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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厉云峰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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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爷爷奶奶种了五棵梨树，每年到了梨子成熟的季节，他们就会推着独轮车吱呀吱呀去街上卖，然后再换点日用品回来。
这一天，爷爷奶奶把两筐梨捆在推车上又去镇上卖梨，结果，出了事。
老人把两筐梨放在菜场出口处叫卖了起来，没多大功夫，一个胖女人过来驱赶，说这是她家店门口，让他们滚远点。
她说话难听，很是盛气凌人，一言不合，双方吵了起来。
她家开的是猪肉铺，她老公同样高大粗壮，看自家老婆跟人吵架，他拎着刀就跑出来助阵。
推推搡搡间，两筐子梨滚落满地，被来来往往的人车踩的稀巴烂。
奶奶又气又急，一个没注意，被那男人大力推倒引发脑溢血。
等被送去医院，抢救无效去世。
父亲恨爷爷没有保护好奶奶，更是不想跟他说话。
爷爷也很自责，自从奶奶去世，身体每况愈下。
幸亏对方赔了一笔钱，小姑的学业没有被中断。
可我母亲不干了，她认为奶奶的赔偿金父亲也有份，遂问爷爷要。
对方一共赔了30万，爷爷请村委出面裁决，给了我家10万。
其实这已经给多了，可我母亲认为应该一家一半才对，让父亲上门要。
父亲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真的去了爷爷家。
爷爷很生气，指责我父母太过分，两家吵了起来，矛盾越积越深。
最后爷爷还是给了父亲5万，不过他因为心里觉得窝囊，一下子老了许多，身体越来越不行。
他虽然对我父母有意见，但他仍是一看到我就眉开眼笑喊：
小峰啊，来爷爷家，爷爷做好东西给你吃。
记得有一次学校买校服，我问母亲要钱，她愣是不给，说家里才盖楼房，欠了很多债，让我穿上学期的。
我正在发育阶段，上学期的校服短了一大截，叫我怎么穿？
爷爷看我一脸不高兴，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给他听，他立刻给了我150元，说多下来的15元让我买零食吃。
这就是我的爷爷，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一直拿我当亲孙子看待。
02
小姑大学毕业留在了大城市奋斗，后来在那成了家。
家庭稳固后，她回来接爷爷去她家生活。
可爷爷不肯去，小姑问他为啥？爷爷说：
我有儿子有孙子，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去女儿家算啥呢？
小姑一听，红了眼眶，她哽咽道：
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哥我嫂对你并不好，你跟我哥也没血缘关系，他们怎么会孝敬你呢？你还是跟我走吧。
爷爷沉默，低头不语，良久良久，他回答：
我现在还能下地干活，等我实在做不动了再去你家不迟。
那次我也在爷爷家玩，我正好高考结束，在家等录取通知书。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酸酸的，立刻接口道：
小姑你放心，我会回去做我爸我妈的思想工作，如果做不通，等我上班拿钱了，我会养爷爷老。
爷爷听了很是高兴，转头对小姑说：
你看你看，我大孙子对我多好，我怎么能舍得离开这个家呢？
小姑叹息一声，只能作罢，临走，她交代我：
小峰啊，你爸对我也有意见，他始终认为你爷爷奶奶偏向我，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现在你也长大了懂事了，如果有机会，你就多劝劝你父母吧。
我不在家时，你有空的话，就多来看看你爷爷，老人家苦了一辈子，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理应孝敬他。
我点点头，宽慰小姑道：
小姑，你放心吧，我迟早会做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和爷爷握手言和。
小姑笑了，摸摸我的头道：
好的，这项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考取哪个学校跟小姑说一声，小姑买个手提电脑奖励你。
得到这个承诺，我高兴的手舞足蹈。
要知道，我父母仅靠种几亩地过日子，经济条件一直紧紧巴巴的，他们哪里可能给我买电脑呢？
就冲这个奖励，我也要照顾好爷爷，才不辜负小姑对我的好。
整个暑假，我几乎都泡在爷爷家里，帮他干活，跟他聊天，陪他去街上卖小梨。
每次我去爷爷家，他总是显得那么开心。
而每次我走，他都会表现的恋恋不舍。
其实我们两家相距不过100多米，他这样的神情，很是刺疼我的心。
有一次我回家忍不住对父亲说：
爸，爷爷岁数大了，一个人住在黑咕隆咚的老房子里多孤单啊，你能不能把他接来我家住？
父亲脸立刻冷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看他如此顽固，我只好作罢。
