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末的寒雨把柏油马路冲刷得发亮,赵春梅缩在长途汽车站的塑料椅上,怀里紧紧搂着鼓囊囊的布包。
她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抬手看那块老上海牌手表,表面已经模糊得辨不清数字,就像她日渐昏花的眼睛。
"同志,借您电话使使成吗?"
她颤巍巍拦住个穿羽绒服的姑娘,从蓝布衫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我儿子...陈建平..."
冷风卷着雨丝灌进领口,她突然记不清要说的话,那些熟悉的数字在脑海里飘来荡去,像断了线的风筝。
此时市政大楼十二层的会议室里,陈建平正盯着投影屏上的年度报表。
西装袖口露出的衬衫边缘磨出了毛边,第三颗纽扣的位置缝着块浅灰补丁。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三次他才察觉,看到陌生号码时眉头皱得更深了。

"陈先生吗?这里是城南客运站,有位老太太..."
接线员的话没说完就被杂音切断,陈建平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天突然在记忆里复活——母亲背着装满山货的竹篓,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县城泥路上,只为赶在他去省城读大学前,把连夜缝制的新布衫塞进他行囊。
地铁呼啸着穿过城市腹地,陈建平摸到衬衫第二颗纽扣下方微微凸起的针脚。
那是五年前父亲葬礼后,母亲执意要补的裂口。
当时他急着回城开会,老太太就着灵堂昏暗的灯光穿针引线,枯瘦的手指被扎出好几个血点。

"妈!"隔着安检闸机,陈建平一眼望见蜷在角落的蓝布衫。
老太太闻声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了,露出半截系着红绳的竹筒——那是他小时候最爱的芝麻糖罐。
赵春梅摸索着去擦儿子额角的汗珠,指尖触到他衬衫领口的瞬间突然顿住。
淡蓝色的布料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像条蜈蚣爬在右肩,那是去年清明她戴着老花镜缝了半宿的补丁。
此刻那些线头正随着儿子的呼吸轻轻起伏,如同山涧里永不冻结的溪流。
"煎饼..."老太太解开三层油纸包,焦香混着槐花蜜的甜味在候车厅漫开。
陈建平喉咙发紧,他看见母亲指甲缝里残留的面粉,想起今早秘书提醒的商务宴请。西装口袋里的胃药突然变得滚烫,灼得他心口发疼。

短视频是保洁阿姨拍的。
镜头里,银发老人正把煎饼撕成小块往西装笔挺的中年人手里塞,年轻人边吃边用袖口擦眼睛。特写扫过那件缀满补丁的衬衫时,弹幕突然炸开:
"右肩那个补丁我姥姥也这样缝过""泪崩了,这衣服起码缝了二十次吧"。
深夜的书房里,陈建平对着台灯细数衬衫上的补丁。
二十三个大小不一的布片,从大学时被同学笑话的深蓝劳动布,到后来妻子买的进口棉料。
最底下藏着个用红线绣的"平"字,针脚稚嫩得像初春的柳芽——那是他第一次带女儿回老家,五岁的小丫头非要学奶奶的样子。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了。
主卧传来妻子压低的声音:
"妈睡下了,抱着那个空竹筒..."
陈建平轻轻推开客房的门,月光淌在母亲枕边,银发间还粘着星点面粉。
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离家的早晨,灶台前的母亲也是这样,鬓角沾着柴火灰,往他行囊里塞进最后两个煮鸡蛋。
第二天清晨,赵春梅发现晾在阳台的衬衫不见了。
她着急地比划着要去找,却见孙女举着个透明收纳盒蹦跳过来:
"奶奶,爸爸说这件衣服要当传家宝呢!"
阳光穿过塑料盒,那些深浅不一的补丁宛如彩蝶,正在春天的风里轻轻颤动。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