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是江南水暖花开的时节。绍兴一家客栈中突然传出一阵喧嚣。
“嘿!好你个刘秀才,我们好心请你喝酒,你不给面子就罢了,居然还掀桌子,真当我们好欺负不是?”
“放开我,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这些生意人怎样,一个个油头粉面穿金戴银,真不愧是下九流,呸。”只见一文弱男子正涨红着脸与一伙大汉争闹。
这名文弱男子名叫刘顺昌,是个读书人。他的父亲刘槐曾是当地最富有的生意人,又老来得子,因此对刘顺昌极为娇爱。一来二去,刘顺昌就养成了骄横自傲的性格。
刘顺昌天生就觉得自己有读书当官的命,所以向来看不起那些做买卖、干苦力的人,认为他们都是下九流。也或许他的脑袋真的灵光,早早就中了秀才,这下他的心气更高了。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一场巨变改变了他的生活。
那一日,刘槐像往常一样去自己的店铺,却竟在白日遇到了倭寇袭击,不光自己被杀,所有的店铺也都被洗劫一空!而后来朝廷虽然出兵暂且遏制了倭寇的威势,但刘家经此打击已一蹶不振。
刘母得知噩耗,日日以泪洗面,不多时跟着亡夫离去了。刘顺昌不得不变卖剩下的家产安葬父母,往日豪富一时的刘家竟似在一夜之间变得家徒四壁。
你道这刘顺昌从小就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过惯了富贵日子,哪知道这世间离了钱财寸步难行呢?他又自视甚高,放不下身段干那些脏活累活,结果不出几时,他家里仅剩的一些钱财便被他坐吃山空了。
刘顺昌断了粮水,在家饿了两天,这才终于忍不住,打算去街上找个活计吊下命。
但真临出门时,刘顺昌又有些不甘心了。他当然知道自己如果肯出去干一份活计,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但他实在是抹不下面子,放不下身份。
“哼,我刘顺昌将来迟早是要读书当官的,怎么可以自污泥淖,干那些低贱活,辱没了我读书人的身份呢。”想到这,他又穿上了那件已洗得发浆的长衫,向米行走去,想着先赊点米,改日再还了便是。
他来到米铺前,正思量着要怎样张口时,突然听见旁边酒馆站着的一人在招呼他过去吃酒。
刘顺昌仔细一看,发现那几人是刘贵、李方等人,顿时转身就要离开。
因为这几人在他眼里都是些靠巧言令色做买卖的俗套之人,他向来瞧不起这几人,如今自己没落了,难恐被他们见了耻笑。
但不曾想,那几人见刘顺昌要走,急忙跑了过来,一个个态度都十分恭敬,非要请他喝酒不可。
“哎呀,刘秀才,看在我们恭候多时的份上,您就赏光和我们喝一顿吧。听说这家酒馆的吕仙醉可是香的紧呢。”
“吕仙醉?”刘顺昌一听不由暗自吞了一口唾沫,他现在可最馋这个了。但他毕竟还是要摆些架子,于是还是沉声道:“嗯,诸位盛情相邀,我若是再推辞倒反而显得不近人情了。也罢,我也好久没和诸位聊聊了,那咱们走吧。″说完,便傲然走进了卧室。这架势,活像一位威严的君王走上他忠实的王座。
看到他这矫情样,刘贵几人相视一笑,他们几人哪是诚心请他喝酒啊,就是想羞辱他,因为这刘顺昌以前富贵仗着家势没少轻视他们,他们一个个心中都憋着火呢。
不一会儿菜和酒都上齐了,刘顺昌拆开酒分给众人,自己也倒了满满一碗。
“哈哈来,我们敬刘秀才一杯,能和这么一个文化人一起喝酒当真是我等三生有幸啊。”说完几人举起碗一饮而尽。
众人一顿恭维,轮流敬酒,不一会儿刘顺昌就喝不下了,对众人道:“不……不…不能喝了……喝多了。”
刘贵见状,给其余几人交换了个眼神,随即阴阳怪气道:“刘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喝了?莫非我等粗鄙之人不配与你喝吗?”
