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妈就是个安静的人。她总是穿着朴素的衣服，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要不是每天晚上我看到她躲在厨房里偷偷擦眼泪，我可能真的会以为她过得很幸福。

我妈叫王淑芳，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在周边几个村子里也算是个传奇。当年她高中毕业，在镇上的商场做了个导购。虽说学历不高，但她长得清秀，说话也温柔，老顾客都喜欢找她买东西。

我爸陈建国是本地的中学老师，研究生毕业，在学校里教物理。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我妈常说，第一次见我爸，就被他身上那股书卷气给吸引住了。

但我奶奶张美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妈。

“建国，你看看人家李主任家的闺女，大学老师呢！你找个高中生，以后怎么跟同事交往啊？”奶奶经常这样说。

我爸那时候大概是真的喜欢我妈，每次都说：“妈，淑芳虽然学历不高，但是人很好，很懂事的。”

奶奶冷笑：“懂事？那不是应该的吗？你看看你弟弟刘雨婷，那才叫门当户对！”

刘雨婷是我二婶，研究生毕业，在外企做高管。我小叔陈建民娶了她，在奶奶眼里简直是天大的荣耀。

说起我小叔，比我爸小八岁，大专毕业后做销售。虽说学历不如我爸，但他会来事，很讨奶奶欢心。每次他带二婶回来，奶奶都笑得合不拢嘴：“雨婷啊，今天公司那么忙，还特意回来看我，真是个好孩子！”

我妈就站在一旁，低着头整理碗筷。

结婚的时候，奶奶连首付都不愿意出。我妈从来不提这事，还是我姨悄悄告诉我的。我妈把自己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外婆还借了一些，这才凑够首付。

“你妈那时候多委屈啊，”姨说，“结婚前一天晚上还在哭，说怕自己配不上你爸。”

我妈嫁过来后，很快就怀上了我。那时候她刚在商场干了两年，有了一些老顾客，收入也还不错。可是奶奶说：“你一个高中生，安心在家带孩子得了，别出去丢人现眼。”

我妈就真的辞了工作，在家带我。

二婶就不一样了。她生了我堂弟后，直接请了保姆，自己继续上班。奶奶不但不说什么，反而天天夸：“你看雨婷，多有出息！现在都做到总监了，一个月工资比建国都高！”

我妈就默默地低头擦地，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长大，看到的却是我妈一天天消瘦。她总是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照顾着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可是在奶奶眼里，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淑芳啊，你就是命好，找了个研究生。你看你照顾我们，那不是应该的吗？”

我经常看到我妈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有一次我问她：“妈，你为什么不跟奶奶说说话？”

她擦了擦眼睛，笑着说：“傻孩子，说什么呢？妈妈很幸福的。”

但是我知道她不幸福。特别是去年那件事后，她心里的伤更深了。

那时候我爸要调动工作，打算换套大房子。谁知道奶奶突然提出要把老房子过户给小叔。

“建民现在生意不好，总要有个保障。再说了，雨婷怀二胎了，也该有个自己的房子。”奶奶这样说。 更令人寒心的是，奶奶不但要把房子给小叔，还主动提出要在房本上加上二婶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看到我妈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月光下，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我悄悄走过去，听见她在低声啜泣。

“妈……”我轻轻叫她。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笑着说：“睡不着啊？”

我忍不住抱住她：“妈，你别难过。”

她拍了拍我的背：“傻孩子，妈妈没事。我带了你十年，照顾他们五年，可是在你奶奶眼里，我还是那个配不上你爸的农村姑娘。”

我第一次听到我妈说这样的话，心里又酸又涨。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房子过户后没多久，二婶突然被爆出了婚外情。原来她在公司跟一个副总处得太暧昧，被人拍了照片发到了公司群里。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奶奶差点晕过去。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最看重的儿媳妇会做出这种事。

更要命的是，小叔的生意这些年一直不太顺，欠了不少债。二婶知道后，二话不说就提出要离婚。

“我不可能跟一个负债的男人过日子，”二婶冷冰冰地说，“房子已经写了我的名字，我们就这样吧。”

奶奶这下慌了。她连夜来找我妈，希望我妈去劝劝二婶。

“淑芳啊，你平时跟雨婷关系多好啊。你去跟她说说，别把家给毁了。”

我妈站在厨房里，手里还拿着擦桌子的抹布。她轻轻笑了一下：“妈，您不是最欣赏有学历的媳妇吗？怎么现在又来找我这个高中生帮忙？”

奶奶愣住了。

我爸这时候也听不下去了：“妈，这些年您是怎么对淑芳的，您心里没点数吗？”

“我……”奶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我爸第一次跟我妈坐下来长谈。第二天，他就带着我和我妈搬了出来。

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奶奶站在楼下，脸上的皱纹似乎一夜之间又深了几分。

现在，我常常在小区里看到奶奶。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时候我也会想，她是不是明白了，一个女人的价值，到底是学历重要，还是品性重要？

二婶最后还是离婚了，带着孩子去了国外。小叔的债还在慢慢还，那套房子也因为产权纠纷打起了官司。

而我妈，终于不用再每天偷偷躲在厨房里哭。她重新找了份工作，虽然还是做导购，但脸上的笑容比以前真实了许多。

最近我听说，二婶在国外过得并不如意。听说她在那边找了个更有钱的男人，结果人家只是玩玩而已。她想回国发展，但是那边的工作找得并不顺利。

我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就是命。”

奶奶现在有时候会给我妈打电话，语气也软了许多。但我妈总是说自己忙，很少接她的电话。

我问我妈：“你恨奶奶吗？”

她摇摇头：“不恨。我只是终于明白了，人活着，要对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