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冬至2000年春,时任国家经贸委主任盛华仁赴塔里木油田考察,包括盛华仁自己在内的一行人都没想到,这次考察竟然直接催生了中国现代能源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西气东输工程。
而对当年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都难以想象,更不可思议的西气东输工程,更为21世纪中国经济的腾飞插上了一对新的翅膀。
一、“西气东输”战略构想的形成背景1999年12月,盛华仁在塔里木油田考察期间,现场技术人员详细汇报了该地区天然气开发情况。当时塔里木已探明克拉2等特大型气田,日产气量达千万立方米级。
但由于配套管网缺失,大量伴生气不得不放空燃烧,资源浪费现象严重,每天损失的价值高达好几千万,让人心疼。
时任塔里木油田的负责同志向盛华仁提出,若能建设长输管道将天然气东送,既可解决资源浪费问题,又能缓解东部发达地区能源紧张局面。

早期的塔里木油田
2000年1月,盛华仁向国务院提交专项报告,建议建设年输气能力200亿立方米、横贯4000公里的能源大动脉。
这一大动脉将连接新疆与上海、浙江、江苏、安徽等中东部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正好能够解决这些省份用于经济发展的能源不足的问题。
这一设想立即引起时任国务院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他在听取汇报时指出:“西气东输与青藏铁路、西电东送构成西部大开发三大战略工程,必须科学论证、果断决策。”随即责成国家计委牵头开展可行性研究。
二、国家计委的深度论证当时担任国家计委副主任的张国宝具体分管该项工作,组建了由基础产业司司长徐锭明、能源处处长胡卫平等核心成员组成的专项工作组。论证面临三大核心问题:
首先就是“能够用多久”的问题:截止1998年,塔里木盆地天然气的探明储量仅3000亿立方米,按20年运营周期计算仅能维持150亿立方米/年供应,与设计目标存在缺口;

张国宝
别到时候管道修完了没几年,气就供完了,国家投入几千个亿结果打了水漂,那么大的责任谁都承担不起。
第二就是“划不划算”的问题:毕竟20世纪末的国际长输管道经济半径通常不超过3000公里,4000公里级管道全球罕见,需突破多项技术瓶颈;
要攻克这些技术难关都得砸钱,谁都说不好把这么长的管道修通得投入多少钱,投了这么多钱能不能收回成本。
第三则是“有没有人”买的问题:长三角地区当时主要使用煤制气和液化石油气,万一天然气管道修的成本太高,终端气价搞到两块钱、三块钱一立方米,老百姓和企业都买不起。
毕竟大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天然气价格贵了,企业越大,能源用量越高,这笔账就越不划算。

1994年,上海市民自己运煤气
该怎么办?张国宝领导的工作组决定采用“双轨论证法”:一方面组织地质专家复核资源储量,另一方面委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进行市场调研。
经三个月密集论证,形成了三个关键结论:第一,塔里木盆地远景储量可达1.2万亿立方米,若再引入中亚气源可保障长期供应;
第二,如果管道建设采用X70高钢级管材可降低15%投资成本;第三,根据长三角工业用户现有能源成本的调研,主要企业可以承受1.8元/立方米门站价。
本来张国宝他们揣着这个初步的方案心里已经有了三分底,可没想到,这只是后续一系列争论的开始。
三、东海与西气方案的激烈博弈2000年2月14日,国务院就国家能源发展战略举行专题会议,众多高层领导、专家学者共同参加,会上出现重大战略方向争议。
部分与会人员主张优先开发东海平湖油气田,因为该气田距上海仅350公里,已形成4亿立方米/年产能,可以就近满足上海的需要。
反对派则认为,平湖气田储量有限,最高年产量难超10亿立方米;而且海底管道建设成本达陆上管道的3倍,未来维护保养成本还会进一步增加;
其实还有大家不愿意提及的一点:当时东海油气涉及复杂的海洋权益问题,特别是中国和日本、韩国这些国家的主权争端,简直是此起彼伏;
中国的海军和海警力量还不强,如果大规模开发油气田,很可能会引发其他周边国家的觊觎。
轮到张国宝汇报时,他特别对比了两种方案:西气东输方案初期投资1200亿元,投产后年供气120亿立方米;东海开发方案累计投资需800亿元,最大年供气量30亿立方米,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平湖油气田
这时现场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国务院领导同志询问道:“张国宝同志,上海现行的气价是多少钱一立方米?”
这个看似是灵光一闪的问题可把现场的绝大多数人都问住了,因为这个气价问题就连上海市市长都不一定能说得上来。
在座众人纷纷捏了一把汗:如果换我现在是坐在张国宝的位置上,肯定要出糗!
其实张国宝自己背后都暗暗出了一层冷汗,别说他现在住在北京,就算他真的住在上海,恐怕连天然气价格也不清楚,因为天然气费都是夫人在交的。
但事有凑巧,张国宝前两天刚刚读到一张上海当地的《新民晚报》,报纸上讲到上海平湖天然气和焦炉气混到一起卖给居民的情况,提到了混合后的气价是1.56元/立方米。

