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1月11日,法国和比利时军队10万人进入德国西北部的鲁尔工业区,理由是德国没有按期支付战争赔款,此次事件后来被称作“鲁尔危机”。法国竭泽而渔的做法给德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经济陷入崩溃,工人失业人数激增,进而加剧了国内的危机。
“鲁尔危机”前的两个多月,也就是1922年10月28日,意大利法西斯领袖贝尼托·墨索里尼因为对国会选举的不满,号召3万名支持者向罗马进军。意大利国王埃马努埃莱三世因为惧怕国内陷入动荡,于10月29日授权墨索里尼组阁,意大利从此进入墨索里尼独裁时期。
远在德国南部的希特勒得知意大利的巨变后,认为找到了一条通往权力顶峰的捷径,此时的纳粹已有数万党徒,他决定铤而走险,彻底将德国带出泥沼。
整个1923年,德国都在经历着痛苦的恶性通货膨胀。1月,马克对美元的汇率是7000比1。到了当年年底,汇率已经变成40亿比1。一次有人将装满纸币的篮子遗落在了街上,当他返回去时,纸币被扔在街边,篮子已经不见踪影。
巨富们用低得近乎荒唐的价格买下本来价值不菲的企业、商店,那些靠债券和退休金生活的老人则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工资一刻不能留在手中,必须马上花出去。如果拖延15分钟,就只能买到之前3/4的商品。一张纸币的价值,政府只需要在上面扣一个印章,就一下子升值了上千倍。
一些地区或者大型企业不得不自己发行票据,以替代毫无价值的马克。在这种情况下,魏玛共和国对局势的掌控能力也越来越差,各邦的独立意识则前所未有地高涨。
1923年的春天,希特勒忙得不可开交,他最迫切需要的是钱。为此他和“美国知己”汉夫施丹格尔坐上一辆老爷车前往柏林、萨克森、莱比锡。在返程时,他到汉夫施丹格尔位于慕尼黑10英里的乌夫因的小别墅作客,他们受到女主人赫伦纳的热情款待。这是个用石块砌成的小建筑,阿道夫自己可能没有想到,他在几个月后差点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两个人在闲谈时,阿道夫不经意间说:“在下次战争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要保证控制俄国西部的粮食补给线。”汉夫施丹格尔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意味着德国将来要和苏联结盟,他连忙反驳说:“需要考虑的倒是具有巨大工业潜力的美国。如果你把他们推向另一边,那么未来的战争你还未发动就已经输掉了。”
在发动“啤酒馆暴动”前,阿道夫就已经有过一次行动。1923年4月,当他返回慕尼黑后就开始造势。阿道夫别出心裁地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逻辑是:英法其实输掉了一战,德国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因为通过战争德国认识到了自己真正的敌人是犹太人,而且正竭尽全力地摆脱他们。
随后他又将矛头指向魏玛共和国,大声疾呼要为死于世界大战中的200万德国人,以及数以百万计的孤儿寡母、残废者伸张正义。“为了这数百万的人们,我们必须建立新德国!”
