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那会儿,我才18岁,正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家住在大队旁边,天天跟泥巴地打交道。
那时候,听说征兵的消息,我还真是半点没往心里去,谁都知道咱村里从来没听说过有女孩当兵的。
我那时候就想着,别说当兵,能吃饱饭都算天大的事了。
没想到,那天在大队开会的二姨匆匆跑到我家,说公社今年破天荒地分了女兵的指标,还剩一个没人要!
我一听,心里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这不正是给我机会了?”
可没等我高兴两秒钟,爹娘一口回绝:“拉萨啊,远得很,路上咋办?谁家女儿跑那么远?”
爹娘脸上写满了不放心。我却心一横,拍着胸脯说:“我去!别人不敢去,我敢!”
这话一出口,家里安静了几秒,随后是爹的叹气声和娘的冷眼。
我心里头却跟打定主意一样,暗下决心,这一次我一定要走出去!
自从我心里头扎下“我要去当兵”这个念头,就再也拔不出来了。二姨一回家,我就撵着问她:“二姨,你说我能不能行?”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行不行得看你自己。”
她那句话像是给我打了针强心剂,我信心满满,可没想到第一关就卡在了家里。
爹娘坚决不同意,尤其是我爹,嘴上没说啥,眼神里全是舍不得。
他还摆出个大道理:“咱这穷地方的姑娘,天生就是为了在家相夫教子的,当兵那是男娃的事。”
可我偏不服气,冲着他大声嚷嚷:“谁说姑娘就不能当兵?我就是要去!”
爹拿眼瞪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吭声。这时候我娘倒是掐着腰冲我嚷了起来:“拉萨那么远,你说走就走?半路上冻着了、病了咋办?咱这穷家经得起你折腾吗!”
我听了不吭声,可心里头跟被针扎了一样难受。眼瞅着家里不给力,我就想到了二姨。
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到二姨家,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二姨听完,长叹了一口气,说:“你爹娘舍不得你,这我能理解。可要真心想去,就得让他们相信你能吃苦。”
二姨的话给了我点启发。回到家,我就开始装可怜,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天蔫头耷脑地坐在炕头上,连我平时最喜欢的花布头巾都扔一边了。
三天过去,我爹终于熬不住了。
那天晚上,他在灯下叹了好几回气,最后总算松了口:“闺女啊,你真要是这么想去,当爹的拦不住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去了就要好好干,别给家里丢人!”
听到这话,我差点蹦起来,可还是忍住了,点点头,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第二天,二姨亲自带我去了公社武装部。武装部长是她的老同学,见面寒暄两句后,就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丫头看着瘦,能行不?
”二姨替我答道:“别看她瘦,干起活来比男娃还利索!”
接着,我被安排去体检。体检结果出来那天,武装部长看着单子笑了:“身体没问题,这女娃子可以!”
体检过了,政审也通过了。听到定兵的消息那一刻,我高兴得整晚都没睡着。脑子里全是我穿着军装的样子,甚至连敬礼都在被窝里练了好几次。
爹娘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爹给我偷偷塞了两个他自己攒的钱包,说是让我路上买点吃的。我知道他心疼我,心里又酸又甜。
启程的那天,大队部的喇叭响了一早上,村里人都跑来看热闹。我背着行李袋站在队伍里,爹远远地站在人群里,眼圈红红的。
我偷偷对他挥了挥手,他没吭声,只是抹了一把眼睛。我那会儿还年轻,心里只想着赶紧离开,根本没料到,离家的那一步对我和对他们来说,都是这么难。
车启动的时候,我听到后头有人喊了一声:“红霞,加油啊!”
我回头一看,是二姨,她站在人群里冲我挥着手。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虽然离开家很不舍,但这一趟,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我们坐着汽车一路颠簸到了重庆火车站,刚下车,我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车站广场上黑压压一片,几百号新兵排得整整齐齐,绿军装在寒风里显得格外显眼。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当兵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梦,这么多人都跟我一样,想为部队争口气。
过了不久,领队的连长吹了声哨子,让我们排队上车。
当我看到那长长的一列闷罐火车时,心里头有点发怵,这车跟电影里演的拉牲口的车没啥两样,铁皮壳子,门口搭个简陋的梯子就让人往里爬。
车厢里没有座位,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靠墙边放着几桶水,旁边还有两个大木桶,一看就是临时解决“个人问题”的地方。
车刚开动时,大家都还兴奋着,挤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可没过多久,火车一路摇摇晃晃,寒风透过缝隙钻进来,冻得我们直打哆嗦。
身边的女兵掏出她娘给带的厚棉被裹在身上,我羡慕地看了看,只能把自己的外套裹紧点。火车越开越远,车厢里的笑声也渐渐少了。
那股难闻的味道混着冷风直往鼻子里钻,再加上坐地上又冷又硬,时间一长,大家的兴致全没了。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正经的热饭吃。饭是军供站发的,有时候是一块硬得能砸死人的面包,有时候是一点腌咸菜。
饿得不行了,我就把娘塞到我包里的油炸果子掏出来嚼,可太干了,吃一口就得灌几口凉水。
我们没水喝的时候,就去抱那桶开水,可那“开水”其实早凉透了,喝下去冰得胃直发抖。
最难熬的是晚上。火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就趁机下去解手,可一停就是几小时,冻得脚都快没知觉了。
车厢里没有灯,到了晚上黑漆漆一片,除了车轮撞击铁轨的咣当声,再听不到别的声音。躺不下,坐着又冷,睡觉成了最大的奢望。
好几次,我迷迷糊糊地靠着车厢睡着了,结果头撞在铁皮上被疼醒,只能硬挺着。
就这样,颠簸了整整八天,我们到了西宁。刚下火车,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连长一声令下:“所有人整理装备,准备登车!”