张国宝汇报工作
因此,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现在是1.56元/立方米。”
经过现场求证,时任上海市长徐匡迪回复说上海的混合气价确实是1.56元,再一次满座皆惊。
张国宝现场的准确回答,给了高层领导决策“西气东输”的信心:如果天然气价格控制在1.5元/立方米,或者稍微更高一些左右,经济上是可行的。
果然没过多久,国务院就决定成立西气东输工程建设领导小组,并要求由国家计委一位负责此项工作的副主任担任领导小组组长。
这个决定是突破常规的,因为既然是领导小组组长,那么就应该是计委主任来当,但这一次却破例由张国宝这个副主任当上了西气东输工程建设领导小组的组长。
四、技术路线的反复论证果然,张国宝担任组长后的“西气东输”施工之路远非一马平川。工程论证过程中,单单是围绕管径规格都爆发过多次激烈争论。

2002年,西气东输正式开工
激进派主张采用1219mm管径,预留200亿立方米/年输送能力,而保守派则建议1016mm管径,匹配120亿立方米/年设计规模;还有的折中方案提出用1118mm管径配合增压站分期建设。
张国宝则认为,管道的规划应该为以后的发展留有余地,因为可以边施工边勘探,探明的储量只会越来越多,而且万一塔里木的天然气储量不足,还可以从中亚相邻的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引进天然气。
基于“专家论证”的原则,由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组织的专家评审会连续开了21天,最终采纳唐振华等专家意见:
首期按1016mm管径建设,设计压力10MPa,采用自动焊工艺提升施工效率。该方案虽然在后来看仍嫌保守,但为后续建设预留了并行管线空间,实际形成了“螺旋式发展”路径。
果然如张国宝等人所料,2001年克拉2气田取得重大发现,探明储量达2840亿立方米,单井日产量突破1000万立方米。

张国宝等人陪同吴邦国同志视察塔里木油田克拉2气田
与此同时,中石油启动中亚天然气合作谈判,与土库曼斯坦签订年供气300亿立方米协议。这两大突破彻底打消资源疑虑,使西气东输从“风险工程”转变为“战略必需”。
自2004年全线投产至今,西气东输累计输气超6000亿立方米,相当于替代标煤7.8亿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8.4亿吨。
更为深远的是,该工程推动我国天然气消费占比从2.4%提升至8.4%,带动相关产业投资超万亿元,直接催生我国全球领先的管道建设能力。
尾声:西气东输决策过程充分体现了世纪之交中国决策层的战略远见:在资源尚未完全探明时就布局通道建设,在市场尚未成熟时培育消费需求,在技术存在短板时推动自主创新。
这种“以需求牵引供给,以供给创造需求”的辩证思维,为新时代重大工程建设提供了宝贵经验。正如张国宝在回忆录中所言:“重大战略决策不能等待所有条件成熟,要在动态发展中解决问题,这是西气东输给我们的最大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