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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贾凤珠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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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阵子，我二姑家的小表弟在四处筹钱，又想替他老婆做第三次手术。
我父母听说后，大清早急急忙忙跑来我家，让我千万不能借钱给他。
说他家就是个无底洞，这个忙帮不得。
还说现在的钱多难挣啊，这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我两手一摊说：
爸，妈，你们来迟了，昨天表弟来我家，我已经拿了八万给他了。
母亲听了一怔，随即生气道：
好好好，你有钱，你有钱，有本事你再借点给他，他家只恨少呢。
我真不知道怎么会生下你这个吃里扒外的闺女？去年你哥想问你借钱买房，你说没有，这次怎么忽然就有钱了？
我本来不想解释什么，但看母亲气得发抖的样子，只好开口说：
妈，这是两码事。
我哥嫂想来县城买房，本来是好事，可他们40来岁的人了，平时不想着挣钱，光躺在家靠你们养着，我凭什么借钱给他们买房？他们拿什么还我？这跟从我口袋里抢钱有什么两样呢？
而表弟夫妻两人就不同了，他们自从结婚后，一直在外面辛苦打工，仅用五年时间，就在城里买了一套商品房。
如果不是他们命运不济，如果不是表弟媳得病，小夫妻的日子能过得飞起来。
人说救急不救穷，就是这个道理。
还有，妈，难道你忘了吗？那年爸生病做手术，表弟一口气借给你们五万，人家凭什么啊？还不是因为我们两家是亲戚？
话说到这儿，母亲才没有再不依不饶讨伐我，头低了下来。
一直没吭声的父亲，突然开口道：
是啊，闺女你说得对，想起来你二姑一家对我们的种种好，这个钱你该借，你做的对，是我们小心眼了，不该跑来你家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你二姑也够苦的，本来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谁知不好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如今她儿媳得这个病，不但把家底掏空，还欠下那么多外债。
等我回家后，想办法凑点钱送过去，也能表表我的心意。
唉，老百姓啊，穷一点累一点不怕，就怕生大病。
这时的母亲居然不生气了，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看父母态度软化，我紧绷着的心这才放下。
三人说了一会闲话，父母告辞回家。
02
说起来我二姑这人，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了，在我眼里，她甚至比我母亲还亲。
我父亲一共兄妹三人，父亲是老大，下面两个妹妹。
生在60年代的他们，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
我父亲老实忠厚，肚子饿的受不了不会想办法，只能猛喝凉水。
二姑则不然，她从小就活泼机灵，天生爱护家人。
她为了不让自己的哥哥与妹妹受饿，挖空心思到处找吃的。
那时候生产队的庄稼都有人看守，可她不管这套，倚仗身材瘦小灵便，经常偷来玉米红薯土豆等拿回家。
爷爷奶奶每天去队里干活，也没时间看管三个孩子，更不知道自家女儿还会偷东西。
直到有一天二姑挖红薯时被人逮到，爷奶被扣了五个工，他们这才晓得家里出了一个小蟊 贼。
爷爷气得哇哇叫，不由分说把二姑打了一顿，他自然是心疼那五个工啊，更生气自己一世清誉被毁。
可是，二姑并没被打怕，疼总比挨饿强，她一如既往跟看守庄稼地的人打游击战，时不时从外面拿点吃的回来给我父亲与小姑。
也正是由于她用尽心思的维护，在那艰苦岁月里，兄妹三人没有受太多罪。
长大后的二姑，人不但好看还能干，好多人上门提亲。
她千挑万选，选中了邻村的二姑父。
二姑父其貌不扬，又矮又瘦，可他家有三间大瓦房，父亲是大队书记，母亲烧得一手好菜，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请她去弄八碗八碟。
那时候的人是饿怕了的，在二姑想来，嫁到这种人家，不但每天能吃饱肚子，还能帮衬到娘家。
事实正如她规划的那般进行。
她嫁给二姑父后，明里暗里没少补贴娘家。
爷奶的穷家，因了二姑的帮助，日子逐渐好转。
父亲与母亲结婚比二姑迟一年。
听我母亲说，她当年生下我大哥，没少吃二姑送过来的鸡蛋馓子与鲫鱼。
有一年初春，二姑父挖到两条大黄鳝，二姑舍不得吃，第一时间就送来我家。
只因为她听说我父亲有点咳嗽。
皮糙肉厚的农村人，得了一点小病有啥啊？可她就是舍不得这个唯一的大哥。
这就是我二姑，从来都是一片赤诚对娘家。
03
农村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我家自然也不例外。
