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史记》所记载的夏、商、西周的灭亡,来认识司马迁

文史详谈 2023-05-17 17:07:46

在上一篇《夏启、契和后稷:真的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吗?》里,我们看到了三个比较雷同的故事,那就是夏、商、周三族三朝的祖先出生方式有些相似。其实这还没完,这三个朝代覆灭的经历,据说都与君主沉迷于美色有关,也是何其相似乃尔。

传说中夏、商、西周皆亡于女色。这是烽火戏诸侯的图画。

司马迁说:我没有听说过妺喜,妲己也不可能灭亡商朝

先秦之前的历史,很多时候异常单调,多的是神话、传说和故事。真实的历史记录被这些环绕和包裹着,在夹缝中生存。在这些的真真假假中,发现和还原真实的历史,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依然可以通过研究的努力,发现其中真实的东西,或是真实的文化形态,或是真实的群体心理。

让我们先来看看这三个朝代是怎样灭亡的。我们将主要根据《史记》的记载,来讲述这三个朝代的覆亡。

《史记·夏本纪》记载:

帝桀之时,自孔甲以来而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桀谓人曰:“吾悔不遂杀汤于夏台,使至此。”汤乃践天子位,代夏朝天下。

在这里,《史记》并没有说夏桀放纵声色,被大家看作“红颜祸水”的妺喜压根儿就没有出现。司马迁只是比较笼统地说:夏朝的末代君主夏桀不修德行,却兴兵动武引起了民怨;他还囚禁了当时有德行的汤,后来虽然把他放了,但诸侯却都归顺了汤;汤于是发兵攻夏,夏桀从国都逃跑了出来,后来也就死了,但他至死都认为,自己当时没有杀掉汤是自己最大的错误。

我们再来看《史记》是怎么记载商朝的覆亡的。《史记·殷本纪》里提到了妲己:

帝纣……好酒淫乐,嬖於妇人。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

周武王于是遂率诸侯伐纣。纣亦发兵距之牧野。甲子日,纣兵败。纣走入,登鹿台,衣其宝玉衣,赴火而死。周武王遂斩纣头,县之白旗。杀妲己。

这里是说,商纣王很爱妲己,也喜爱听她的话;后来,周武王来攻打纣王,纣王失败后就自焚而死了;周武王砍下了已死的商纣王的头,把它悬挂了起来,还杀了妲己。在《史记》里,关于妲己的记载也就仅仅是这样,但司马迁简约的笔法,为后世扩充这个故事留下了空间和可能。特别是“妲己之言是从”一句,为把商朝的灭亡归于妲己留下了方便。

商纣王画像

而到了西周的周幽王这里,司马迁所记载的和后世所流传的基本无二,也就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后来,周幽王被攻,再次点起了烽火,但却没有援军来救。最后,周幽王被杀,西周灭亡。

看过《史记》相关的记载以后,我们可以说,在司马迁这里,他并不认为夏、商、西周的灭亡都与“女祸”有关:夏朝的灭亡与美女无关,妲己在商朝的灭亡中也没有被太多提到;只有周幽王这里,可以勉强算是一个传统所以为的“红颜祸水”。

向司马迁学习,如何判断哪些说法是不可信的

在司马迁那个时代,他可以看到《诗经》《国语》和《荀子》,这三本书里记载了妺喜、妲己和褒姒的一些信息。《国语》的成书年代至今仍有存疑,但主流的说法是该书写成于战国时期。采用这种说法的话,司马迁也是看到过《国语》的。

我们来看一下,司马迁在史料的取舍上,有着怎样的考量。这对我们也会有帮助。我们今天读历史或研究历史,有时也会看到一些不同的、互相矛盾的记载。这时,如何取舍和判断就是我们要考虑的一个问题。

我们先来看一下关于妺喜的记载,它出现在《荀子》中:

桀蔽于末喜、斯观,而不知关龙逢,以惑其心,而乱其行。

也出现在《国语》中:

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

这两处关于妺喜的记载,其实都是有问题的。从《荀子》的记载来看,他所讲述的事情好像是尽人皆知的,所以他就没有展开来讲,只是一笔带过,没有太多的有效信息。且《荀子》也不是史书,自然不是选择史料的一个优先文献。而到了《国语》这里却又是逻辑不通,所以司马迁也就没有采用。

