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1626年)九月初一,辽东沈阳,后金天命汗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极焚香告天,继承汗位,宣布次年改元天聪。皇太极比老奴更难缠,他将大明比作参天大树,以光头强自居。为伐倒大明这棵大树,他对内实施新政,推进封建化进程,对外南攻朝鲜,北征漠南蒙古,先修剪枝丫。
初步收服朝鲜及辽东沿边蒙古诸部后,后金的后方得到稳固,同时打通了绕过难啃的关宁防线,突入关内的草原路线。崇祯二年(1629年)十月,皇太极亲率大军借道蒙古,避开关宁防线,分兵三路从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突入关内,攻占遵化,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己巳之变”。
清太宗皇太极剧照
“己巳之变”为后金军(清军)第一次突入关内。此后十余年间,清军又多次借道蒙古地界多次攻入关内,深入范围一次比一次远,连北直隶以南的山东都数次遭受兵燹(音xiǎn)。紧邻大运河的兖州府也在其攻击范围之内,朱寿镛、朱以派两代鲁王先后与清军有过面对面的交集。
本次,我们来聊聊陷入风雨飘摇下的鲁王朱寿镛、朱以派父子。
鲁肃王朱寿镛朱寿镛,字安宇,生年不详,为鲁恭王朱颐坦庶九子,生母鲁恭王次妃张氏。万历十一年(1583年)四月,受封泰兴王。万历十七年(1589年)四月,以王氏为泰兴王妃。据此推算当生于万历元年(1573年)前后。
鲁恭王朱颐坦是一代贤王,他关心地方民生、屡屡出资赈灾,历代皇帝“前后七赐玺书嘉劳”,可谓是一辈子都在受表扬。在他的言传身教下,诸子皆以贤著称。
朱寿镛在绘画艺术上颇有建树,善画花鸟,画法精妙,生机盎然,颇有情趣。万历年间的兖州知府张铨在《画法大成》“叙”中盛赞朱寿镛:
“恭惟鲁藩泰兴王安宇殿下,德媲金声,才摅玉藻。谭经东阁,夜燃太乙之藜;飞盖西园,时授相如之简。”
《画法大成》为朱寿镛与鲁藩巨野王府辅国中尉、山水画名家朱颐厓等合著的书画著作,共八卷,分画论、翎毛、人物、山水、画目等,收入了鲁藩“观颐寿以”四代人的画作,内载朱寿镛作品38幅。它名为画谱,却已超出教授初学者绘画的范畴,是一部集画谱与画作于一身的绘画合集专著卷帙从容,篇幅广大,取材广泛,集中展现了繁华岁月中一地宗室子弟的艺术活动,是研究明代绘画史的珍贵史料。
《画法大成》内页
朱寿镛不仅绘画技艺高超,在文学、佛学上修养也很高,与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云台山僧侣多有交流、唱和。此外还是一位酷爱旅行的背包客,兖州府境内的山山水水多有踏足,兴建修缮过不少名胜古迹,留有诸多墨宝,比如临沂蒙山蒙顶的“蒙顶奇观”、“万古风云”摩崖石刻。
鲁藩大宗曾两次命悬一线,可最终都顺利度过,不曾想在第七代之后竟开启了连续绝嗣的魔咒。鲁恭王朱颐坦子嗣颇丰,然而成活率不高,包括嫡长子在内的前五子纷纷早逝,最终由庶六子富平王朱寿鏳(音zhēng)。没成想这位第八代鲁王在位仅仅4年便去世,身后没留下子嗣,遂由其七弟常德王朱寿鋐(音hóng)入主大宗。