4月19日,希特勒拜会巴伐利亚州长卡尔,向后者递交了一份最后通牒,要求他宣布废除魏玛共和国颁布的《共和国保护法》,期限是次日答复,如果不答应,他们将采取行动。
4月20日是星期六,希特勒整日都在焦急地等待卡尔的消息,可最终什么都没有等到。4月22日星期一,卡尔表态:他本人反对《共和国保护法》,但由于它已经成为巴伐利亚的法律,所以只能执行它。
这种“太极”式的答复自然无法得到希特勒的满意。5月1日,希特勒召集群众游行以示抗议。当天9时,1300多名纳粹冲锋队员持枪走上街头,其本人也提着一顶头盔走在队伍中。中午时分,罗姆带领一支军队和警察将他们包围,因为他奉巴伐利亚国防军司令洛索夫和州警察局局长赛塞尔的命令,收缴示威者的武器。
施特拉塞请求开火,因为缴械则意味着行动彻底失败,这会让纳粹的威信扫地。希特勒也十分愤怒,让罗姆来缴械是对自己的侮辱,日后人们会讥笑纳粹爆发了内讧,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开火,这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冲锋队员只会被消灭。
无奈之下他下令撤退,但队伍没有解散,他们不久又遭遇了德共的一支先遣队。两支队伍立即陷入一场械斗,凭借着人数的优势,阿道夫等人获得了“胜利”。这是一场十足的闹剧,任何一方都没能获益。巴伐利亚政府很难堪,他们指责希特勒危害了公共安全。置身事外的外国观察家们则认为纳粹的势头“正在减弱”,因为民众对他的煽动感到厌烦。
“五一行动”的失败让纳粹的活动陷入沉寂,希特勒也化名“乌尔夫”跑到德奥边境的贝希特斯加登躲避。他的意志有些消沉,汉夫施丹格尔建议他参加一些活动,他也并不热心。阿道夫住在一所建在陡峭山上的公寓,他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十几年后,马丁·鲍曼为了讨好希特勒,下令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别墅。战后,一名记者给它起了一个形象的名字,叫“鹰巢”。
有意思的是,这家公寓的老板娘很讨厌希特勒,因为他总是拿着皮鞭四处挥舞,还当着她的面炫耀自己,她认为这个人是疯子。而让她痛苦的是,自己不得不和一个疯子相处几个月。
让希特勒烦躁的重要因素是他感觉到了危机,这个危机来自纳粹内部。工人党的创始人卡尔·德莱克斯勒反感希特勒的做派。纳粹正在走向暴力,而且不知道希特勒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迅速和工业家、富人和银行家打得火热,他觉得这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初衷。此外越来越激进的党徒们也心生不满,他们的热情已经被点燃,如果无处宣泄,它将很快失控或熄灭。
9月1日,希特勒出现在纽伦堡,十多万纳粹党徒和支持者也来到这座城市。阿道夫在讲话中暗示:“用不了几个星期,骰子就要滚动了。今天正在形成的东西将比世界大战更加伟大。它将在德国土地上为全世界树立一座丰碑。”
9月2日,“战斗联盟”成立,它旨在联合几个右翼的团体推翻执政的魏玛共和国,并废除《凡尔赛条约》。战斗联盟的领导人都是纳粹成员,包括秘书长施勃纳·里希特和恩斯特·罗姆。他们发出的号召是夺取巴伐利亚政权。希特勒宣称:“我们的任务与过去一样,就是为帝国的崩溃作好准备。在老的树干倒塌时,新的幼树已经长起。”
当时实际掌控巴伐利亚权力的有三个人,即前任州长卡尔,国防军司令洛索夫和警察局长赛塞尔,这三个人被称为巴伐利亚“三巨头”。巴伐利亚当局对时局的态度也很矛盾,他们同情右翼的主张,但对他们的行动无法容忍。
经过授权,卡尔被推到前台负责平息愈演愈烈的局势。他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禁止纳粹即将举行的14场集会。希特勒认为:这是威胁也是一次机会,如果妥协则意味着毁灭,如果反抗成功自己将一跃成为全国重要的政治人物。里希特也鼓噪他:“我们必须干点什么,否则手下的人会变成左翼激进分子。”
在下决心前,希特勒拜会了豪斯顿·张伯伦,他和30年代出任英国首相尼维尔·张伯伦是叔侄关系。豪斯顿身上有很多标签:英国人、家境显赫、瓦格纳的崇拜者兼女婿、瘫子。作为一名盎格鲁·撒克逊人,他却疯狂崇拜日耳曼人,认为日耳曼人最终将主宰世界,他也因此被奉为“第三帝国精神的创建人”。
豪斯顿·张伯伦当时已经68岁,行将就木。在希特勒离开后的几天,他给后者寄去了一封信,写道:“只此一击,我的灵魂状况业已改观。在最需要的时刻,德国产生了希特勒——这正是德国活力的证明。”