“是啊,你是看不起我们吗?”其余几人也附和道。
“哪里的话,我确实是喝不下了。”刘顺昌也不管那几人的反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自顾自就要出门。刘贵见此,眼神一冷,伸用脚轻轻一拌。
“哐当”刘顺昌扑倒在酒桌上,将酒水饭菜砸倒一片汤汁溅得四处都是。
刘贵等人随即见机起哄,这才有了故事开头那一幕。
却说这刘顺昌若能识实务者为俊杰,吃了这哑巴亏倒还好。但他偏性子急,一时怒火攻心,吐了真言,结果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纷纷掷下筷子。他们也都是刘顺昌口中的生意人,这一番话瞬间惹恼了所有人!他们群起而上,你一拳我一脚把这刘顺昌是一番好打,直打得这个心高气傲的公子哥求饶这才散去…
刘顺昌灰溜溜地逃出了酒馆。当着众人的面出了这种大丑,他真是羞愤的想死的心都了。
他失魂落魄地一路往城郊跑去,等冷静下来后,这才发自己已经跑到了山中。
唉,生活总是要继续。刘顺昌终于想通,想着先回家再说。
但他走到一处山谷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刘顺昌爬起来一看,却竟被吓得瘫坐在地上,足足缓了好一会儿。
原来,那竟是一块头骨!而主人已不知已死去多久了。再细细一看,旁边是七零八落散落的骨头。再看盆骨的形状,死者应该还是个妙龄女子,也真是令人同情。
刘顺昌向来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但白日发生的事让他对死者感到凄苦,他不由叹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于是把这些散落一地的骨骸都仔细收殓起来,并从怀中取出一块蓝色丝巾把它们好好包裹了起来,还在旁边认真挖了一个土坑,把它安葬进去了。干完这些后,他便回家了。
刘顺昌回家后,已是傍晚。他独自一人躺在破床上,想起自己的心事,感到十分愁沮。正郁郁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是谁?″刘顺昌非常警觉,连忙起身察看,却见到一个身披绸缎、光鲜亮丽的美人推门而入。
女子生得极其抚媚动人,刘顺昌看得眼都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什么人,大晚上的,你为什么要闯到我家?″
女子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径直向刘顺昌走来,一面嗤嗤笑道:“刘公子,你独拥寒衾,难道不觉得冷吗?”刘顺昌更加奇怪,惊讶地询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
女子答说:“我叫仲姜,是什么人你就不用管了。如今相见,想不到你竟过得如此惨淡,真令我心生怜悯。我今晚与你同床共枕。″
刘顺昌闻言立即警觉,狐疑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仲姜笑道:“那我到底是图什么呢?行吧,你听好了,我之所以不辞辛苦找到你,只因为你我有命中注定的缘分罢了。不过其它的可不许你再乱打听了,你只管安心享受便可,钱财之类你也不必再忧愁了。″
刘顺昌听后,心想自己沦落至此,别人难道还能图自己的财吗?再说难得还有人惦念自己,他心中感动都来不及,哪还容得再细想?
…
直到天快明时,仲姜这才起床。临走前她又留下了一大笔钱,并嘱咐道:“我平日给你的钱,你尽可用于日常用度改善生活,此生都不用忧愁贫困了!″说完就离开了。
自此以后,仲姜夜夜必来,而每次离去也果然必定遗赠些财宝。就这样过了不到半年,刘顺昌就日渐富裕了起来。不仅住进了宽敞整洁的大房子,家畜也多了,还有了资金供他重新学习。
然而,与刘顺昌发迹相对的是他的身体似乎在这段时间里变得愈发虚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自己身子骨一向硬朗的。
而在这段时期,仲姜来的次数更多了,但赠给他的东西渐渐减少了。刘顺昌的气色也是越来越差,精神越来越萎靡,但却仍不知为什么。有一日他无意瞥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见到自己苍白枯槁、亳无血色的浮肿的脸,更是不由吓得几乎瘫在了地上。
这天中午,刘顺昌在房间小憩,正当他做美梦的时候,忽然有人把他叫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身上还披着件蓝色的丝衣。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刘顺昌疑惑地问道。
那女子见她醒来,回答道:“恩人,我蒙您厚恩,不忍你为淫妖欺瞒,故而找到你。”
刘顺昌感到一头雾水,赶紧说道:“姑娘,你能把话说清楚吗!”