我愣了一下:“不是刚下车吗?”
旁边的班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火车坐完了,接下来是军用卡车,真正的考验才开始呢!”
登上军卡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考验”。车厢里没有座位,地板上铺的只是简单的垫子,我们得背靠背坐着,还得扶着两边的铁栏杆以防被颠下去。
车一开动,就开始上下颠簸,屁股时不时被硬木板撞得生疼。一路上坑坑洼洼,咣咣作响,我们被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更别提那一路扬起的灰尘,呛得我鼻子都堵住了,咳嗽得眼泪直流。到了晚上,一车人下去站着喘气,个个灰头土脸,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最难忘的一次是翻越唐古拉山口,那地方海拔五千多米,我们这群从内地来的兵哪见过这阵仗?
车越往高处开,我的脑袋越重,呼吸也越来越难受。到后来,我连坐都坐不稳了,只能靠在车厢边迷迷糊糊地喘着气。
旁边的女兵吐得一塌糊涂,班长忙着帮她揉背,一边还不停地喊:“大家坚持住,前面就是兵站!”
到了兵站,我们狼狈地下了车,兵站的军医赶紧给我们吸氧。那一管氧气像是救命稻草,让我们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班长还特意叮嘱:“别乱跑,高原上消耗体力很危险!”
我哪敢乱跑?那时候连站着都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一头扎到床上睡到天亮。
可是,即便这样,我也没喊过一句“后悔”。
每次车子停下来,看着班长和连长一边忙着照顾我们,一边自己硬扛着,我就暗暗告诉自己:“既然来当兵,就得咬牙撑下去!”
真正让我觉得惊心动魄的一天,是在翻越一段急弯陡坡时。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们的车队从兵站出发,目标是穿越一片高海拔的无人区。
车上,连长反复叮嘱:“路况差,大家抓紧了,别松手!”
虽然大家平时都被车颠得没脾气了,但这一回我们听出了连长语气里不寻常的紧张。
车刚驶上山道,风就呼呼地吹了起来,寒气顺着车厢缝隙钻进来,冻得我们直打哆嗦。
车轮每一次碾过碎石,都会传来刺耳的咯吱声,整个车身也随着路面的起伏左右摇晃,像随时会翻下去似的。
我死死抓着栏杆,连话都不敢说,眼睛却忍不住往外瞟了一眼。
结果这一眼,让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山路的另一边是万丈深渊,底下是一条看不清头尾的冰河,远处的雪山像一堵堵巨大的墙,冰冷得让人发颤。
突然,前面一辆车猛地停了下来,我们的车跟着刹车,整个车厢的人都被惯性往前甩了一下。
我还没缓过神,就听见连长在前面喊:“别乱动!车陷进坑里了!”
话音刚落,我看到前面那辆车的后轮陷在泥里,怎么都出不来。车队不得不停下来,几个男兵跳下车去推,可试了好几次,车不但没动,还冒了黑烟。
没办法,我们这些女兵也被叫下去帮忙。刚一脚踩到地上,我就觉得脚底一滑,差点摔个跟头,地面全是冻得硬邦邦的冰碴子,连站都站不稳。
周围的风刮得人脸生疼,头昏得厉害,我只能咬着牙撑着。连长一声令下:“一起推,听我的口令!”
我们几个人一齐用力,车轮终于动了一下,带着一股泥浆喷了出来,溅了我们一身。
连长顾不上埋怨什么,大声喊:“继续推,再来一次!”
车总算脱了坑,可后面还有长长的山路等着我们。车队重新出发时,我已经累得浑身无力,坐在车厢里连扶栏杆的力气都快没了。
可偏偏天不作美,风越刮越大,眼前的路也变得模模糊糊起来。就在这时候,后面的车突然鸣了几声喇叭,接着就看到连长的车停下,他跳下来跑到后面查看。
我隐约听到有人喊:“有人高反昏过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说实话,整个车队的人都有点高反的症状,可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次。
我看着连长把那名战士从车上抬下来,他嘴唇发青,呼吸很弱。连长喊着:“快吸氧,联系兵站!”
可偏偏手机信号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点用都没有,大家只能等着后续的车队带着军医赶来。
那段时间,我们都守在车边,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连长一边组织人手清点物资,一边挨个检查大家的状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踏实。
那名战士最后被送上救护车,车队也重新上路。到达兵站时,我一头扎进铺位上,才发现自己早已精疲力尽。
可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这一路上所有的苦难,都在告诉我们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军人。
1月的拉萨,阳光洒在地上,暖得人浑身舒坦。经过了26天的风餐露宿,经历了高原反应、风雪和一路的颠簸,我终于站在了这片高原的土地上。
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和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我的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这个地方虽然陌生,却让我感到了一种家的归属感。
那天晚上,我们在新兵营开了欢迎会,班长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拉萨部队的一员了。军旅的路刚开始,还有更多的挑战等着你们!”
我望着一张张同样疲惫又充满希望的面孔,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我可以的,我一定能扛下去!
当兵这一路走来,确实苦,但也让我明白了,人生不就像这条高原的路吗?
路再难走,只要咬紧牙关一步步往前走,总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刻。
也许多年后再回想,我还能记起这一路的艰难与坚持,那将是我一生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