鲁宪王朱寿鋐在位时间长达30余年,《明史·诸王列表》称其薨逝于崇祯九年(1636年)。与父兄一样,关心地方,接济百姓,修桥铺路,对兖州府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堪称明代贤王典范。唯一的缺点便是没有子嗣,因此再次开启兄终弟及模式。因老八宁德王朱寿铖早已故去,宁德郡国因无嗣而除封,是以伦序第九的泰兴王朱寿镛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明史》称朱寿镛袭封于崇祯九年,也即鲁宪王朱寿鋐去世的当年。时当明末乱世,关于这位第九代鲁王的记载鲜少,只在“戊寅之变”中有过出场。
崇祯十一年(1638年,戊寅年)八月,皇太极再次发动入口之战,以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贝勒岳讬为扬武大将军,借道蒙古草原分左右两翼进兵。九月底,两军由墙子岭、青山关毁边墙而入,合兵一处之后饶过北京在涿州再次分兵,沿太行山、运河南下,所向披靡。
墙子岭长城
十二月初十,一力主战的宣大总督卢象升进驻钜鹿县南15里处的贾庄构筑防线,联络高起潜所率的关宁铁骑等部明军,准备与清军决一死战,结果无人响应。次日,清军将贾庄团团围住。十二日,惨烈的“巨鹿贾庄之战”爆发,卢象升所部天雄军仅有五千余人,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毫不畏惧。奈何寡不敌众,卢象升殉国。
巨鹿一失,山东顿时门洞大开,清军右翼直扑过去,在德州进入山东地界,由此渡过运河后,沿河南下直抵临清州,再次一分为二,一支向东攻打高唐州,一支继续南下进攻济宁,随即又合兵围攻济南。
崇祯十二年正月,济南陷落,巡按御使宋学朱、左布政使张秉文、知府苟好善及督粮道、盐运使等官员殉难,德王朱由枢被执。济南沦陷后,清军在城中大肆杀戮,事后统计全城内外积尸至十三万之多,史称“济南之屠”。
清军将济南焚掠一空后,又折而西南,连下平、莘县、馆陶等十数县,焚毁汶上康庄驿,兵锋直指鲁藩所在的兖州。十七年前抗击白莲教徐鸿儒起义的那一幕再现。
当年滋阳知县杨炳勇挑守城重担,鲁王朱寿鋐出资助饷,亲自登城鼓舞士气,二人通力合作下保住了兖州城。
此次同样是滋阳知县尼澄主动站出来主持大局,在发现山东成为清军的攻击范围后,亲率百姓加固城墙,疏浚城壕,整治兵甲,储备粮草,组织兵士及百姓轮流守城。而鲁王朱寿镛则提供资金支持,协助招募守城勇士,助官兵拒守府城。
清军一出现,兖州方面就以箭雨、火器向迎接,给了他们一个惊喜,守城过程中还不时组织士卒出城发动奇袭,对清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清军围攻五日,却讨不到好,只得悻悻撤走,转攻周边的鱼台、城武、金乡、单县等县,四处烧杀掠夺。
兖州博物馆
当年三月,清军再次从青山关出塞,“戊寅之变”正式告终。在这场事变之中,共有一府、三州、五十七县被清军攻陷,北直隶、山东、山西惨遭兵燹荼毒。清军所到之处多有屠杀,鲁王朱寿镛与知县尼澄联手守护兖州府城,善莫大焉!
