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又跑厨房了？＂我刚掀开锅盖，闺女小兰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锅里还是那道莴苣炒肉片，连着七天了，我都能闻出一股莴苣的苦味。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要不是天天吃莴苣，我都记不清来儿子家多久了。
1985年，我和老伴王喜元一起从部队转业回乡。那时农村刚分田到户，我们分到一块靠山的荒地，村里人都说：＂这两口子是城里来的大兵，连锄头都握不住，怕是要饿肚子。＂
老伴不说话，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第一年种的大白菜全烂在地里，他整宿睡不着，抽了一包又一包的烟。
我劝他：＂要不咱进城找个工作？城里有老战友，托关系总能找到事做。＂他使劲摇头：＂咱是军人出身，啥苦没吃过？这点困难算啥。＂
那段日子，老伴跟着李大爷学种地，把每天学到的都记在个小本子上。为了省钱，他自己钉了个木头凳子，晚上就坐在煤油灯下写写画画。
慢慢地，我们家的菜园子成了全村最好的。每到秋收，他都爱站在地头，手里掐着根烟：＂看看，咱家的大白菜，一棵赛一棵，城里人想吃都吃不着。＂
日子红火了，老伴更忙了。天不亮就去赶集，把新鲜蔬菜送到镇上。回来路上，总给我带几个油条，说是看我在地里干活辛苦。
谁知道去年冬天，他突然走了。那天早上他还在菜园子里忙活，说等开春要种韭黄。到了晚上，就躺在医院里再也没醒过来。
儿子李建军说我一个人在农村不行，硬是把我接到了城里。儿媳张小红特意给我收拾了间朝阳的房间，买了张席梦思床。
可我睡不习惯那软绵绵的床垫，躺上去就像掉进棉花堆里。夜里总是睡不着，想起农村的木板床，还有老伴打呼噜的声音。
城里的生活，处处不习惯。楼下跳广场舞的大妈非要拉我去跳，说是活动活动筋骨。我去了一次，那音乐震得我头疼。
孙子正上高中，整天埋头学习。儿子儿媳忙着上班，就闺女小兰天天给我做饭。最近菜价涨，她天天买莴苣，说是便宜又新鲜。
看着案板上的莴苣，我就想起老伴最爱的酸菜鱼。记得他第一次尝我做的酸菜鱼，那个高兴劲：＂媳妇，你这手艺，比城里饭店的都强。＂
今天早上去菜市场，遇到了卖菜的张大嫂。她老远就喊：＂这不是喜元家的媳妇吗？听说你去城里享福了？＂
我跟她说起天天吃莴苣的事，她放下手中的秤砣：＂我看你这些天，脸都瘦了。城里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自在。＂
张大嫂的话，让我想起去年秋天的情景。那时候，老伴还在地里给白菜培土，我在一旁摘豆角。
他突然问我：＂咱家地里的菜，你说能卖多少钱？＂我笑他：＂种了这么多年菜，你咋还惦记着卖钱？＂
他认真地说：＂我是想着，要是能多赚点钱，让建军把小店盘下来就好了。这孩子太实在，就知道闷头干活，房东年年涨房租，他也不会讨价还价。＂
原来，他一直记挂着儿子的事。建军在城里开了家小卖部，房子是租的，每年房租都在涨。
老伴走得突然，连儿子的心愿都没能帮他实现。我擦擦眼泪，张大嫂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喜元走得突然，地里种的菜，怕是都荒了吧？＂
回到儿子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春天种的蒜苗该收了，夏天的黄瓜也该打架了。老伴留下的菜园子，可别真荒了。
第二天一早，我跟闺女说要回家。小兰急了：＂妈，您一个人在乡下，我们怎么放心？要是生病了咋办？＂
我笑着说：＂傻闺女，妈能照顾好自己。你要是想妈了，就回来吃饭，我给你们做爸爸最爱的酸菜鱼。＂
儿子非要开车送我回村。路过菜市场，张大嫂塞给我一把新鲜的韭菜：＂大姐，别辜负了喜元留下的好园子。等开春了，我来找你买韭黄。＂
推开家门，院子里杂草半人高。我放下行李，直奔菜园子。老伴种的葱还在，只是长得歪歪扭扭的。
蹲下身摸着葱叶，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记得去年这时候，老伴还在这里忙活，说要给葱培土。
正伤心着，村支书王大伯来了。他说自从老伴走后，他让村里几个年轻人帮着照看菜园子，可谁也种不出老伴那个味道。
王大伯还带来个好消息：镇上要建个农贸市场，专门卖咱们村的蔬菜，问我要不要加入。
我愣住了。这不就是老伴一直想要的机会吗？他生前不就盼着能多赚点钱帮建军买店面。
我擦干眼泪，站起来说：＂好，我干！这菜园子，我一定要种出老伴那个味道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清理杂草，翻地，整理菜畦，补种新的蔬菜。
腰酸背痛的时候，就坐在地头休息，看着满园子的蔬菜，仿佛看到老伴还在地里忙活的身影。
风吹过来，带着泥土的芳香，还有不知名野花的清香。这些都是城里闻不到的味道。
一天，建军突然来了。他站在菜园子前，看着郁郁葱葱的蔬菜，眼圈红了：＂妈，这段时间您受苦了。＂
我笑着说：＂傻孩子，种菜能有啥苦的？你爸都教会我了。再说，这菜园子可不能荒了，这是你爸的心血。＂
建军说：＂妈，我要把小店盘下来。这些年攒了些钱，再加上您卖菜的钱，应该够了。＂
我拍拍儿子的肩膀，心里暖暖的。老伴，你看到了吗？咱们的儿子长大了，菜园子也没荒，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傍晚，我坐在院子里择菜。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传来村里广播的声音，还有鸟儿归巢的叫声。
我突然明白，这才是我的生活。等开春了，我要多种些韭黄，给儿女们包饺子，还要酿些老伴爱喝的米酒。
生活就像种菜，需要耐心，需要坚持，更需要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