让希特勒有底气的是,1923年的头十个月,纳粹吸收了3.5万新成员,这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希特勒的另一个底气是巴伐利亚复杂的局势。压力在卡尔那边,巴伐利亚政府虽然授予他全权,但多数领导人同情右翼,他们在私下给卡尔施压,要求他不要使用过激的手段,而是应该温和地对待希特勒。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巴伐利亚的国防军和警察都极力保持克制。
魏玛当局对巴伐利亚的处理方式相当不满。十月,国防军司令洛索夫被解职,新任司令在洛索夫的面前炫耀:柏林那边有众多将军支持自己。洛索夫则反唇相讥:在巴伐利亚,他可以让部下无视对方的命令。
洛索夫并非支持希特勒,在小小的巴伐利亚,不同主张的人都在暗地准备,洛索夫的信念是将巴伐利亚分离出去,他因此正极力拉拢巴伐利亚的王室成员。像罗姆这种既是纳粹成员,又有军人身份的人则中和了两种主张,他跪求巴伐利亚皇太子,希望他能与希特勒和鲁登道夫合作,共同统治巴伐利亚。然后以此为基础,北上吞并整个德国。
希特勒发动“啤酒馆暴动”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实施的,虽然事出仓促,可四周的确都是火药桶,只需要一声枪响就可以彻底引爆。戏剧性的是当枪响的时候,并不是暴动的开始,而是给暴动画上了句号。
10月30日,希特勒向听众们宣布,他准备向柏林进军,让三色万字旗飘荡在柏林皇宫上。2天后,警察局长赛塞尔约见希特勒。他告诉后者,自己不愿意和世界大战的崇拜者有任何关系,陆军方面也和自己保持一致。希特勒则拉拢赛塞尔,承诺他将在不久之后指挥全国的警察,洛索夫会出任国防部长,卡尔将授权组阁。而他本人则不会担任重要职务。
会面毫无结果,赛塞尔认为希特勒不过是一个“废物”。11月6日,三巨头碰面,卡尔这次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认为目前最迫切的任务是建立一个新的德国,推翻魏玛共和国。但这需要几个人齐心合力,决不能像“某些组织”那样肆意胡来。洛索夫和赛塞尔表示同意。三人还决定在11月8日的晚上,在贝格勃劳酒店举行大会,届时将动员“德高望重”的公民采取联合行动。
与此同时,希特勒等人也在里希特的家中密谋。他们将行动的时间定在11月11日。那天是个假日,机关部门关门,军警也会比较少。更重要的是,5年前的这一天德国宣布战败投降,所以会给行动增添一些特殊意义。
11月7日,行动计划开始落实具体细节:占领巴伐利亚各主要城市的火车站、邮电局、电话局、广播电台及公共设施、市政厅和警署;逮捕德共领导人、工会头目和商店管事。在慕尼黑行动的阻碍是2600名军警,纳粹手上则有4000名全副武装的“起义者”。
与会的人包括希特勒、戈林、里希特。据说鲁登道夫也在场,但事后这位58岁的老人矢口否认。正在几个人商议的时候,传来了卡尔等人将在次日晚上召开大会的消息。希特勒当即决定行动提前,在8号晚上用武力逼迫三巨头就范,然后向柏林进军。如果三人不配合,那就把他们囚禁起来。
11月8日清晨,几个人分头准备。中午时分,冲锋队的头目接到了命令,分发武器弹药然后向慕尼黑集结。希特勒突然跑到《人民观察家报》报社,见到罗森堡和汉夫施丹格尔,他要二人带上手枪,跟着自己行动。
下午,希特勒来到一家咖啡馆,和一位摄影朋友闲聊了一阵。然后在街上遇到了戈林,戈林告诉他,有几支冲锋队已经准备就绪,其中“元首百人卫队”将跟随希特勒行动,其他人负责控制政府大楼、军区指挥部、兵营、桥梁和主要道路。
晚上8时,希特勒提前来到贝格勃劳酒店。这里距离市中心很近,在当地很有名,宽敞的主厅可以容纳3000人同时就座。阿道夫、汉夫施丹格尔和里希特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坐了下来,汉夫施丹格尔花了30亿马克点了三杯啤酒,一边低头品酒,一边焦急等待大队人赶来。
8点半左右,戈林带着卫队赶来了。希特勒的私人保镖格拉夫急忙用暗号通知里面的三个人。希特勒脱去了军大衣,拔出勃朗宁手枪。在他身后有格拉夫、里希特、汉夫施丹格尔、赫斯和戈林。卫队也冲了进来,迅速架起了机枪。
大厅里的人(包括州内阁成员和议员)一下子慌乱起来,有些人吓得趴到了桌子底下;有些人试图跑向门口,但被警告退回去,反抗的人身上则挨了鞭子或是拳头。希特勒朝天花板开了一枪,会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看呆立在台上的卡尔,然后宣布:革命爆发了!大厅已被包围,谁都不许离开!