03
我上了一所师范大学，小姑也兑现了她的承诺，真的替我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看我考上大学，爷爷笑得合不拢嘴，立刻出钱买了一部两千多元的手机奖励我。
他还背着手，满村的炫耀他大孙子有出息，是个大学生了。
老年人什么都不懂，就以为考取大学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其实对于我们这一代来说，上大学哪里稀奇啊？只要有钱，就能读。
但看着他如此高兴，我也不说破。
我大学毕业后，考取了老家的教师编制，进了镇中学做老师。
其实我这样做，多数也是为了爷爷。
父母总是憋着一口气不跟爷爷和好，我作为父亲的儿子，应该代他们多尽一点孝心。
没结婚之前，我几乎天天回去看望爷爷。
前年我结了婚，改为一星期回家两趟。
爷爷一天比一天老了，精神越来越不好，他仍然坚持不去小姑家，真的搞不懂他这么坚持到底为了啥？
这次因为我一岁儿子感冒发烧，有四五天没回村子了，想不到小姑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我心里惴惴不安，也十分愧疚，为了我的儿子，居然忽略了爷爷，实在是不应该。
这么想着，我把车子提速，不一会儿到了爷爷家。
我下了车，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连喊几声爷爷，才听到他在屋里有气无力的答应。
我快步走进，来到床前，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看，吃了一惊。
才几天不见，爷爷瘦了很多，一摸他的额头，烫的吓人。
我一看情况不妙，拔腿跑出门，来到我家大喊：
爸，妈，快跟我走，爷爷病倒了，病得不轻，都认不出我了，要赶紧把他送去医院。
父亲一听，怔了一下，立刻吩咐母亲：
快，快把平板车收拾好铺上厚被褥拖来，我先跟小峰去看看。
父亲说完，撒腿就往爷爷家跑去。
04
这个家，这个院子，仔细算来，父亲已经很多年没有跨入。
现在情况紧急，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感慨这些，一个健步来到爷爷床前，二话不说弯腰背起来老人就往外走。
这时母亲拖着平板车也到了。
父亲小心的把瘦骨如柴的爷爷放在上面，拖着就要走。
爷爷双眼紧闭，一直在痛苦的哼哼。
我哭笑不得对父亲道：
爸，你这是想步行把爷爷送去医院吗？
父亲说：
要不怎么办？
我指指我的车子：
我这四个轮子的不比你那两个轮子的快吗？
父亲一拍额头：
看我，一着急就昏了头，小峰，快，把被褥铺你车后座上，我把你爷爷抱进去，得让他躺着点，这样舒服。
他又转头对母亲说：
你回去把家里的钱都带上，咱们直接去县医院，不去镇医院了。
一切收拾停当，我开车直奔县医院而去。
经过医生检查，爷爷发高烧引起心肌炎，必须住院观察治疗。
老人已经三四天米粒未进，身体虚弱得很，说话都费劲。
看着爷爷这副样子，父亲哭了，他坐在检查室门口的凳子上，低着头捂住脸肩膀不停耸动。
母亲也是一脸悔意默不作声。
我赶紧掏出手机通知了小姑，小姑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还好，爷爷的病情不大严重，住院一段时间回去静养就行。
小姑要给医药费，父亲死活不允许，他说：
小妹，这笔钱必须要我出，不让我出的话，我这辈子良心难安。
仔细想来，爸没有亏待过我，我6岁时爸来我家，他辛苦把我抚养长大，又替我盖房子成了一个家。
可我，却不念他一点好，总认为他有了你就忘了我这个继子，总认为他太偏心你。
就因为这份偏见，我把妈的死算到他头上，还不依不饶问他要那笔赔偿款，把老人气得半死，我真不是人啊。
事实上，都是我自己小鸡肚肠忘恩负义。
其实我也知道爸为什么不肯跟你走，是因为他心里有我，有孙子，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随着岁数的增大，这几年我也想通了很多事，我心里早就原谅了爸，可我就是不愿意低这个头。
就因为我不愿意低头，他生病卧床几日都没有人发现，我真是该死啊。
幸亏现在还来得及，等他老人家出院，我会赔礼认错，以后会好好的孝敬他，再也不存心惹他生气。
母亲在边上羞愧说：
也不能全怪老国，我也有责任，当年要不是为了那一碗鸡汤，两家也不至于有隔阂。
小妹，你放心吧，我跟你哥以后会好好对待咱爸的。
我与小姑一听，相视一笑，悬在心里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爷爷出院后，母亲收拾出一间面朝南的大房间，把他安置了进去。
父亲说到做到，一天三顿，他都会亲自把饭菜端给爷爷吃，陪着他说话，陪着他散步，好像要把生疏多年的父子情补回来似的。
78岁的爷爷因为心头郁结散开，精气神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每天脸上挂着笑意。
我带着老婆孩子，又恢复了每周回两次村的频率。
每当看到我那肉嘟嘟的儿子，爷爷脸上的皱纹就会笑得更深。
这四世同堂的幸福生活，我辛苦一辈子的爷爷，终于盼到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