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以湘云为例来分析,缺乏共情能力,读不懂红楼

浮生漫读人生长 2025-02-21 13:45:23

读红楼是有门槛的,这是我常说的一句话。

红楼是公认的百科全书,所以,必须掌握百科知识,才有可能够得上这个门槛。

但是,我最近发现,光有百科知识还不够,还得具备共情能力,否则就很容易把红楼人物读歪,误入歧途。

有人把一篇析红文截图给我,这篇文提出这样一个观点:史湘云并不可怜,她其实是被宠大的。

文中举了两个例子,其中之一是湘云跟宝钗说在家里累得很,每天要做针线活到深夜。其实呢,史家并不是只单独折磨湘云,而是娘儿们都一起做。

这样煞有介事的分析,看似有理有据,其实避重就轻,根本原因就是缺乏共情能力。

是的,我也曾经分析过,湘云的叔叔婶婶并没有虐待她,没有把她当免费劳力,干活也是大家一起干。

但因此就说湘云作为孤女并不可怜,就正好跳进了湘云叔叔婶婶的陷阱,以为他们视湘云如己出,何况该博主还得出“宠大的”这样离谱的结论。

稍微有共情能力的人,就不会中计,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阴谋。

书中写得很明白,湘云“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意思是说,拥有荣华富贵又怎么样呢?还是抵不过婴儿期就失去父母的伤痛。

一个基本的常识,婴儿对失去父母是没有感觉的,当时不会有伤痛。那么湘云的伤痛来自哪里呢?当然是来自因失去父母而缺失的爱。

所以,虽然叔叔婶婶给了她优裕的物质生活,让她不失千金小姐的体面,但并没有给她应有的父爱和母爱。

在判词里还有一句:“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

这句的意思是说,湘云后来所嫁的夫君,给予了她充足的爱,足以弥补她幼年失父丧母所带来的坎坷。

两相对照不难发现作者的意图:叔叔婶婶对待湘云,远不如湘云未来的夫君。

说白了,一个孩子,最需要的并非富贵,而是爱!

一个有共情能力的人,很容易就能感受到,湘云极度缺爱,因为叔叔婶婶从来没有给过她爱。

而一个人是不是可怜,看的不是他是否缺衣少食,是否要干多少活,而是看她是否拥有该有的爱。

史家为节约费用,针线活都自己做,同时要求湘云一起做,这并没有问题。

问题就在于,湘云干活干到“累得很”,并向毫无血缘关系的宝钗倾诉,说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注意,史家是因为节约费用才自己做针线活,并不是像落魄时的甄家娘子那样要靠做针线活来维持生计。

自己身上穿的,用得着每天都干到深夜吗?哪怕真是做不过来,家里并没有窘迫到请不起人的地步,为什么一定要做到“累得很”呢?

如果湘云的亲娘在,我不信会让湘云每天都这么累。

我们只要站在母亲的角度代入一下:当我们的孩子红着眼圈对我们说累得很时,我们是什么反应?

任何一个爱孩子的母亲,会马上心疼地抱抱孩子,然后尽量减少孩子的工作量:好,我们不干了,以后也少干点,能做多少做多少,不必强求。

对比一下宝钗对待香菱的态度。

薛蟠出长差后,宝钗主动把香菱带进大观园,对薛姨妈说的理由之一是:“我每夜作活,越多一个人,岂不越好?”意思是宝钗晚上做针线活,把香菱带在身边,就多一个人帮着做了。

这情景和史家类似,史家主母,也就是湘云的婶婶自己做针线活,同时要求湘云也做。

但是,当香菱爱上了写诗,爱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宝钗不但没有苛责她,反而为她提供了便利:

香菱满心中还是想诗。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卧下,两眼鳏鳏,直到五更,方才朦胧睡去了。一时天亮,宝钗醒了,听了一听,她安稳睡了,心下想:“他翻腾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这会子乏了,且别叫他。”

香菱会觉得每天干活“累得很”吗?

