也很一般。尽管每艘俄国巡洋舰都安装有同日本巡洋舰对等的4门8英寸主炮，但是杀来的这4艘日本装甲巡洋舰代表着当时海军巡洋舰技术和战术的顶尖水平，它们被设计成将主炮安装在了船体中轴线上的炮塔内的模式，所以战斗中可以以全部主炮向一侧轰击。

反观俄国巡洋舰,由于建造较早所以完全没有机会吸收和日舰类似的建造思想,依然延续着1870年代惯用的将火炮安装在船体两侧的构造——这也就意味着俄国巡洋舰在对抗任意方向上的目标的时候，都只能使用4门主炮中的2门来进行轰击。双方在主炮数量的对比上，看似仅为12:16并不怎么悬殊，可一旦投入到实战便是6:16之比，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处于绝对劣势。

和马卡洛夫一样，耶森亦是当时俄国海军内不可多得的将才，而他们能够在昏庸腐朽的俄国海军内鹤立鸡群,归根结底在于能审时度势地看待当前的问题，并时时刻刻明白自己和自己的部下现在所面临的处境,不被无请的勇气所羁绊，更不会简单地头脑发热抑或是毫无理由地自满。

耶森少将在将这组简单的数字对比之后的结论便是:俄国太平洋舰队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根本不是日本联合舰队第2舰队第2战队的对手-—这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战斗!但是，俄国人现在的困境并不在于能否战胜敌人，在这种处境下想要取胜无疑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最初的既定战略便是尽可能保存海参崴的舰艇,以这支巡洋舰队的力量，根本就没可能去对日方实施决定性打击，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保持他的舰队存在并持续有效地威胁日本近海和海上运输,就意味着胜利——至少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和他耶森的胜利。

但真的能跑掉吗?

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包括4艘巡洋舰:装甲巡洋舰“留里克”号、“格罗姆鲍伊”号、“俄罗斯”号以及防护巡洋舰“牡士”号。已知的，防护巡洋舰“社士”号因为5月的触礁事故已经无法使用，所以现在编队中的这3艘装甲巡洋舰就是耶森少将全部可以指望的作战力量。当然，硬磕的话，以这3艘老式巡洋舰的战斗力，恐怕是没有多少值得期待的地方呢。除去船体构造上的不良导致的战斗效能低落以外，俄舰的保养也堪忧，原因是不言自明的。自打从中国强占了“关东州”之后，俄国已经将海军建设的重点从位于日本海内的海参崴整个移到了旅顺，甚至没能等到原定设置在海参崴的大型船坞修缮完毕。

“格罗姆鲍伊”号和“俄罗斯”号两舰相对较新，总体情况稍好,但1895年服役的“留里克”号的船况就很糟糕了，不但水密性因为年久失修、橡皮密封条老化而越来越差，主机经长期的损耗而未能及时大修，也使它的航行能力大受影响。根据“留里克"号舰长特洛索夫的报告，该舰最高速度无法超过17节，长时间航行则主机很难维持在超过16节的速率上。

（上图）海参崴一景，照片摄于1903年，可以看出当时该地的荒僻。大体上，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驻泊于此也只是将此当作一个锚地和后勤基地，由于建造资金和设备已经优先提供给旅顺，因此战争开始时这里并不具备完全意义上的“母港”概念。

在海参崴，除了一-些破烂的辅助规艇之外，已经没有可投人舰队作战的舰艇能够调遭。当然,耶森更不可能去指望菲特格夫特从南面开来支援他,因为依照原定计划他们本来该是去接应菲特格夫特的，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航行至此尚未能看见菲特格夫特的踪迹，他们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望着日舰喷吐出的越来越浓重的黑烟，耶森少将可谓百感交集，那些得到精心维护的日本巡洋舰的航速明显快于他手中所有的船，而他的船在战前甚至不得不依靠租借日本长崎港的船坞来保证每年的例行维护”。望着“留里克”号的烟囱内吐出的浓烟，耶森明白，此时此刻他的舰队正深处绝境。他们斗不过，甚至都跑不掉。现在、除非“上帝现身，帮助他们杀死那些黄猴子”、否则这场战斗根本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上图）装甲巡洋舰“格罗姆鲍伊”号在长崎入坞维修时的照片，日方对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舰艇性能了如指掌，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左舵75，航向正东”，在经历了痛苦的一刻钟思考之后，耶森决定争取主动。他不能等到上村的船追至射程内开火之后，再被动地作出反应,那等同于灭亡。那是一个睛朗的夏日凌晨，耶森的舰队正位于日本海内离海参崴最远的地方撞到了日本人的枪口上，而且日舰恰恰处在往海参崴的方向上——他们无处可逃!

