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阴性。"许婷盯着验孕棒上那刺目的一条红线，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机械地将验孕棒丢进垃圾桶，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望着镜中那个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的女人。
这是第五年了。结婚五年，备孕四年，每个月都在希望与失望的轮回中煎熬。起初，她和周明还能互相安慰"下个月会有的"，后来连这样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客厅里传来婆婆的声音："婷婷，这个月怎么样？"那刻意放轻却掩不住期待的语调像针一样扎在许婷心上。
"妈，还是没怀上。"许婷走出卫生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婆婆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又堆起笑容："没事没事，妈托人找了个老中医，特别灵，明天带你去看看。"
许婷感到一阵窒息。这两年，婆婆带她看过不下十个"神医"，吃过无数苦药，拜过各种送子观音，甚至偷偷在她枕头下塞过符咒。每一次满怀希望，换来的都是更深的失望。
"妈，我今天有点累，想休息会儿。"许婷逃也似地回到卧室，关上门，终于让眼泪决堤。
周明下班回家时，家里异常安静。母亲在厨房做饭，而卧室门紧闭着。他轻轻推开门，看见妻子蜷缩在床上，肩膀微微颤抖。
"又没成功？"周明坐在床边，手轻轻搭在许婷肩上。
许婷猛地坐起来，脸上泪痕交错："周明，我受不了了！每个月这样折磨自己，吃那些苦药，听那些闲言碎语...我是不是真的生不了孩子？"
周明心疼地将妻子搂入怀中："别这么说，医生不是说我们身体都没问题吗？只是缘分未到。"
"缘分？"许婷苦笑，"我们还要等多久？你妈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失望，邻居们背地里指指点点，连我亲妈都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周明沉默片刻，突然说："明天周末，我带你去个地方。"
"又是看医生？"
"不是，是个特别的地方。"周明的眼神有些神秘。
第二天清晨，周明开车带许婷出了城。车子沿着山路蜿蜒而上，最终停在一座庄严肃穆的建筑前——烈士陵园。
许婷困惑地看着丈夫："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周明从后备箱拿出一束白菊，牵着妻子的手走进陵园。清晨的陵园静谧安详，松柏挺立，墓碑整齐排列。他们来到一片较为集中的墓区，周明将花放在一座无名烈士墓前。
"我爷爷的战友就葬在这里。"周明轻声说，"小时候爷爷常带我来，说这些烈士牺牲时大多很年轻，没来得及成家，更没留下后代。"
许婷不解地看着丈夫。
周明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声音："各位烈士，我和妻子结婚五年，一直想要个孩子却未能如愿。今天我们来，是想问问——有谁愿意和我们回家？"
许婷瞪大眼睛，脸瞬间涨红："周明！你疯了吗？这是在干什么？"她慌乱地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见这荒唐的话。
周明却一脸认真："我没疯。这些烈士为国捐躯，很多人连家都没有。如果他们泉下有知，或许愿意投胎到我们这样的好人家。"
"你...你这是迷信！"许婷又急又气，眼泪在眼眶打转，"而且这样说对烈士太不尊重了！"
"不，恰恰相反。"周明握住妻子的手，"我是真心敬重他们。想想看，如果他们真的能选择，难道不希望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重生吗？"
许婷张口想反驳，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他们转身看去，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从墓碑后探出头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许婷蹲下身，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尴尬。
男孩不答话，只是继续笑着，手里摆弄着几颗小石子。许婷注意到他衣服虽然干净但有些旧，小脸瘦削，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
陵园管理员匆匆走来："哎呀，小松你又乱跑！"他对周明夫妇歉意地笑笑，"这孩子是附近福利院的，经常偷跑来这里玩。"
"他没有父母吗？"许婷忍不住问。
管理员叹了口气："他爸爸是消防员，三年前救火牺牲了。妈妈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问题，现在在疗养院。这孩子暂时由福利院照顾。"
许婷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再次看向小男孩——小松，他正专注地用石子摆着什么图案，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能和他聊聊吗？"许婷问管理员。
得到同意后，许婷慢慢走近小松："你在摆什么呀？"
"爸爸。"小松头也不抬地说，"院长说爸爸变成星星了，但我想他应该住在这里。"他指了指面前的墓碑。
许婷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伸手想摸摸孩子的头，又怕惊扰他，手停在半空。
周明不知何时也蹲了下来："小松，你愿意和我们做朋友吗？"
小松抬头看看周明，又看看许婷，突然说："你们刚才说要带人回家，是真的吗？"
周明和许婷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决定。
"如果你愿意的话。"周明轻声回答。
回程的车上，小松在后座睡着了，手里还攥着许婷给他的糖果。许婷不时回头看他，心中满是说不清的情绪。
"我们真的要...收养他？"她小声问周明。
"你不想吗？"周明反问。
许婷沉默片刻："我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突然。而且手续什么的..."
"我们可以慢慢办。"周明握住妻子的手，"重要的是，你觉得他怎么样？"
许婷再次回头，看着小松熟睡中偶尔咂嘴的可爱模样，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觉得...他很需要爱，而我们...有很多爱可以给他。"
一周后，他们开始正式办理收养手续。福利院院长很支持，说小松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收养家庭，因为很多夫妇都想要婴儿。
"他记得亲生父亲，这很难得，但也让一些家庭担心难以建立感情。"院长解释道。
许婷却不担心。这几天她每天去福利院陪小松，那孩子从一开始的拘谨到渐渐对她依赖，变化明显。更神奇的是，她发现自己不再纠结于怀孕的事，内心的空洞似乎被另一种满足填满。
手续办理期间，许婷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后，医生笑着告诉她："恭喜，你怀孕了，大约六周。"
许婷呆立在诊室里，手中的检查单微微颤抖。她第一时间给周明打电话，语无伦次地告诉他这个消息。
周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大笑："我就说嘛！善有善报！"
回家路上，许婷忧心忡忡："现在怎么办？我们还收养小松吗？"
"当然！"周明毫不犹豫，"这两件事有什么冲突？难道有了亲生的就不要收养的了？"
许婷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精力不够..."
"我们一起面对。"周明坚定地说，"而且小松知道后一定会很开心当哥哥的。"
果然，当他们告诉小松这个消息时，孩子兴奋地跳起来："我要有弟弟妹妹了！我会保护他，像爸爸保护别人那样！"
许婷紧紧抱住小松，泪水浸湿了孩子的衣领。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周明带她去烈士陵园的深意——不是迷信，而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和开放的胸怀。
"谢谢你。"当晚，许婷对周明说，"谢谢你想到这个特别的方式。"
周明搂住妻子："其实那天是我爷爷托梦给我的。他说与其执着于血脉延续，不如想想什么是真正的传承。"
许婷靠在他肩上，手轻轻抚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感恩。
三个月后，收养手续终于完成。他们带着小松再次来到烈士陵园，这次是向他的生父告别。小松在墓碑前放下一朵小白花，认真地说："爸爸，我要有新家了。我会常来看你的。"
许婷和周明站在一旁，十指相扣。微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无数英灵在为他们祝福。
回望陵园大门上"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几个大字，许婷忽然明白，生命以各种形式延续，而爱，永远是最伟大的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