他把三巨头带到一个小房间,重申了自己了主张,然后他对三个人说,自己的枪里还有5发子弹,4发将射向“卖国者”,最后1发是留给自己的。他见三人还是没有表态,遂返回大厅,发表了一番简短的演讲。仅仅几分钟后,恐惧、愤怒的人群就转变了态度,喝彩声压倒了零星的反对声。希特勒趁机询问:“卡尔、洛索夫和赛塞尔在外边,他们正在努力作出抉择。我能不能对他们说,你们支持我们?”众人振臂回应:“可以!”
这时,鲁登道夫也赶来了,他是坐着希特勒的“梅赛德斯奔驰”车来的。一下车就沉着脸,似乎内心并不十分情愿。希特勒伸出一只手,对三巨头说:“好啦,先生们。跟我们一起干吧。”洛索夫首先伸出了手,接着是赛塞尔,然后是卡尔。
希特大喜过望,他当着在场的众人说:“5年前,我是陆军医院的一名失明病人。我曾向自己发誓:11月罪人不推翻,不在支离破碎的德国废墟上重新建立一个强大的、既自由又富丽堂皇的德国,我就决不罢休。看来我正在实现这个誓言。”
到目前为止,我们可以看到这次暴动准备并不充分。行动时间是临时决定的;作为最有威望的鲁登道夫似乎正如其本人所说,他事先并不知情;三巨头虽然同意一起行事,可明显是被胁迫的。也许墨索里尼发起的“进军罗马”行动太顺利,让希特勒等人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以为振臂一呼,就能卷起一股浪潮。行动初期的确很顺利,看起来已经成功在即,但随后局势急转直下,也暴露出组织者的幼稚。
在贝格勃劳酒店外面,纳粹的其他成员占领了城市的绝大多数要点,还有几支队伍扑向兵营、政府大楼和军区司令部。但他们忘了一个重要的机构,就是慕尼黑电话局。当局和外界仍然保持着联系,一道道命令也顺利地下发,局势开始对暴动者不利。
希特勒这时离开了酒店,他动身去兵营平息一场无谓的纷争。当他返回时,三巨头都不见了。原来洛索夫向鲁登道夫提议,他要回到办公室给部下下达命令,鲁登道夫并没有阻拦,卡尔和赛塞尔也趁机溜走。希特勒指责鲁登道夫应该拦下他们,后者冷冷地对他说:“一个德国军官是永远不会违背誓言的!”