湘云为什么就必须干到“累得很”的地步呢?可见在叔叔婶婶面前的湘云,还不如在宝钗面前的香菱拥有自由。

湘云并非不懂事的孩子,她对婶婶的安排言听计从,这在第三十一回有所体现。

(湘云)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了罢。”史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作什么?”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

贾母和王夫人都觉得湘云穿得太多,没必要穿这么多。湘云说都是婶婶要求她穿的,她自己并不愿意这么穿,但她不得不遵从婶婶的安排。

很多人喜欢湘云,包括著名红学家周汝昌,都是因为喜欢湘云的洒脱,活得恣意。

但我们应该知道,这只是湘云在贾府的表现,只有在贾府,她才能自由地做自己。

连穿衣的自由都没有,可以想象她在史家过得有多压抑。

人在什么环境之下才会压抑呢?就是只有制度,只有苛刻的要求,没有爱的包容。

所以,第三十六回,当史家打发人来接湘云回去时,有这样的描写:

那史湘云只是眼泪汪汪的,见有她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少时,薛宝钗赶来,愈觉缱绻难舍。还是宝钗心内明白,她家人若回去告诉了她婶娘,待她家去又恐受气,因此倒催她走了。众人送至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倒是湘云拦住了。一时回身又叫宝玉到跟前,悄悄的嘱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

这段话非常明确地写明了湘云在史家的处境:

其一,不敢在自家人面前流露委屈。可以想象,她即使“累得很”,也不敢跟婶婶说,只能强撑着。这不可怜吗?

其二,如果让家人看出她留恋这里,回去会受气,说明婶婶对她极为苛刻。

其三,还没走就想着要再来,生怕贾母想不起她来,只能嘱咐宝玉。(不过,她的嘱咐也没多少用,不久后成立诗社,宝玉就没有想起她来,还是袭人提起,宝玉才想起来。)说明在家里的处境很艰难,一刻都不想呆。

正是因为内心强烈地渴望爱,所以湘云提到宝钗,就不由自主地“眼睛圈儿就红了”,而且说了句“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

在湘云心里,宝姐姐给予她的爱,像母爱一样温暖。

即使宝钗千好万好,如果湘云内心不缺母爱,反应也不会这么强烈。

这便再次说明叔叔婶婶没有给过她爱,千金小姐又如何,没有爱啊!这便是“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的含意。

爱是最无价的奢侈品,多少钱都买不来,不是生在富贵之家就天然拥有,也不是贫困之家就一定缺乏。

在有没有得到爱这件事上,湘云远不如刘姥姥的外孙女青儿。

同样的缺爱问题,还存在于黛玉身上。

一个最典型的事例,黛玉初进贾府,就被宝玉摔玉吓坏了。此时的她,还是个孩子,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极度惊惧中,她内心唯一的指望是外祖母。但外祖母却完全无视她,反而去安慰宝玉,还拿黛玉刚刚去世的母亲当说辞。

我们只要共情一下,如果黛玉的母亲在场,她是不是会第一时间把黛玉拥入怀中抚慰她?

全书八十回文本中,没有一处黛玉愿意亲近贾母的描述。贾母给予了她等同于宝玉的物质生活,但没有给她爱。

所以,她宁愿接受宝钗的燕窝,也不肯去跟贾母要。最后还是宝玉在贾母面前露了意,贾母才吩咐阿凤给黛玉供应燕窝。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无法隐藏的,会通过身体语言流露出来。

黛玉从不主动亲近贾母,湘云说到宝钗眼圈就红了,都是因为没能从最该给予爱的人身上得到爱。

可能有人会钻空子质疑我:你说湘云只有到贾府才能活得恣意,黛玉不也是在贾府展现出真性情吗?你怎么又说黛玉没有得到爱?

没错,黛玉给我们的印象,就是真性情,活是得点都不压抑,但你们见过她在贾母面前放肆吗?我们能找到一个她在贾母面前展现真性情的情节吗?她的恣意,主要是在宝玉面前,因为只有宝玉愿意无限包容她。

包括湘云,她喜欢来贾府,把贾府当避难所,也不是因为贾母能给予她爱,同样是因为宝玉给予她包容,否则,她还会因为宝钗的些许行为而觉得抵得过失去父母的伤痛的吗?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原生家庭缺失的爱,可以从以后遇见的人那里弥补回来。黛玉和湘云两个孤女,都因贾母的个人爱好而来到贾府,但并没有从贾母这里得到爱的补偿。

所以,贾母只是个“假母”,她看似慈祥和善,像母亲一样庇护着孩子们,实际上,她给出的都是物质,从来没有爱。

最终让黛玉和湘云重新获得母爱的,是薛家母女。

“假作真时真亦假”,作者这是告诉我们,世间有很多蒙蔽我们的假象,比如湘云的洒脱,比如贾母的和善,还比如宝钗的无情。真相恰恰相反:湘云隐藏起来的伤痛,贾母慈祥面具下的无爱,以及宝钗无情表象下的动人!

缺乏共情能力的读者,自然读不出作者“大旨谈情”是怎样的一种情,才会认为严重缺失父母之爱的湘云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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