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74岁的吴翠英枯坐了一宿。

为了不拖累儿女，她偷偷拧开一瓶过期农药，仰头灌进肚，艰难爬上村头后山，在痛苦挣扎中孤独死去。

年初，儿子带她体检，听医生叨唠一大长串。吴翠英虽然听不懂，可凭直觉认定这病害得重，砸再多钱也是白瞎。

胃里反复绞痛折磨，又看儿女为钱发愁，吴翠英一咬牙，决定结束自己这“不值钱的命”。

其实吴翠英的子女也算孝顺，凑钱治病还能撑一段，为何她还是做出了最悲哀的决定？同住一屋檐下，难道儿子一点没发现？

喝农药这个事，吴翠英估摸得已不是一天两天。农药瓶拿起，又放下，在屋内来回打转，总是拧开之后又退缩了。

“妈，吃饭叻！”

“诶，这就来。”听到儿媳秀华在厨屋吆喝，吴翠英应声，拧紧农药搁床底，却愁得长叹一口气。

年初上县医院看病，查出胃癌后，家里的大小活儿再没让吴翠英碰过。儿子下地，儿媳做饭，小孙子给端药，可越是这样伺候，吴翠英就越是内疚难受，怪自己这把老骨头把全家拖垮了。

虽然儿子嘴上不说，可吴翠英心里门清，十里八村能借钱的亲戚都借了个遍，有天夜里她还无意间还听到，儿子儿媳商量办贷款的事儿。

想到拖累全家“砸钱看病”，吴翠英肚里又一阵绞痛，眼泪吧嗒吧嗒掉。前年她嫌浪费钱，认定钱握自己手里才踏实，就偷偷停掉了农村医保，没想到这一停，看病没法报销，家底儿很快掏空了。

治了3个月，不见一点好转，整个人却全身蜡黄，瘪得只剩80多斤，最要命胃一疼起来，就像上百只虫子啃噬，骨头缝里也疼得几乎开裂。

估摸了好几天，吴翠英想反正治不好活受罪，不如走得干脆点，去那头找老头子。可转头一看小孙子来回蹦跶的天真，儿媳也细心把饭打成糊糊，待自己是真心亲，吴翠英这心就又纠结犯了难。

直到前阵子，儿媳又因为钱的事吵得脸红，吴翠英又揪心低下了头。那天凌晨，她偷偷起身蒸了一大锅热蒸馍，又拿起了床底那瓶农药。

瞪着眼给自己壮胆，拧开就往喉咙里灌。也许灌得太猛，吴翠英呛得咳嗽起来，肚里冒起隐隐绞痛，这让她吓得头皮发麻。

不想让儿子看到骇人的惨样，吴翠英忍痛捂着肚子，爬到了村头后山上。

越跑越没力气，吴翠英难受得大口喘气，却不敢停下脚步。又一轮绞痛漫上来，盖过先前的抽痛，不停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不小心拿了过期农药，也依然存留毒性。随着药效完全发作，吴翠英的腹部抽痛不止，胃里更是翻滚不断呕吐，一滩青绿色混杂血液的糊状物喷溅一地。

怕被村民发现，吴翠英找了根木棍，撑着继续往前爬。全身不停冒汗，嘴唇也越发苍白，意识也渐渐模糊，终于体力不支，头朝下栽进了一处坑洞。

胃里仍是毒药肆意翻涌，无条件“扫射”着体内的好细胞，扭曲绞痛已经消耗掉所有力气。可怜的老人瘫软在坑里，半睁着眼，似乎“听见”儿子拼命叫喊自己的声音。

那一刻，全身沾满泥土的吴翠英，再也憋不住哭了。她突然后悔灌农药，不是胆怯怕死，而是恐怖的毒性作用，早已超过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不知道原来农药发作，滋味竟然比肿瘤痛苦上百倍。她感觉嘴里、肉里和骨头，全都在活生生溃烂，胃里仍不住翻涌，呕出掺血的白沫。

原来想一走了之的痛快，如今成了生不如死的煎熬！

这时，求生的本能让她伸出两只手指，拼命往喉咙伸出抠挠。可药水早已腐蚀口腔食道，经过胃里又渗透进全身。原本蜡黄干燥的皮肤，正可怕地充血发紫。

想求救可喊不出一丝声音，想挪动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劲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毒性逐渐侵入全身。肚里火烧得恐怖，吴翠英只能活生生熬着自己一点点烂掉。就算拖进医院抢救，也不再有活下去的可能。

不巧突然转阴，暴雨瓢泼下来。雨水砸进泥里，又把吴翠英浑身浇得湿透。体内绞痛溃烂，又被冰冷的雨水不停砸灌，吴翠英终于放弃求生的念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暴雨把佝偻的身躯，砸成了一滩“烂泥”。

直到晚上，去亲戚家借钱的儿子吴强回到家，怎么喊母亲都没应声，这才发现人不见了。顾不上白天还和媳妇争吵，两人把儿子搁到邻居家，就打着伞出门去找。

去了母亲常串门的几户人家，又去了村诊所，都说没人见到。吴强越想越怕，又跑去村主任家里，找人帮忙一块在村子附近找。可雨下得太大，视线也受阻，只有三五个人找了一圈就回去了。

到后半夜，只剩吴强一人，打着手电筒瞪眼继续找，终于在后山村头的坭坑里，找到了母亲的遗体。

“妈，妈！恁咋啦，恁睁开眼啊，我是恁儿啊！”

吴强跪在地上，把母亲抱进怀里拼命摇晃，拍打着她的脸企图唤醒母亲。那时他还不知道母亲已经灌下大半瓶农药，在他正挨家挨户借钱时，就痛苦咽气了。

摸着冰凉的身体，吴强越来越怕。媳妇很快也跑了过来，看到婆婆青紫的脸，煞白的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拦住吴强的胳膊，叫他别再喊了，

“咱妈，怕是已经没了……”

话没说完，媳妇捂嘴痛哭，暴雨却越下越大，把二人淋得湿透。吴强憋着悲痛，擦掉母亲脸上的泥水，揉了揉青紫的脸颊，背到身后就往村里走。

连夜租来冰棺，把母亲遗体放进去，又去亲戚家里磕头报丧，退掉刚借来的钱。守灵那几天，吴强跪在冰棺旁，眼眶红肿盯着油火，他想不通母亲为啥要突然把自己逼上绝路。

即便猜出来母亲不想给这个家添负担、当累赘，他也理解不了为何要决绝到了结自己。吴翠英以为这样会减轻儿子负担，没想到她这一走，成了儿子一辈子的心结。

积郁成疾，母亲葬礼刚结束，吴强也害了一场病。后来康复后身体也大不如前，过了几年把欠下的钱都还完，他常常爬上母亲临走时的村头后山。

一个人躺在那儿，一躺就是大半天，想象母亲临走时的挣扎痛苦，又忍不住揪心折磨，悄悄落下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