在这之后,几乎所有的外围行动都失败了。政府大楼的警卫部队拒绝交出大楼,冲锋队员不愿意发生流血事件,不得不退了回来。罗姆带人去了军区司令部,他在那里指挥行动,可他并不知道,就在自己的隔壁,一位少校正通过电话下达相反的命令。
在贝格勃劳酒店里,众人毫无作为。戈林建议撤出慕尼黑,把队伍拉到奥地利边境。鲁登道夫则表现出军人的本色,而且他坚信:德国军人绝不会向他们的统帅开枪,所以他提议向军区司令部进发。
11月9日中午,2000人的队伍开始出发。为首的是尖兵和8名打着旗帜的士兵。希特勒、里希特和鲁登道夫并排走在旗帜的后面,他们身后是戈林率领的军校生和冲锋队员。在他们身后,从四处赶来的学生、店员、中年商人也加入其中,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在慕尼黑的街道上。
他们先是冲破了一道警察设置的路障,队伍继续前进穿过了一片广场,遇到了第二批警察。争执之间一声枪响划破天空,双方立即本能地开火还击。前面的几位纳粹大佬各自结局不同。里希特肺部中弹,是唯一在冲突当中亡命的领导人;戈林大腿根部中弹,后来被人抬到一个犹太人家里,捡了一条命,但日后只能依靠麻醉药物减轻痛苦;鲁登道夫听到枪声就立即卧倒,然后找到倒地的人做掩护,毫发无伤。
希特勒第一时间也选择了卧倒,他身边的保镖格拉夫(以前是个屠夫)反应神速,猛地拉了一把希特勒,因为用力太大,导致希特勒左臂脱臼,同时还为主子挡了5发子弹。之后他拽着希特勒钻进一辆汽车,迅速逃离了现场。
冲突导致18人死亡,其中包括4名警察。其他人见状都四散逃跑,一场暴动就这样草草收场。
载着希特勒的汽车打算返回贝格勃劳酒店,可路上已经布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们只好多次改变方向,最后决定离开慕尼黑,向南朝萨尔茨堡驶去。希特勒的左臂已经肿了起来,以为自己中弹了。他突然想起不远就是汉夫施丹格尔的别墅,于是他们驱车赶往那里。
医生小心翼翼地脱下希特勒的皮夹克、毛衣和衬衫,这才发现左臂并没有枪伤,而是脱臼。经过处置后,脱臼的左臂复位,可仍然肿得厉害。众人劝他休息一下,因为接下来还会逃亡,应该恢复一下体力。大家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门内不时地传来希特勒痛苦的呻吟声。
11月10日,慕尼黑传来了更多的消息,全是坏的。希特勒在房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地喊道:“现在一切都完了,再继续下去也是徒劳!”他拿起一把手枪,身边的汉夫施丹格尔夫人迅速把它夺走,然后大声地对他说:“想想跟着你的人们吧,他们相信你、信任你。现在你若将他们抛弃,他们会丧失对你的一切信任。”希特勒瘫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在手里,一言不发。
一辆汽车驶来,一名警察中尉和两名警察走了下来。中尉很客气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希特勒打开了自己的房门,神态也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他和中尉握了握手,然后坐上车离开了汉夫施丹格尔的别墅。
11月11日晚9时,经过简单的审讯,他被送进慕尼黑以西40英里远的兰茨贝格监狱(具有讽刺意味的是,22年后的1945年,众多纳粹高官和高级将领也被关押在兰茨贝格)。这里戒备森严,为了防备有人劫狱,典狱长赫姆利希采取了紧急措施,加强了防护设施。关押希特勒的7号牢房是唯一有“客厅”的牢房,那里会常设一名哨兵。
在监狱外面,人们谈论起希特勒时开始使用过去时了,他和他的信徒不再被视为德国的一股政治力量,他们已经输光了赌资。希特勒“不负众望”,他在监狱里绝食了,进去探视他的人后来说:他看起来骨瘦如柴,曲卷在床上,脸色惨白。