鲁安王朱以派《明史》称鲁王朱寿镛薨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也即“戊寅之变”结束的当年,朝廷赐谥曰肃,如此在位4年,享年约67岁。谥法“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可见朝廷对他的评价不低。
《诸王表》记载,鲁肃王朱寿镛去世后,其嫡长子朱以派于次年袭爵。
“肃王寿镛,恭庶九子,初封泰兴王。崇祯九年进封。十二年薨。以派,肃嫡一子,崇祯十三年袭封。”(《明史·诸王列表》)
这段内容存在不小问题,朱寿镛共有六子:嫡长子朱以潢,次子未名早夭,三子朱以派,四子朱以洐,五子朱以江,六子朱以海。朱以派既非嫡子也非长子,而是庶三子,生母王氏,因大哥朱以潢早逝,才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朱以派同样善绘画,以山水见长,为《画法大成》的共同创作者之一,为此书撰写《山水序》。《画法大成》卷八为其与族曾叔祖、巨野王府镇国中尉朱观熰的合集,收录其山水画12幅。
崇祯十五年(1642年),岁逢壬午,当年十月,为持续消耗明朝国力,兼且夺取财物,以战养战,刚取得松锦之战胜利的清帝皇太极命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内大臣图尔格为副,率众十余万,再次发动入关之战。
“(十月)辛亥,以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与图尔格率师伐明……(十一月)丙申,阿巴泰奏自墙子岭入克长城,败明兵於蓟州。”(《清史稿·本纪三》)
鲁藩世系图
清军大举入寇的消息传来,大明朝廷大为震动,立即发布戒严令,命勋贵分守京师九门,同时征召诸师勤王。
有鉴于此,清军在夺取蓟州之后,并没有去硬嗑北京,而是饶过重兵把守的京师,径自南下分袭真定、河间等地,畿南诸邑多有沦陷,随即攻入山东地界,于临清分兵,其中一路南下攻打济宁。因济宁防守严密,乃于十二月初转攻兖州。
“(十一月)壬申,大清兵分道入塞,京师戒严。命勋臣分守九门,太监王承恩督察城守。诏举堪督师大将者。戊寅,征诸镇入援。庚辰,大清兵克蓟州。丁亥,蓟镇总督赵光抃提调援兵……己丑,辽东督师侍郎范志完入援。闰月癸卯,下诏罪己,求直言。壬寅,大清兵南下,畿南郡邑多不守。丁巳,起废将……十二月,大清兵趋曹、濮,山东州县相继下,鲁王以派自杀。”(《明史·本纪第二十四》)
十二月初八,腊八节当日,兖州没能迎来平安祥和的佳节,而是清军的铁蹄与屠刀。兖州守备力量不足,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有不坚定者心性动摇,为求活命主动投敌。当日凌晨,在内奸的指引下,清军自兖州西门破城而入。发现清军涌入的值班军士敲锣示警,兖州军民闻讯披挂上阵,却发现已无力阻止敌人入城。尽管如此,兖州军民依然展现了自己的骨气,一场惨烈的巷战就此在这座千年古城展开。奈何局势如此,非人力所能力抗,兖州最终陷落。
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鲁王朱以派比济南的德王朱由枢表现的更有骨气,为不让自己落入清军之手,先一步自缢殉国,王府之中多有殉难者。比如鲁藩长史俞起蛟,率全家人二十三口一起自尽。
而在抗击清军过程中,奋勇杀敌又身殉城者举不胜举。兖州知府邓藩锡是此次守城的主持者,城破之后他冲杀在一线,最终力竭被俘。面对清军的劝降,坚决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因此惨遭肢解而亡。监军参议王维新身负二十多处创伤,力战而亡。已调任兵部主事的前滋阳知县樊吉人,围城之时尚在城内,喊出“守土,吾职也!”积极参与守城,城破之后自刎殉国。其余诸如推官李昌期、副将丁文明、滋阳知县郝芳声等文武官员,在乡的左给事中范淑泰等士人,及众多不知名的士兵、百姓,或倒在了抗敌第一线,或自尽殉国。
正因为遭到了激烈的抗击,清兵进城后凶残无比,烧杀淫掠无恶不作,阖城百姓几乎被屠戮殆尽,又纵火焚城,将城内民房棼烧一空,兖州四座城门被烧毁三座。耸立于城中核心位置的鲁王府更是遭到重点关照,遭受劫掠破坏严重。