“8月1日（俄历)晓,‘俄罗斯’号、‘格罗姆鲍伊’号和‘留里克’号驶抵距离釜山42海里、对马北灯塔30海里的海面上”。耶森在后来的报告上是这样叙述目击到日舰时他们的态势的。他继续写道:“这支舰队由4艘新式的装甲巡洋舰组成，这些船的船风正卷起巨浪，开足马力全速向我冲来。

在高速航行中冲角航会激起巨大的浪花,尽管海上风平浪静,前倾的船腊还是激起了大量海水，使整个前甲板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眼看着强大的敌人冲向自己，我们无从想象耶森当时的心情。他会是紧张、犹豫、气馁，还是感到恐惧?而在上村，是否感到些许的得意，或者是一种即将和仇人进行清算的快感，抑或是了却心愿的充实?我们无从揣测当事人在那一刻的心情，所遗留的文字记录中也鲜有提及两方指挥官心情的字句。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参与这一幕的俄国和日本军舰上的数千水兵，正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等待着这一幕的结束,持着各自不同的期望，等待着战斗最后的打响。

日舰很快就洞察到了俄舰队的转向动作。上村明白，这场战斗的关键之处，便是尽一切手段阻止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转向北面航行，只要可以迫使他们继续向除北以外的任何一个方向航行，这群俄国人就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有关这一点，耶森当然也明白，但对他来说相比考虑如何返航更为紧要的是尽快远离对马一线，因为发现他们的日本巡洋舰队很可能会进一步召集来位于附近海域的僚舰。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哪怕日方多来一艘雷击舰，都是极度危险的,这就是他10分钟前折向东航行的主要原因。当然,对于耶森而言,他也只有这个方向可以选择，在他的南面就是对马海峡，朝西开会将船驶上朝鲜半岛。

蔚山海战前两舰队位置示意图。

日本舰队发现他的对手转向是在2分钟以后的事情。俄国人的目的不难判断,而上村也非常清楚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主将耶森的精明，这位俄国指挥官折向东航行的手法可谓一举两得:一方面，这样做可以使他的舰队尽快远离危险的对马海峡:另一方面，转向后形成的态势将使继续朝南航行试图进一步追近他的日本舰队处于极为不利的“T”字柄端位置。

上村已经被耶森耍过很多次,所以对这位屡次令他受挫甚至现在身处险境还不忘记给他下套的俄国指挥官带有几分恼怒的情绪。但上村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明白，这场战斗能否取得预期目的的关键是阻止俄国舰队一切向北航行的意图，并尽可能将他们逐向南面。只要死死咬住不令其逃脱，以他的舰队完全有实力打败这些该死的俄国装甲巡洋舰。至于俄国人现转向东航行,其实未必算是件坏事，在此前40分钟的追逐，已经使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10000码，现在处于俄舰队末尾的“留里克”号已进入了上村舰队先导舰“出云”号的射程。既然俄舰此时折向东开，那么不论其意图为何，都是给了上村彦之丞一个提前开始这场战斗的机会。

“曲舵（即左舵，右舵称为面舵)100,准备战斗!”上村的命令非常简单，下达时间是05:10时。巨大的旭日旗从旗舰“出云”号的后桅升起,这代表着战斗的讯号。自“出云”号以下各舰调转主炮,指向效舰中轴线上的主炮塔阴森森地转向右舷。扬起、装填,然后依据测距装置估算的距离，将炮身指向对应的射角。

耶森在5海里之外目睹着这一切、他的舰队早已准备完毕,炮弹填入炮膛,经验老道的炮手正一次又一次地估算着日舰的距离修正火炮指向上的偏差。苦笑爬上了耶森的嘴角，现在处于定点转向中的日舰正好处在俄舰射程的极限，如果他的舰队足够强的话现在倒也不失为一次机会。但耶森知道,他没有这个本钱，现在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借用一切可能尽力推迟战斗的爆发。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交战已迫在眉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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