狱医检查了他的左臂,发现左上臂有骨折,还引起了外伤神经痛,可能导致患者“终生左肩局部僵硬和疼痛”。这位名叫布里斯坦纳的医生果然不是庸医,因为希特勒在之后的确一直遭受左臂伤痛之苦,而且病症随着第三帝国的大厦倾倒也越来越严重。
在这之后,很多人都来监狱探视他,他们被告知希特勒拒绝进食,拒绝接受审讯,再这样下去他就熬不了多久了。几乎每一个前来探视的人都说是自己说服了阿道夫,让他重新振作。卡尔·德莱克斯勒,这位阿道夫加入工人党的引路人后来回忆,他责备眼前的这个人不该抛弃已经赢得如此众多追随者的事业。后者反问德莱克斯勒:“谁会再追随一个遭此惨败的人呢?”他回答道:“‘起义’已经唤起了民众的热情,大多数伟大的人都是通过失败才取得成功的。”
夺下希特勒手枪的汉夫施丹格尔夫人也写来了信,她说:“我在乌夫因阻止你自杀,并不是让你在兰茨贝格绝食饿死的,这是你的宿敌求之不得的事情。”无法印证到底是谁说的话起到了作用,阿道夫的确在绝食两周后同意进食。据监狱里的人猜测,他可能是听到了狱警的谈话,得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会被送到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1924年1月8日,狱医出具证明,他认为病人没有精神紊乱的症状,身体也可以承受审判。检察官助理埃哈德前往兰茨贝格提审希特勒,起初希特勒拒绝开口,在埃哈德清退了审讯室里的其他人后,希特勒将自己一肚子话滔滔不绝地讲出来了。他讲到了暴动的计划如何制定,如何执行,还解释自己为何这样做的原因。话语中他把自己塑造成拯救德国的英雄,而他内心并不想伤害任何一名无辜的人。
2月26日,审判鲁登道夫和希特勒等人的法庭正式开庭。这时的希特勒已经从绝望中走了出来,坚信自己终将成为德国的领袖。法官尼哈特本人就是一位热衷民族主义的人,而检察官在开庭前就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行使自己的权力。
第一个接受庭审的是鲁登道夫,对诉讼的内容他全盘否认。鲁登道夫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当控诉方称他为“阁下”时,被他警告不许使用这样的字眼。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并不是重点,所以对他的庭审很快就结束了。轮到希特勒时,他首先表态此事与鲁登道夫毫无关系,一切责任都由自己承担。但他否认自己是罪人,他活着的任务是要率领德国重获旧日的荣誉,重新确立德国的世界地位。
在一个多月的审判期间,阿道夫把被告席变成了讲台,每次发言都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开。他抨击巴伐利亚三巨头是罪人,当洛索夫出庭作证时,他大骂对方是胆小鬼、骗子,后者以离席抗议。当法官尼哈特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措辞时,他则乖乖地坐了下来,并对自己说过的话表示歉意。魏玛当局对庭审过程很不满,法官尼哈特则表示,整个过程并不违背程序,被告人理应享有发言的权利。
4月1日,法庭宣判:希特勒被判入狱5年,包括被羁押的这段时间。此外,宣判书使用大段篇幅肯定了被告人过往的经历:他在战争中服役4年,在敌人面前英勇不屈,这足以说明这位奥地利人认同自己是德国人等等。
关注这次审判的英国《泰晤士报》对此评论说:“无论如何,此次审判表明,反对帝国的阴谋,在巴伐利亚并不认为是一项严重的罪行。”
阿道夫在回到兰茨贝格监狱后,他的7号牢房已经被粉饰一新。他拿出一个新的日记本,在扉页写道:“心胸狭窄和个人憎恨的审判业已结束,今天开始了我的斗争。4月1日……”
究竟谁被愚弄了呢?
