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心平 王慰农
一九三三年宋哲元率领二十九军从喜峰口抗日前线退后，蜷伏在张家口的一隅。当时二十九军有三十七师(冯治安任师长)、三十八师(张自忠任师长)、一四三师(刘汝明任师长)及一三二师(赵登禹任师长)四个师的兵力。蒋介石对于非本系的西北军一向歧视，不能按时发给军费，地方上无力供给，二十九军在察哈尔是难自存活的。正在走投无路之际，萧振瀛自告奋勇，代表宋哲元去南京与蒋介石、何应钦交涉。适逢《何梅协定》后，日本入侵的形势危急，华北朝不保夕，蒋介石已有放弃华北的打算，因此决定假宋哲元之手把华北断送给日本人。
一九三五年年底南京国民政府明令发表宋哲元为冀察政委会委员长，兼冀察绥靖主任及河北省主席。宋为了酬谢线人萧振瀛，让他当了天津市市长。在萧认为，二十九军绝处逢生，获得两省两市地盘，有平绥路局、北宁路局(当时只有关内的一段)收入可以挪用，有长芦盐余、津海关余可以截留，使大家有官可作，有财可发，完全是他的功劳。宋对萧也言听计从，加意敷衍。
当时长城以北版图完全变色，冀东已出现殷汝耕的汉奸政府，日本关东军秣马厉兵，准备大举南侵。冀、察、平、津虽然危如垒卵，但在二十九军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却愈演愈烈。
首先是代表实力派的张自忠与萧振瀛的冲突，也是东北军人与西北军人的冲突。因为冀察绥靖公署总参议石敬亭，在西北军资格较老，曾是张自忠、冯治安等人的直属长官，宋哲元授权与石处理绥署公事，而石对参谋长、东北军人富占魁根本看不起，遇事自作主张，不打招呼，造成参谋长有职无权，两人嫌隙逐日加深。萧振瀛因与富为东北同乡，便竭力鼓动富与石对立，因而形成萧与石的磨擦，在一九三六年下半年石终于被萧排挤下台。
萧在二十九军团体内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行为，早为实力派所不满，而被挤下台的石敬亭与实力派张自忠、冯治安等既有长属关系，又有深厚友谊。于是,实力派秘密计议，驱逐萧振瀛，重新分配地盘。
三十七师参谋长张樾亭提出一个方案，经实力派秘密商定后，由张自忠提交给宋哲元，请他考虑。在这种形势下，宋不得不放弃萧振瀛而站到实力派的方面来。于是萧振瀛被迫辞去一切职务，出洋游历，三十八师长张自忠兼任天津市长，三十七师长冯治安兼任河北省主席，一四三师长刘汝明兼察哈尔主席，二十九军参谋长张维藩调总参议兼平绥路局长，三十七师参谋长张樾亭调升二十九军参谋长。据说张自忠驱逐萧振瀛下台时，还打了他一记耳光。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在芦沟桥正式揭开中日战争序幕后，宋哲元于七月二十八日率领二十九军撤出平、津，带着少数幕僚经过保定去河间后方。冯治安留在保定，从事收容整顿，经过石家庄转河间。
八月十四日下午，冯与秘书、参谋数人乘汽车行抵献县所属之十七里墩(即沧石、平大两条公路交叉处)，从正南方平大公路上驶来汽车数辆，则为萧振瀛与秦德纯。
萧于天津市长下台后出国赴欧洲考察，“七七”事变后兼程回国，先到南京见蒋介石及何应钦,奉蒋、何之命返还二十九军工作。秦德纯系代表宋哲元去南京见蒋介石的，二人同车归来，与冯歧路相遇。彼此相见后，萧放声大哭。
我们当时分析萧哭的理由不外三个:第一，萧认为冀、察、平、津的局面是自己打出来的，一旦丧失，殊觉惋惜;第二，二十九军老巢已倾，阋墙的胜利者安在,惋惜中且有不平之鸣;第三,对二十九军从此失掉地盘无所依归，表示悲哀。
后来才知道，萧从南京挟有“倒宋(宋哲元)、排张(张自忠)、拒冯(冯玉祥)、拥冯(冯治安)”,分化二十九军的秘密使命而来的。有人说这个阴谋是何应钦的主使，意在消灭二十九军。
宋、萧、冯、秦在河间见面后，宋又携秦去南京。临行将二十九军部队交冯治安，并嘱萧帮助冯指挥作战。这一来正合萧的意思，从此萧与冯同吃同住，寸步不离。从河间而泊头镇兴集、砖河、沧县、连镇、桑园、德州、油坊镇、临清、馆陶、大名、龙王庙、北张集，直至十月十七日萧才悄然而去，没有再回来。
