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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左海军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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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出生在1969年夏。
听母亲说，我才生下来三个月，父亲就出了事。
村里有一户人家草房子漏雨，想把屋顶掀了重新弄一下，请了他和几个后生去帮忙。
谁也没料到，那椽子烂了两根，父亲一脚踩空，人就这么稀里哗啦掉了下来。
那时的房子并不高，按理掉下来不会有事，顶多胳膊腿骨折或者腰受伤。
只是我父亲运气不好，他头朝下跌落，正好撞在一口大水缸上，脑部受伤严重，人没有救过来。
母亲听到噩耗，抱着我跌跌撞撞跑到医院，一看父亲的惨状，顿时急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床边围满了人，我外公外婆带着三个舅舅三个舅妈都来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想把我们母子带回去。
我母亲是外公外婆唯一的女儿，而且是最小的一个宝贝闺女，哪里舍得她受这份苦？
母亲只是抱着我哭，一句话也不说。
父亲的后事办完，外婆又要带母亲和我走。
母亲是舍不得走的，她跟父亲是自由恋爱，感情好的很。
她嫁过来后，我爷爷奶奶也对她好，啥事都不要她做。
可是，面对外公外婆他们念经一样的劝解，她犯难了。
这时，爷爷奶奶走了过来，奶奶抹泪说：
玉红啊，你才22岁，以后的路长着呢，你就听大家的劝，走吧，重新找一户人家好好过日子。
可是，我求你把小军留下，我们夫妻俩还不老，还能养大他。
以后你要是想他，随时可以来看他，我们不会阻拦的。
母亲一听这话，泪如泉涌，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怎么样也舍不得撒手。
可是，最终她还是禁不住外婆的连哭带嚎，把我给了奶奶，走了。
只是，才过了两个晚上，母亲又偷偷跑回奶奶家。
她奶涨的厉害，想我想的厉害，半夜实在受不了，一口气跑了六里路推开了奶奶家院门。
当爷爷一开门，她就迫不及待冲进里屋把我紧紧抱住，泪流满面，她对爷爷奶奶说：
爸，妈，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把我当闺女吧，我离不开小军，我再也不走了，我就带着他在这个家里过日子。
02
母亲下这个决心，爷爷奶奶自然是高兴的。
他们就我父亲一个独子，父亲出了意外，他们比谁都难受绝望。
如果母亲能留下，这个家就有了希望，他们晚年就有了依靠。
可是，爷爷奶奶知道，外婆他们舍不得，必然还要来劝母亲再次嫁人。
果然，天刚朦朦亮，外公他们又来了。
可这次，无论这群人怎么劝，母亲铁了心不肯走，外婆急的没办法，哭着说：
玉红啊，你不听我们的话，以后会后悔的。
母亲坚定回答：
只要小军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有后悔的那天。
母亲留了下来，带着我跟爷爷奶奶共同生活。
去世的父亲，把我们四个人紧紧连在了一起，休戚相关，患难与共。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五年。
在这五年当中，奶奶也曾试着劝母亲嫁人，她舍不得母亲年纪轻轻就守寡。
奈何母亲就是不肯离开这个家。
后来两人想了一个折中办法，打算招女婿。
可是，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哪家愿意自己的儿子入赘啊？这多丢人啊。
本以为这事无望了，结果姻缘就那么猝不及防来了。
我八岁时上了一年级，班主任叫丁剑锋，是个文质彬彬的下放知青。
七七年左右，很多知青都返城了，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走？
丁老师已经28岁，却还是孤身一人。
他基本不回家，平时就住在学校宿舍里。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的身世。
他老家在省城，六岁父亲去世，母亲带着他改嫁，之后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继父对他很不好，母亲心思放在了幼小的弟弟妹妹身上，没有精力再管他。
他18岁下放到农村。
别的知青想家想的哭，他却感觉得到了解脱。
由于他表现好，又有高中学历，几年后被推荐成了学校的老师。
在这10年里，也有当地姑娘想嫁给他，可他一个也看不中，心无半点涟漪。
那时的小学不在我们村，我每天上学要步行两里路去别的村子。
爷爷奶奶和母亲不放心，每天都会抽出一个人来接送我。
这让我显得很是与众不同。
七八十年代孩子上学，都是自己跑来跑去，就像野孩子一样，父母根本不管的。