《国语》里说:妺喜被宠爱,所以她就和伊尹联合起来灭亡了夏。妺喜被宠爱的话,这话就讲不通。她既然被宠爱,为何还要使夏朝灭亡呢?夏朝灭亡了,她又从哪里得宠爱呢?古人也发现了这里的问题,就不断地来为这个故事圆谎:一会儿说妺喜本来就是一个间谍;一会儿又说是因为夏桀移情别恋了,妺喜怀恨在心,才勾结商族灭了夏朝的。

荀子

关于妲己的记载,也出现在了《国语》中:

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于是乎与胶鬲比而亡殷。

几乎和关于妺喜的记载是一模一样的。根据我们上面的分析,关于妲己的记载也是一样的问题。作为一个严谨、认真的史学家,司马迁分析了所面对的材料,没有选取这些不合理的、有明显错误的,进行了审慎的取舍。

同样的,《诗经》里有褒姒的简单记载,但《诗经》也不是史书,从中选取史料也并不是最好的一种做法。相信在司马迁那个时代,他还会看到很多我们今天看不到的文献。他在多方比较和选择之后,决定了使用可靠的文献和资料,这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史记》。

如果要黑司马迁,就来看看他写的褒姒

现在有一些人在《史记》中发现了错误,以为司马迁不能算是一个优秀的、合格的史学家。他们经常爱拿《史记》中对褒姒的记载说事,认为荒诞不经,以此来证明司马迁并没有认真记录历史。果真是这样吗?我们不妨来看看。

关于褒姒的记载,《史记》详细地介绍了一下背景。周幽王的时候有一个太史,名叫伯阳,他以前读历史的时候,读到过一个故事。夏朝的时候,有两条龙来到宫殿里,留下了很多唾沫就走了。它们的唾液被人用器皿收藏了起来,一直封着,从夏朝到商朝都是这样。到了周朝的周厉王时,有人好奇地打开了这个器皿,龙的唾液流出来了,并流进了后宫。当时有一个小宫女碰到了这些唾液,后来就怀孕了,生下来一个女孩。但她哪敢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呢?就把孩子丢弃出了宫外。

当时有民间的歌谣这样传说:见到桑做的弓和箕木做成的箭囊时,周朝就要灭亡了。有一天,正好有对夫妇出来卖这两样东西。周王听说以后就派人来抓他们。他们在逃跑的路上发现了那个被丢弃的女孩,就收留了起来。后来,他们逃到了褒国。这个女孩长大后,被献于周幽王。因她是从褒国来的,就被称为褒姒。伯阳读到这里,想起现在宫里面褒姒的得宠,就感叹道:“灭国的灾祸是无可避免了。”后来,伯阳的话果真应验了。

这件事情被现代人看为过于离奇,他们不能接受,便来黑司马迁,说他这哪是在写历史呢?分明就是在胡言乱语。

司马迁

看见更大的那个真实

但司马迁在这里只是客观记录了一个事情,就是太史伯阳所读到的一些历史,他又如何将之和现实联系起来。在太史伯阳这里,历史勾连起了过往、现在和将来。我想,这才是司马迁引用和记录这个故事的重点所在。

在《报任安书》中,司马迁说他写《史记》的目的,是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历史的用处一直是他所关注的。换言之,司马迁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要写历史?

在太史伯阳的这个故事里,我们看到了司马迁对历史的认识。

历史能帮我们认识过去,让我们看到过去发生了什么。

历史又能帮我们看清现在,知道我们的现在处于历史怎样的进程中。

历史又能帮我们知道未来,让我们看到过去和现在的历史怎样影响将来。

在司马迁这里,历史并不是静态的、割裂的,而是动态的、整体的和联系的。

《报任安书》书法(节选)

司马迁也是想借这个故事来抒发愤懑之情。他在《报任安书》里说:(史官)流俗之所轻也。就是说,大家并没有把历史记录看成多么重要的事,反倒还轻视做这些事的人。在太史伯阳的这个故事里,司马迁给我们看到了史官的重要性,他能鉴往知来,仿佛是一个国家的暗夜守灯人,是一个社会的吹哨人。所以,他认真地记载了褒姒故事的背景,也就是太史伯阳的故事,其用意并不在指出女色亡国,而是想让我们对历史和史官有更多的了解。

真实有两个方面:所记载的事情本身是真实的;所记载的本身可能是传说或虚构,但它里面所反映的文化背景、社会心理等是真实的。

愿看到这篇文章的你,能得到帮助,能更好地求真。

0 阅读:3

文史详谈

简介:欢迎大家关注文史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