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子庄稼人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人修庙,就有人烧香;人人烧香,自然就来鬼。
有一个村庄叫冯家庄,叫俗了是冯儿庄。冯儿庄靠近南京通北京的大道上,来往人多,各七各八的人也多,村里人见识自然也多。
这村出了一个在朝做官的、几大家财主、几个戴顶子的,他们就说这村风水好。做官的为光宗耀祖,在家修祠立庙。财主修财神庙,文修文庙、武修武庙、有财无子的修奶奶庙。
外地有钱人见这地方可以扬名,也在这里买地盘修庙。什么铜浇的、铁铸的、石头刻的,这下村里的庙宇可就修老鼻子了。后来人们把冯儿庄改写成“佛儿庄”。

平常日子这村烧香的就成群结队,过节令就甭提了!村子上空整天烟雾缭绕,给村里引来的神鬼可就大发了。
神鬼多,要的香火就多,哪庙里香烧不到了,哪庙的神仙就耍脾气。人家担水,他捅漏筒底;你光脚走道儿,他在地上撒蒺藜;人家做饭,他堵灶筒。反正什么事缺德,他们就干什么。
佛儿庄有位穷人不信神鬼。上不起学,不敬文庙;没工夫习武,不敬武庙;不图发财,不敬财神;不想成仙,不敬玉皇;不想长生,不敬佛爷。
别人到庙里烧香,他到庙里拉屎;别人到庙里龛佛,他到庙里尿尿。这样一来,神也怕他,鬼也憷他,村里人更腻歪他。有的叫他二棱剑,有的叫他腥油,什么万人腻、泥腿子、丧门星、拗种,什么难听的话都糊搭到他身上。可他连理都不理。
神仙们每提到他的名字就牙痛,有了他日子不好混、骗人不好骗、威风没法抖。

村南边有个小庙,庙里住个女跳跶子神,长得有几分姿色,又能说会道,神仙们待烦了就到她那里。这个女神格外小肚鸡肠,一天不办件坏事就手心痒痒。
她见神仙们都怕这个穷人,嘴一撇,说:“可叹你们都是男子汉,什么烟火都吃过,人皇都敬你们,就摆治不了一个穷光蛋?我抽空去惊动惊动他!”
众神仙说:“不可!他不信咱们,咱们就没法治他。”跳跶子神说:“你们男人办不了的事,我们女的就办得成。”
这年一开春儿,天还挺冷,种地不到节气,这位穷人到鱼箔上去趸鱼,一天能赚个吊八百,一家人就有吃有花的。他买卖实在不算花儿账,不给小分量,人们都愿和他通事儿,买卖一天比一天顺利。
这天他又去趸鱼,跳跶子神从后面跟上他,佛儿庄到鱼箔五六十里,他只一条扁担两条腿,加俩鱼篓子,起早出去,晌午头上鱼,下午一边向家走,一边沿途叫卖。
他虽说起了个大早,可今儿个趸鱼的人多,只能在后排队。等到他上鱼了,却赶上些个坏鱼。大的像饺子,小的“两眼瞪”,想不趸了,来回白走一百二十里;再想,算了!不能每天都赶上好鱼,还趸吧。

他上了一百多斤鱼,担起来就朝家走,边走边卖,卖了几个村,一个买鱼的茬也没有,连打唠的都不见。这可砸锅了,这点臭鱼烂虾,后半晌卖不下去,到夜间就烂了。
他贱卖,没人要;他白送,白送也没人要。这可悬了!货卖一张皮,是不是人们嫌脏?他找了个水坑,把鱼篓子里的鱼在水里漂了一漂,洗涮干净。
刚出九,水冰凉,手下去刺骨头,鱼漂净了,担起挑子刚要走,秤砣轱辘到水坑里去了。他放下挑子下坑摸秤砣,那秤砣在水面上漂着,卖鱼郎笑了。
这可是件新鲜事儿!他蹲在水边上伸手去抓秤砣,却怎么也够不着,他向里探探身子,秤砣向里漂一漂。
他脱了鞋,撸起裤腿下水去抓。他向里走一步,秤砣向里漂一步,他一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你让我够不着,我不要你了!他又洗了脚,穿上鞋,担起鱼挑子走进村里。
因为人熟地熟,在村里借了杆秤,可是叫卖到下午三四点钟,还是一个鱼崽没卖成。这时跳跶子神在他脖子后头使劲吹风,冷得他上牙打下牙,于是他担着鱼挑子跑起来,一口气跑了五六里,累得通身是汗,不觉冷了。