蓝衣女子于是对他说道:“你知道你最近的气色为什么这么差吗?″
这话真是说到刘顺昌心坎了,他忙道:"实不知何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蓝衣女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情凝重地望着刘顺昌道:"你好好想一想,近日可曾有过什么奇事?″
刘顺昌想了想,回道:"奇事嘛,确有一个。
最近每夜都一直有个美女来到我家,她美丽非凡,自与我有夙缘,是来造福某家的。″
蓝衣女子面色凝重道:"恩人,这就是问题所在。所谓造福是假,构祸是真!你切莫被她骗了!″
"怎么会?″刘顺昌忙问
″你有没有听说过‘幽媾'?″
“啊,那不是…难道?"刘顺昌听到这两个子,立刻脸色变得煞白,结结巴巴道。
"是的,那女子怕是妖鬼啊…″
"是啊,听说很多妖怪都修炼‘吸阳术',且常常会以美色或银银蛊惑别人,吸收他们的精气以求长生。我不会也遇到这么一个了吧?″刘顺昌暗暗地想,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问对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蓝衣女子道:″欲灭鬼怪,需斩其颈,此妖方除!恩人可于其今晚来时伏此利刃于枕下,伺彼不备,一刃封喉,则事谐矣。″说完递给刘顺昌一柄玉质小刀,然后径直就离开了。
刘顺昌忍不住起床去追:"姑娘先别走,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却突然失重跌到了地上,这才醒来发现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真是个奇怪的梦,但又让人好生感到真实。″刘顺昌欲起床,但突然却怔住了:他的手中,竟真真切切地握着一柄圆润精致的玉刀!
难道这是真的?刘顺昌目光一凝。
当晚,仲姜果然又来到了钱家。刘顺昌亲自出门迎接,却看到美女这次并不像往常马上进来,而是逡巡于外左右顾盼。
刘顺昌很奇怪,叩问缘由,仲姜回答道:″你是不是有杀我的想法。″刘顺昌暗暗吃惊,但表面仍是不动声乐,沉声道:"你多虑了,我从未想过。″但仲姜仍不再向前。刘顺昌于是指天为誓,又再三呼唤,仲姜这才随他入房。
二人来到床边,嬉笑如常,刘顺昌却找准时机,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枕下抽出利刃,森森的寒光直指着美女,一边厉声道:″你是哪方的妖怪,敢害我性命!″
仲姜大惊失色,一边躲避一边道:″奈何如此?君忘旧时之好了么?″
刘顺昌抽刃欲斫其颈,但听了这话内心一时有所动摇,结果刺偏了方向,反被仲姜躲过致命一击,只是伤了她的大腿,让她挣扎地跑出了。
刘顺昌正欲去追,却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厉响,随即见一女子提着一条已断了气的黄犬走进来,把它扔在了刘顺昌面前。
他仔细一看,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中午梦中的人。
"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刘顺昌问道。
″你还是先听听我的故事吧。"蓝衣女子叹了口气,将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女子名叫阿兰,本是苏州的一个大家闺秀,后来与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相爱。但无奈自己的家族都不接受,因此二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私奔了。
谁知,当走到一座山里的时候,男人原形毕露,杀死了阿兰。
原来,男人之所以阿兰交往,只是看重她家的钱财。如今上门无望,他干脆杀了阿兰,拿走了她身上所带金银珠宝就销声匿迹了。
阿兰死后,由于没人安葬尸骨,不能去地府转世,只能终日四处游荡,痛苦不已。结果有一日,竟被她寻到了那个负心郎。
负心郎正用她的钱在青楼眠花宿柳,看他的样子,好不得意,气得阿兰死死咬住了嘴唇。
待男子离去,阿兰便一直悄悄地跟在后面,等负心郎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阿兰吹了一口气,负新汉一下子便摔死在了地上。
阿兰冷笑一声,随即而去。
后来,刘顺昌去山上采药,无意间发现的正是阿兰的尸骨。还好刘顺昌将她好心安葬,阿兰这才有了个归途。
刘顺昌闻听,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见到阿兰,她身上只披了一件长衫,而那件长衫又很眼熟,原来就是自己的。
阿兰随后指着犬尸道:"这犬妖修炼成精,专门吸取男子精气为生,我今为君除之,我也要转世投胎了。″说完便消失了。
刘顺昌送别阿兰后慨叹不已。经此事后,他的心性有了很大的变化,明白了善恶有报,种因得果的道理。从此,他变得乐善好施,又靠着从犬妖那得的财物发愤图强,后来考取功名后造福了一方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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