清军这次屠城,史称“兖州之屠”,其酷烈程度不下于骇人听闻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是兖州不堪回首的一大劫难。至于那名出卖兖州军民的内奸,当地望族范氏的族谱中有“有副将刘某为内应,城遂陷”的记载,而兖州民间至今流传着“花马牛卖城”的故事,《范氏族谱》所载当确有其事,只是因“牛”、“刘”二字读音相近,流传中发生了偏差。
方志中的朱以派鲁王在兖州之屠中具体有何表现,清代编撰的《兖州府志》、《滋阳县志》等多有记载,且形象很不光彩。
清军入关消息传来时,兖州守城战中主持大局的兖州知府邓藩锡才到任不久。鉴于此前有过清军攻打兖州的记录,故他对此极为上心,早早组织人手加强守备。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想要加强城防,钱粮是个绕不过去的坎。然而这些年来,小冰河期发威,天灾不断,兖州也遭受重创。《滋阳县志》记载:“崇祯十三年,蝗旱奇荒,斗麦二两,瘟疫盛行,盗贼窃发,父子相食,人死过半;十四年,斗米万钱,土寇蜂起,路断人行,男女不生育”;“蝗飞蔽日,集于树则枝为之折”。上一次“戊寅之变”,兖州城虽然得以幸免,可周遭却惨遭清军洗劫,对兖州官府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鲁肃王蒙山摩崖石刻
有困难遭大户,为钱粮头痛的邓藩锡得一个想到的便是鲁王府,毕竟鲁藩再次立国数百年,家资丰厚,且历代鲁王乐善好捐,认为朱以派这个鲁王必然会出手相助。
为此他过府朝见鲁王朱以派,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臣闻城之不守,皆由城内贵家自惜金钱,自爱安乐,而令窭人饿夫佣子登陴击柝捍御,遂多败事。夫城郭者,我之命也;财贿者,人之命也。我不能畀彼以命,而望彼畀我以命乎?王能散积储以鼓士气,城犹可存,命犹可保;不然,大势一去,玉石皆烬,悔无及矣!”
邓藩锡的这一番话可谓句句在理,若说兖州城是皮,那么鲁王府是附着在其上的毛,最多粗壮些罢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未成想,朱以派竟然是个吝啬到一毛不拔的守财奴,无论邓藩锡怎么规劝,都不为所动,以哭穷告苦,作哑装聋相对。待邓知府一走,为防止别人觊觎,立即派出人手挖地窖埋藏金银。
最后兖州城破,朱以派落得个自挂东南枝的下场,而鲁王府也被劫掠一空。
阿越说这是阿越撰写明朝宗室系列文章以来最难写的一篇,不仅是因为史料稀少,关键还混乱不堪,难以厘清。关于鲁肃王朱寿镛、鲁安王朱以派父子之间的传承,多数史料持《明史》相同的观点,但收集资料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张画作,让阿越不禁对这一结论有所怀疑。
以《画法大成》观之,朱以派当犹善山水画,不过于人物画一道亦不逊色。其所作的《布袋和尚图》一卷,画中所绘布袋和尚持杖袒胸而立,形象生动有趣,实属难得的精品,画作先由胡氏家族收藏,传承数代后由胡实转赠给好友徐焯澣。徐焯澣爱不释手,特意为之题跋。
《布袋和尚图》
当然并非是要夸赞朱以派的绘画功底,重点是《布袋和尚图》中的另一内容。此画钤“鲁端王印”,但其款识为“崇祯九年八月敬沐,鲁王以派”。
《明史》称鲁肃王袭封于崇祯九年,而朱以派直至崇祯十三年才得以袭封。可《布袋和尚图》的款识表明,至晚崇祯九年八月,朱以派已袭封鲁王,否则以“鲁王以派” 自识,属于无父无君的大逆不道行为。而朱寿镛亲笔题于蒙山蒙顶的“蒙顶奇观”、“万古风云”款识表明,崇祯九年时,他的身份依然是泰兴王。
有鉴于此,阿越认为朱以派七伯鲁宪王朱寿鋐当薨逝于崇祯六年前后,因其无嗣,鲁王之位转移到泰兴王一系手中,朱寿镛的鲁王身份很可能已经得到朝廷认定,只是没能等到正式袭封的那一天,故此由庶三子朱以派承袭。也即朱以派成为鲁王并非在崇祯十三年,而是在崇祯九年。
如此,“戊寅之变”中出人出资,与滋阳知县杨炳共同抵御清军攻城的鲁王当为朱以派,清代方志对壬午之变中朱以派的描写存在故意抹黑的嫌疑。
当然这只是一家之言,具体如何有待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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