监狱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早上6点牢房门便打开,阿道夫穿好衣裳,洗好脸就静静地坐一会;7点公共室开放,犯人们开始用早餐,有咖啡、面包和稀米饭;8点院子和花园的大门打开,这些人会去散步、摔跤、打拳或者在双杠上活动。阿道夫左臂有伤,所以在竞技游戏中会担任裁判。被关在这里的还有很多“啤酒馆暴动”被判有罪的人,他们保持了对阿道夫的尊敬。不久之后,赫斯在豪斯霍费尔的规劝下从奥地利回来自首,他被关在阿道夫的楼上。
上午10点,犯人回到自己的牢房,狱警将外面邮寄来的信件和物什分发给他们。阿道夫会收到许多崇拜者寄来的食品包裹,他留下自己最爱吃的薄面卷,把烤肉、香肠和火腿送给其他人。午餐时所有犯人会提前一点走进公共室,当希特勒进来后,有人会喊一声:“立正!”大家会起立并逐个接受希特勒的问候。
午餐后,有15分钟的吸烟和闲谈时间,阿道夫会跟大家聊一聊汽车、艺术和戏剧,然后回到自己的牢房看书或者翻阅来信。下午4点左右是喝茶和喝咖啡的时间,然后院子再次开放,阿道夫会到花园里散步一个多小时,直到6点钟返回公共室吃晚餐。晚餐的菜单有鱼、香肠和沙拉,有的时候还会给每人提供半升啤酒。在自由活动1个多小时后,大家各自返回牢房,晚上10点熄灯。
因为阿道夫在这群人中有绝对权威,所以犯人从来没有闹过事。典狱长赫姆利希已经对希特勒崇拜得五体投地,其他狱警也对他迷之崇拜,在希特勒出狱时,这些人都加入了纳粹。
外面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巴伐利亚取缔了纳粹,不允许他们继续活动。在庭审期间,罗森堡曾进来看望希特勒,希望后者能允许众人到德国北部活动。阿道夫对这个建议并不感兴趣,可罗森堡认为他同意了。在此之后,施特拉塞和罗森堡都把自己当成了希特勒的继承人,被无罪释放的鲁登道夫也与施特拉塞越走越近,而且在施特拉塞身边还有一个得力助手,他的名字叫约瑟夫·戈培尔,一个善于演讲的哲学博士。罗姆也在这个时候自立门户,众人在纳粹的“余辉”下都变成了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当年举行的国会选举中,施特拉塞、鲁登道夫、罗森堡、费德尔、弗里克均成功当选议员。希特勒不得不表现出自己的大度,他为众人取得的成就鼓掌欢呼。
纳粹内部逐渐变得混乱不堪,各派之间相互争吵,甚至在街头大打出手,根本不管周围民众表现出来的惊诧。民间开始逐渐流行一本小册子,里面虽然承认纳粹是“开路先锋和先驱”,但也认为“他们并不是救星”。阿道夫在狱中感受到了来自内部和民众的威胁。
阿道夫选择了沉默,他对外宣布服刑期间不会参与任何外面的活动,自己要坐下来写一本书,因为他觉得很多思想需要细细地梳理一番。这本书最初的名字叫《四年半来与谎言、愚蠢和怯懦斗争的情况》,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儿,可怎么也不觉得这是一本书的名字。
起初,希特勒亲自动手,用两根手指在打字机上慢慢地敲字,后来赫斯关了进来,就改成希特勒口述,赫斯负责记录。典狱长为了方便其工作,把熄灯时间改成了12点,从希特勒的房间里,打字机的敲击声几乎每天都持续到深夜。
每写完一部分他都会念给大家听,犯人、狱警都听入了迷。这本书涵盖了希特勒过去的经历和日后的主张,他在书中检讨自己曾经对犹太人的态度,他觉得那太仁慈了。
生活是有人照料的,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除了那些仍然忠于自己的部下,更多的是支持和同情他的人,这些人会给阿道夫送来洗好的衣服,都事先熨烫得平平整整。赫斯的未婚妻每个星期天都会从慕尼黑赶来,她得到了希特勒的手吻礼,这让她一下子陷入了受宠若惊的幸福中。
9月18日,典狱长向巴伐利亚司法部门递交了一份对希特勒极为有利的报告,他有望提前获释。但巴伐利亚警察局在9月22日的报告中担心他一旦出狱,必然会引发新一轮的动荡,所以不同意提前释放他。最后司法部长以“犯人违反来访条例”为由,否决了让希特勒提前出狱的动议。
失望之余希特勒重新投入到“著书立说”的事业中。时间来到12月份,有几名被关押的犯人获释,释放希特勒的呼声又一次甚嚣尘上。已经拜在希特勒脚下的典狱长又一次在报告中强调:犯人严守纪律和秩序,历来合作,谦虚谨慎,对人彬彬有礼,特别是对监狱的官员。他在报告的结尾预言:释放后他不会再从事暴力和非法活动。很显然,他变得更加沉静、成熟,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反对现行政府的行动。
12月19日,巴伐利亚法院下令释放希特勒,牢笼还是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