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老家的时候，在仓房里发现一台过去的显像管电视。电视机蒙着历史的陈灰，仿佛伸出一只手，把我拉回到童年。

据说老式电视机里边的雪花来自于138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这种“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曾经叫两个年轻人1978年稀里糊涂地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果然看电视会有大成就，可惜父母父母对此不以为然。

这让我在当初的深恶痛绝之外，对那堆刺啦刺啦吵闹的白点儿倒是凭生一分敬畏。

我就说这种叫人抓狂的玩意儿不简单么！

科学探索的奥义是：知之越少，神秘越深；知之越多，神秘更深！

总之挺深。

老式电视机里边的雪花深邃繁复，喧闹而又稳定，同时夹杂着哗哗哗的噪音信号，它毫不留情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们这个区域没戏。我们这些草民买椟还珠，却对那一丝宝贵的宇宙起源信息一丝一毫也不感兴趣，马上继续展开搜索。

这令我十分后悔，觉得自己和太空失之交臂。

一切接收微波频率的电器都会有概率接收到宇宙信息，在老式电视机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只有1%为宇宙大爆炸的余晖，其余的99%都是窗外纷杂的人造信号。

正经电视机都是有雪花的，没雪花的算是啥电视机？

当然，地球人放个屁传到外星人那里，对于它们来说，那也叫宇宙信息，而且会欣喜若狂，因为那里有生命的味道。

《动物世界》里，科学家如果发现珍稀动物的粪便，立刻如获至宝，又是抓又是闻的，分析它昨夜的食谱，看它肠胃有没有毛病，那种表情如老饕遇见珍馐，让我从头担心到尾。

我当年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天线，这种平凡的小棍儿一会儿排成“人”字行安在室内电视上，一会儿又叠成罗汉站在户外高杆顶，我辈群氓在旁边昂首仰慕，因为陌生而小心翼翼，因为无知而肃然起敬。

电视打开了，如果有“宇宙大爆炸”余烟袅袅，就会看到有人开始调整室内天线的方向，我也不知道那最终确定好的天线所指方向有什么神秘能源，反正最有话语权的人一本正经地瞄准屋角的一只黑蜘蛛后，才施施然在电视屏幕前挪开身体，一屋子人方可正常观看。

如果图像还是不太稳定，就会有人出门去转动户外天线那根长杆子，一边转一边大声询问电视屏幕的清晰度，屋内立刻传出一个大嗓门，一叠声地汇报画面反应，直到“好了”为止。

最含义隽永的是有些人家的室内天线必须悬挂一个空易拉罐儿壳，方可配合工作。我们看着这个简单的空铁管儿，一头粗一头细，却趾高气扬站在电视机脑壳上，牛逼哄哄，不可一世，真是从心里往外地服气，觉得那尖头所指，是宇宙万物的终极天道。

有学究天人者，举一反三，用剪刀剪开易拉罐顶头，呈开花状，以便更为充分地吸收宇宙讯息。

我们学生时代的两点一线，一头连着老师，一头连着电视。单纯、质朴，哭就是哭，笑就是笑。导致这二者强强联合，沆瀣一气的是，突然有一天，老师询问谁家有不用的电视机室内天线，他想拆下来当教鞭用。

电视机室内天线铁质合金，如苇杆般中空，一头细一头粗，轻便美观充满科技感，还可以伸缩长短，放在老师手里，简直和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一样如虎添翼。

从那以后，所有的淘气包子都切身体会到现代科技和儒家道统有机结合的错综复杂的滋味，教室里不时鞭声呼啸，惨叫连连。

我以外行的角度，认为老式电视机最失败的地方就是那两个大旋钮，旋转一个档位还要咯噔一下，给人的操作感觉也是吱吱扭扭，半推半就，有的人家用力过猛，把这个旋钮给拔下来了，露出一个黑乎乎袒胸露乳的窟窿，像梅超风或者柯镇恶一样恶狠狠阴森森地看着你，叫人浑身不舒服。

老柯有一句特别拉风的话：“敌人有些扎手，一会儿大家看我的眼色行事！”

把梅超风搞瞎的是江南七怪，这七个人最开始拉风的紧，到最后武功垫底儿，谁逮着谁欺负一下子。

我手心捏着汗，拼命帮着六怪看柯镇恶的瞽目，高深莫测，啥也看不出来！

但是，侠之大者郭靖一生性格的养成全依赖于这七个授业恩师。柯镇恶伏魔杖法一般，老师的教鞭却甩得有板有眼，例不虚发。

我家的第一台电视机买回家的时候，正好在播放《射雕英雄传》第一集之前，一直到今天，我还认为武侠电视剧没有出于其右者，其原因第一《射》开武侠电视剧先河，先入为主，第二估计是它牵连着喜提第一台电视机。尽管室内有人字天线，户外有蛛网高悬，旋钮总是扭扭捏捏，但这些白玉微瑕岂能阻碍江南七怪除暴安良，扶危济贫的心？

2002年的第一场雪，飘进了我家14英寸电视机荧屏，比以往的时候来的更晚了一些。

我就记得《霍元甲》是在邻居家看的，等到《射雕英雄传》就能自力更生了。

也好也好。

柯镇恶吵架没输过，动手没赢过，但就是嘴硬，时不时铁杖一顿，恶狠狠地沙哑着嗓子大喝：“叫你知道我们江南七怪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