跳跶子神见这一手治不服他,又往他脚下扔坯头子,他一脚踢老远。坯头子越来越多,他来一个踢一个,踢开了花,踢得坷垃满天飞。吓得跳跶子神不敢傍他的边。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那些神仙一提起他就牙疼,这人果然厉害。
跳跶子神老实欺侮硬的怕,这天坏事没办成,两手空空,自去找善良人家去了。
卖鱼郎卖不了鱼,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老阳阳儿还有一竿子高时,路过一个村庄。在村边一家没院墙的三间破屋里传出哭声,那哭声悲悲切切,谁听了也得伤心落泪。
卖鱼郎停下脚步,想到这哭的人一定有伤透心的事,我去劝说几句,能帮的就帮帮人家。他放下鱼挑子,走到三间破房前,听得出,这是一个女人在哭,他一个男人家不能冒冒失失地向里走,就隔着窗棂缝向屋里看。
屋里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坐在炕上纺线,边纺边哭。炕下站着一位妇女,穿一身灰衣裳,蒙黑头巾,鬼头蛤蟆眼儿。这纺线妇女拽出一个线头,站着的妇女就用手指头钩断。人遇倒霉事,又引起伤心事,纺线妇女就大一声小一声地哭起来。
卖鱼郎看了怒由心中起:好这个东西!你是人,还是鬼?怎么办这种坏事?我进去抓住你,非剥了你的皮不可!他两三步闯进屋去,可是到了屋里,穿灰衣裳、蒙黑头巾的女人无影无踪,纺线的女人却吓了一跳。

那女人停住哭声问:“这位大哥你有什么事闯进我屋里来了?”卖鱼郎说:“我是卖鱼的,从你这路过,听你哭得伤心,想来解劝解劝你。”
那妇女说:“我已活到了头儿,不用解劝了。头年男人跌个跤死了;前些日子儿子给人铡草碰破了手,中了破伤风,七天就死了;娘家又送来了信,说老娘快咽气了。
我中年丧子,种不了地,没收人,想纺斤线卖个钱吧,线拽不出来,纺车弦无缘无故就断。你进来这会儿,我正想找绳上吊呢?”
卖鱼郎说:“大嫂,万万使不得!”他把刚才见到的景象一说,那女人当即就吓了一身冷汗。
卖鱼郎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黄泉路上没老少,生老病死是常事,你不必伤心。你无夫无儿,别守这空房。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己抬身走主,还能抱个孩儿们。我看你身强力壮,能活到八十岁,你还有四十年的混头呢!你有好日子过,享福还在后头呢!”
卖鱼郎把话说得挺圆款,把那妇女说得回心转意,不想寻死了,掉过头来又感谢卖鱼郎。卖鱼郎临走说:“什么都别信服,有磨扇压着手的事就找我。”那妇女问了他的姓名、住处,心想:这可是位直性子的好人啊!
卖鱼郎在这里耽搁了时间,离家还有半里多路时,天就黑了。道难走,乱瓦堆丘,荒坟秃岗,他磕磕绊绊来到佛儿庄村前的一个十字路口,那穿灰衣裳、蒙黑头巾、鬼头蛤蟆眼儿的女人把胳臂一横,挡住了卖鱼郎的去路。

卖鱼郎把鱼挑子一放,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跳跶子神,跟了你一天,仙姑我本不想再和你这小人治气,回家道上我找那寡妇,想让她上个吊、服点毒的,要不一天办不成一件坏事,夜间我就睡不着觉!又是你去把那寡妇拦住。这回你别走了,仙姑我豁出命去也要教训教训你!”
卖鱼郎一听,这一天的坏事都是她办的,肚子气得早就能打鼓了!他把鱼挑子一卸,大扁担拿在手上,骂道:“你个小破神仙子,敢拦老爷我的去路,真不知天高地厚,着打!”
随着话音,大扁担冲跳跶子神拦腰打去。这个跶子女神还真有两手,任凭卖鱼郎的扁担抡来打去,就是打不着她,跳跶子神的巴掌一个劲儿地在卖鱼郎脸上掴。
越掴卖鱼郎的气头越大,扁担打折了,抡秤杆子,秤杆子抡飞了,又抡鱼篓子。这一人一神,一男一女可在村头上打乱了。打着打着,卖鱼郎累得通身是汗。他的上衣被扯开了,腰带打断了。
他爽利地把裤子一脱,转着磨磨“哗哗”地撒尿,两个巴掌还左右开弓的打。跳跶子神万没想到卖鱼郎还有这一手,说了声“好臊”掉头就跑。卖鱼郎光着腚在后面紧追。

一追追到村南的小庙里去,臊得那庙里的泥胎都散了。卖鱼郎见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一阵。他回到十字路口穿上裤子,拾掇起鱼篓子捡起半截扁担,走到小庙前用膀子把小庙抗倒,又在倒塌的砖瓦堆上撒了一泡尿才回家去。
跳跶子神没有居处,又化作游神野鬼,不知到哪处荒山野岭游荡去了。
打那以后,佛儿庄的神仙没一个不怕这位卖鱼郎的,都知道他是能把神仙置于死地的人。
——参考资料:《中国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