在两个月的时间内,萧确实不遗余力地执行了“倒宋、排张、拒冯、拥冯”,分化二十九军的阴谋。我等随冯治安在指挥部办公(侯心平原是河北省电话局局长，王慰农是河北省政府秘书)，最初听到萧的谈话感到诧异，后来厌闻、鄙视、痛恨，用话讽刺他，甚至小声咒骂他，他也满不在乎。现将回忆所及，撮述如下:
二十九军从平津撤出转移津浦线作战时，已扩大编制为第一集团军，下辖七十七(原三十七师扩编为军)、五十九(原三十八师扩编为军)两个军，宋哲元为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为七十七军长，五十九军由副军长李文田代理(因张自忠尚未回军)。
冯是二十九军中抗战的中坚分子，三十七师自从芦沟桥打响第一炮，冯的抗战意志就相当坚定,他时时鼓励官兵“要忘家忘身，努力杀敌，为国效命!”冯对自身的地位名利，确是淡然置之。萧振瀛在青县指挥所时,宋哲元不在前方，萧朝夕絮聒要冯取宋而代之。他说:“人家(指蒋介石、何应钦)愿意叫你当头儿,你总是想'扛二炮’(是西北军习惯语,意思是当二等角)，只要你愿意扛大旗，我保证没有问题。”冯对此始终不点头。
五十九军在张自忠未回军以前，形成群龙无首的局面，副军长李文田与黄维纲、刘振三两个师长又意见不合。这时冯玉祥是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打电话给冯治安要注意五十九军的团结，萧说冯先生“多管闲事”,他却趁机推荐石友三接任五十九军军长，对冯治安言之再三，冯也没有表示首肯。
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由南京到山东德州附近桑园指挥作战，准备以旧长官的身份与官兵们见见面，打打气。
九月某日，冯治安的指挥部设在泊头镇迤西段庄，冯玉祥自桑园来电话找冯治安说话。当时冯治安、萧振瀛、陈希文(北平市公安局长，旧西北军军官)三人午饭后在里间房一条土炕上躺着,电话设在外间，听说是冯先生来电话，冯治安就要起来接电话。这时，萧立即阻止冯不要起来,叫陈希文去接,同时指使陈应付冯先生说:“冯主席出去了，有什么话告诉我转达吧。”
这天冯先生来电话有两件事:一件是想对二十九军官兵讲话,鼓励士气，和冯治安约定时间地点;第二件是张自忠尚未归来，悬念着五十九军不团结的问题,要冯转告黄维纲和刘振三应以抗战为重，不能闹意见。电话挂上之后,萧对冯说:“队伍不能让先生见面。如果让先生和部队见了面，一次讲话，就可能使官兵和敌人死拼，拼完了为止。你这光杆司令怎么当?师旅长也不能和先生见面，这些人是先生训练出来的旧部下，并且抗日心切，对先生有一定的信仰，先生如果抓住他们直接指挥，部队脱离你的掌握，你还指挥谁?甚至命你经常到前线去督战。……”
冯对萧的话当时没有表态，但是“浸润之谮”，对冯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过了两天，我们几个人随冯治安去桑园见冯先生，冯先生仍然要集合官兵讲话,冯回答说部队正加入战斗撤不下来，未加入战斗的驻地分散，不易集合，拒绝了冯先生去讲话。
萧经常劝冯治安保持实力，说什么“不要拼，拼完了就当不成司令啦!只要保持一部分实力，就是打几个败仗，中央也撤换不了你。如果拼完了，不但当不了司令和主席,还可能受到严厉处分。保持一部分实力，就是你的地位安全的保证。”这些话也确实影响了冯治安的抗战意志。
九月中旬沧县一带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前方告急，第六战区指示冯治安派预备队增援，参谋长张樾亭提出派卫队旅旅长孙玉田带一个团驰往增援，冯竟听从萧的主张，拒不增援。当张樾亭从冯的指挥所屋内走出时，骂萧“混蛋”，萧也不在乎。
冯的指挥部退到大名张集，张樾亭却在离开指挥部数里以外地方找房办公，并对各处长说:“指挥部有鬼(指萧)，我们还是离远点好。”
十月十七日，萧振瀛突然携毕广恒(东北军人兼政客)由北张集乘汽车取道开封转泰安见宋哲元，去南京。他走后才知道冯玉祥因萧妨碍抗战，要捕杀他，他才逃走的。萧逃到香港后，又与日本特务和知鹰二勾结，为蒋介石秘密进行投降活动。此事经冯先生向国人揭发，使蒋介石很难堪。此后萧便消声匿迹，不敢公然再进行无耻的勾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