我哥养成好吃懒做的性格，跟我父母的溺爱有极大的关系。
至于我这丫头片子的出生，纯属意外。
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紧，他们本来没想要二胎。
母亲发现自己又怀上后，跟父亲一商量，两人打算把孩子留下。
他们的小心思，是想再生一个儿子出来壮大门楣，谁知却是一个精瘦精瘦的丑 丫头。
母亲有点不高兴，嘴里咕哝着要把我送人。
二姑知道这事后，跑来我家说：
你们不想养，先给我抱回去养吧，你们啥时候想把她要回，都可以。
父亲有点舍不得，想把我留下，可他老实，做不了母亲的主，母亲眼睛朝他一瞪，他立刻噤声。
二姑把我抱回家服侍，不知不觉三年过去，母亲看我越长越水灵，就起了想把我要回去的心思。
可她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二姑与二姑父视我如己出，抚养我三年也不容易。
事有凑巧，我四岁时，二姑又怀孕了。
她第一胎是女儿，是个脑瘫儿，这次怀上，全家自然是高兴万分。
母亲趁这个机会，借口不好意思让二姑太受累，就把我要回了家。
虽然我回到自己的家里，可我仍然跟二姑亲，两家相距不远，我一有空还是往她家跑。
我上初中时，母亲让我辍学，跟着她一个远房女亲戚学美容美发。
她说她亲戚在广州做这一行发大财了，让我无论如何要学会这门手艺，将来挣了钱替我哥去大城市买房子。
我被她气哭，连夜跑去了二姑家求救。
二姑自然是不同意母亲这愚蠢的决定，她再三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让他们不要重男轻女，还保证以后我的书学费都她家出，母亲才歇了这念头。
在二姑的资助下，我得以一路读书到高中，后来考取一本大学，专修学前教育，毕业后去县城里应聘了一名幼儿教师。
凭着我姣好的外貌与尚好的职业，24岁那年，我嫁给了老公楚金龙。
公婆是做生意的，开了一家中型超市，楚金龙本人在银行系统工作，对我很好。
因此，这桩婚姻我比较满意。
04
我婚后生活过得富裕而平顺。
我很感激我二姑，觉得我的幸福都是她为我争取来的。
如果没有她的话，我老早就变成了一台赚钱机器，成了我娘家的钱袋子。
人们常说，内心善良的人有福报，可有时候也会有例外。
从来日子过得一帆风顺的二姑，老了老了，却频遭厄运。
先是我脑瘫表姐因心衰竭去世，然后就是二姑父得病，两年后撒手人寰。
那几年二姑心情很不好，我经常会去陪伴她开解她。
幸好小表弟争气，娶了一个好妻子，又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二姑这才重新对生活有了信心。
表弟夫妻俩在外面打拼，五年后来县城买了一套商品房。
农村人能在城里买房，在老家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二姑高兴坏了，出出进进哼着小曲，人也看着年轻不少，终于从阴霾中走出。
可是，六年前，她那贤惠能干的儿媳病了。
由于表弟媳常年在皮鞋厂上班，她得了矽肺，动不动就肺部感染住院，后来引发肺衰竭……。
穷人最怕生病啊。
二姑家为了替表弟媳看病，家里的钱都扔进了医院，而且借了不少外债。
第二次做手术时，把城里那套房也卖了。
前阵子表弟媳身体再次出现并发症，拖去医院抢救。
害怕省医院看不好，表弟打算带她去上海治疗。
于是，走投无路的他，又一次挨家挨户在亲友家借钱。
来到我家时，还没开口他就哭了，声音哽咽的无法说出一句完整话。
他打小就跟我亲，我也喜欢这个表弟，感觉他聪明上进且孝顺，只可惜命运对他太不公。
想到二姑一家对我以及我家的种种好，想到那年我父亲生病，表弟的慷慨解囊，我没等他说明来意，就拿了一张卡给他说：
弟，这里面有8万元，你先拿去用，不够的话，咱们再一起想办法。
表弟再也绷不住，抱着我嚎啕大哭。
是啊，哪家遇到这种糟心事不绝望呢？
想不到表弟走了第二天，我父母就赶来了，母亲还说出这种无情话，真的让我分外生气。
不错，表弟媳的病是个无底洞，可是，她还那么年轻，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呢？
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二姑该多么的伤心啊，她会认为自己多年来的好心喂了gou。
幸亏我父亲还没有迂到忘了本，幸亏他还能及时想起来二姑对他的种种好。
也幸亏母亲良心发现，不再逼迫我阻止我谴责我。
真心希望我表弟媳这次去上海能彻底治愈吧，如此，才对得起表弟的苦苦坚持。
我尤其不能见二姑天天落泪。
自从表弟媳得病，二姑眼泪就没干过，这阵子我一有空就去老家看望她。
对于这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二姑，我由衷的心疼。
她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老天不能善待她呢？为何要让她受这么多的苦难？
如今她已经六十多岁，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二姑能走出人生低谷，安然享受晚年生活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