我这样子的做派，简直就跟地主家的儿子无疑，一段时间下来，我就成了异类，被全班同学嘲笑排挤。
03
我实在受不了，哭着闹着不许母亲他们接送我，可是，抗议无效。
有一次放学，母亲又早早等在校门口，我心里郁闷，背着书包迟迟不肯出教室门。
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同学看出来我的迟疑，其中一个说：
左海军，你要是个男子汉，今天你就不要跟你 妈走，跟我们走。
我毫不犹豫点头。
我很想跟他们打成一片，一点都不想被他们鄙视。
看我点头，他们龇牙一笑，掩护着我从学校后面跑了。
那时候的村小学，是没有围墙的，四通八达。
一出了学校，他们带着我像风一样连喊带叫往北冲去。
需要说明一下，我家在学校南边。
可我也不管了，只要他们带我玩，去哪里都行。
带头的男孩子叫周小宝，他个子比我们高一点，黝黑黝黑的，最是淘气一个。
不一会儿，我们七八个男孩子来到一个破窑洞里，先噼噼啪啪打了一阵仗，然后开始玩捉迷藏。
玩着玩着，天黑了下来，我突然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就剩下我一个人。
当时已是深秋季节，夜风已经很凉，吹在人身上，禁不住打寒颤。
我望着黑黢黢的周围，心里十分恐惧，大声呼叫着他们的名字。
可是没人回答我，只有呼呼的风声从我耳旁吹过。
远处的小树林里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就好像闹鬼一样，吓得我捂住耳朵大哭出声。
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来过，我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回家？
站在窑洞门口，我瞪大眼睛努力的辨认方向，然后选中了一条路，大着胆子往前走。
远处有灯光，我就好像看到了希望，一边哭一边往前跑。
可是，慌不择路下，我一脚踏空，摔进了一条大水沟。
这让我更加慌乱，我一边往上爬，一边大哭大喊：
妈妈，妈妈，奶奶，爷爷……。
正当我濒临绝望时，远处有两束手电筒光传来，隐约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随着电筒光的移动，声音越来越真切。
我可以断定，这并不是幻觉，的确好像妈妈在喊我，这让我猛然兴奋起来，大声叫：
妈妈，妈妈，我在这里……。
04
一身水一身泥的我被救回了家。
由于受了惊吓，我发高烧三天，不吃不喝，一直在做噩梦，一直在惊叫。
妈妈和爷爷奶奶吓坏了，赶紧把我送去了医院治疗。
整整过了一星期，我才痊愈回家。
出了这么大一件事，爷爷奶奶与我妈自然要找学校。
校长很是重视，勒令班主任丁老师彻查。
8岁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城府？丁老师三下两下就弄清了来龙去脉。
自然的，周小宝那群熊孩子被严厉批评了一顿，这些孩子的家长过意不去，每个人手里拿着几颗鸡蛋或者一碗小米来我家探望。
最感觉过意不去的是丁老师，他认为自己很失职，遂一口气买了六个橘子罐头与两瓶麦乳精让我补充营养。
母亲不收，追出门让丁老师拿回去。
丁老师自然是不肯，两人站在院子门口推来让去，一个没注意，一网兜橘子罐头噗通落地，瞬间砸个粉碎，两人顿时愣住。
那时候的橘子罐头多金贵啊，能吃上一罐就不得了，现在6罐都打碎，简直是暴殄天物！
母亲顿时脸通红，一个劲说着：
丁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丁老师回过神，连忙说：
这也不能怪你啊，摔了就摔了，没什么的，明天我再来。
第二天他真来了，又拎来六个橘子罐头。
这下子母亲没敢再推辞，乖乖收了下来。
可是，收人家那么贵重的东西，母亲与爷爷奶奶都觉得不妥当。
从那天开始，我家只要做点好吃的，都会让母亲送点给丁老师。
比如饺子，比如包子，比如红烧鸡，比如爷爷抓到的兔子……。
母亲去了丁老师的宿舍，看到有脏衣服，会帮着洗了，看到哪只扣子掉了或者炸线，她就随手缝补上。
每次母亲去过后，丁老师的宿舍就会变得整齐有序，到处干净利落。
时间长了，丁老师内心起了变化。
他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嫁人，再也没有品尝过家的温暖，更没人这么关心过自己。
再加上他了解到我的身世一如他，所不同的是，母亲没选择嫁人，而是留在夫家养育我，把公婆当做亲生父母孝敬着。
对比自己母亲的自私行为，他突然就对我母亲生了敬意。
母亲再来送吃的或者帮他整理宿舍，他看着看着，就有了异样的感觉。
他觉得母亲很好，哪哪都好。
那时的母亲已经三十岁，不过她看上去仍然年轻秀丽。
虽然平时参加繁重的劳动，虽然皮肤被风吹日晒不像城里人那么娇嫩，可在丁老师眼里，母亲有一种健康朴素的美。
于是，他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上集）
注：明天上午8点发布下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