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子时,蜷缩在城隍庙供桌下的赵三听见头顶神像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咔声,抬头正撞见泥塑财神像的瞳孔淌下两行血泪,三日前被他割喉的药铺掌柜与棺材铺老板的魂魄正从神像底座渗出,腐烂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白日刚偷来的鎏金香炉......

这是光绪二十三年扬州城最诡异的除夕夜,更夫梆子声里裹着知府衙门追捕逃犯的铜锣响,而赵三怀中那尊从城东王家盗取的财神像,此刻正将香灰凝结成二十年前他亲手勒死的生父面容……
光绪三年腊月廿六的扬州城飘着冻雨,十四岁的赵三缩在仁济药铺屋檐下啃着发霉的炊饼,药铺掌柜王有财踹翻乞丐时溅起的泥水混着铜钱滚落阴沟,他听见门缝里传来王掌柜给财神像上供的祷告:"求菩萨保佑今冬多死些穷鬼,最好得那肠穿肚烂的急症!"
话音未落,城西棺材铺刘掌柜的马车恰在门前翻倒,描金棺椁里摔出半截冻僵的幼童尸体,刘掌柜挥鞭抽打拾棺匠的咒骂声刺破雨幕:"晦气!这批给盐商家预备的楠木棺材,全被这短命鬼的穷酸气染脏了!"赵三攥紧拾到的铜钱,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那幼童褴褛衣衫下露出的胎记,分明是他失踪三日的胞弟。

当夜子时,赵三撬开药铺后院角门,却见王掌柜正将发霉的党参切片掺入止咳丸,月光透过窗纸在他扭曲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西厢房突然传来女子呜咽,赵三摸到窗根下窥见刘掌柜按着王掌柜闺女撕扯衣襟,妆台被打翻的胭脂盒下压着张供货契约——"今收到刘氏棺材铺砒霜二十斤,用于制作防腐药酒",契约末端赫然盖着扬州知府的官印。
赵三逃离时撞翻的陶瓮惊动护院,王掌柜举着火把追出三里地,最后将他逼入乱葬岗的野坟堆,坟头歪斜的墓碑后竟藏着口薄皮棺材,赵三跌进去的瞬间摸到棺内刻着"同治六年腊月刘记制"的铭文,而棺底黏腻的黑色粉末,正是白日所见砒霜。
十年后的赵三已是扬州城最凶悍的盗匪,左脸被火油灼伤的疤痕下藏着更深的恨意。腊月廿八他带着弟兄洗劫仁济药铺,却在库房暗格里翻出成箱的官银,银锭底部铸着"光绪三年赈灾专用"的字样,而墙角神龛里的财神像被香火熏得黢黑,神像底座夹层塞满与知府往来的密信。

突然一声唿哨划破夜空,刘掌柜带着官兵破门而入,赵三挥刀砍向财神像的刹那,神像眼眶里突然滚落两颗金珠,正巧卡住劈落的刀刃——这尊被王掌柜供奉二十年的财神像,竟是空心的纯金铸造。
混战中赵三抢过金像翻墙逃窜,却在棺材铺后巷被伏击,刘掌柜的匕首抵住他咽喉时笑得癫狂:"当年那口薄皮棺材滋味如何?你弟弟咽气前还喊着哥哥呢!"赵三暴起反击时将金像砸向对方天灵盖,飞溅的脑浆中滚出本泛黄账册,记录着二十年来扬州城七百八十四具"急病暴毙"的尸首,每具尸体亲属都收到过掺着砒霜的"镇痛药丸"。
大年三十的扬州城爆竹震天,赵三拖着断腿爬进破败的城隍庙,怀中金像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他摸出从药铺顺来的砒霜抹在刀刃上,却听见头顶传来孩童笑声——褪色的财神壁画突然渗出鲜血,画中捧元宝的善财童子瞳孔转动,手中金元宝竟化作他弟弟腐烂的小脸。

赵三发狂般将金像砸向壁画,飞溅的碎金中腾起浓烟,烟雾里浮现出王掌柜与刘掌柜的虚影,他们脚下踩着成堆的棺木与药柜,而端坐云端的财神爷正将两人魂魄塞进招宝天尊的聚宝盆,盆中翻涌的却不是金银,而是无数哭泣的冤魂。
赵三咳着血沫点燃三支偷来的供香,青烟扭曲成锁链缠住财神像的脖颈,他嘶吼着"既然世人供奉你只为敛财,不如让这扬州城变成真正的地狱",香头突然爆出火星点燃梁柱,火舌窜上房梁时,二十年未挪动过的财神像轰然倒塌,露出墙后密室里的七百八十四块灵位,最末一块赫然刻着"赵三之弟赵小四光绪三年腊月殁"。
扬州知府带兵闯入时,整座城隍庙已陷入火海,焦黑的财神像手中攥着半本烧残的账册,而赵三的尸身跪在灵位前,胸口插着那柄抹了砒霜的匕首。

三年后维新党人查抄知府宅邸,在暗格发现尊与城隍庙如出一辙的鎏金财神像,神像背后用朱砂写着"光绪二十三年扬州大火,七百冤魂索命,特铸此像镇压",而扬州城的百姓至今仍在传说,每逢腊月雨夜,都能听见财神像底座传出砒霜流动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