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裕大将,是新中国最会打仗、最擅长大兵团作战的将领之一。他一生爱好广泛,游泳、驾驶、音乐、打猎……不一而足。而他最为痴迷的,依然莫过于军事。
1970年6月17日至7月1日,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副部长的粟裕率领中国军事代表团出访刚果。访问事务一结束,粟裕便在出访途经之处——法国进行了短暂停留。然而粟裕并没有趁这个机会游山玩水,探访一下有“时尚之都”之称的巴黎,而是径直要求参观当年二战时期诺曼底登陆时期的遗址。据与粟裕同行的段苏权少将说:“早在北京,粟裕首长就要求去诺曼底登陆场去看看,实地考察一下这个导致二战战略根本性变化的盟军登陆场。”
于是,在韩开合副武官的陪同下,粟裕一行驱车四个小时,直奔诺曼底遗址。一路上,粟裕无暇观赏周边的美景,而是不住地询问韩开合有关于诺曼底登陆的情况。
诺曼底战役,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登陆战。为了这场空前的战役,盟军做足了准备。首先,他们先使用疑兵之计,将一具穿着英军军官军服的尸体投掷在德国的占领区,里面放着一份假的作战计划。而这份作战计划,让希特勒误以为盟军将在加莱港登陆。
其次,盟军整整投入了4个集团军共280余万人。在上万架飞机以及九千多艘大小船只的掩护下,盟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将大批人员和坦克、车辆运送至登陆场,从而让纳粹德国承受东西两面夹击的窘境。
到了诺曼底登陆场,粟裕双手插秧极目远眺,就像当年指挥千军万马,在淮海战役中横扫国民党80万大军一样。粟裕对随行人员说:
“行军作战必须出其不意,用兵有时需违背常理。诺曼底所在的塞纳湾,其实并不适合登陆作战,因为这里没有可供应的港口,海面也极不平静。因此,希特勒才会轻易上当,因为盟军将在水文、港口条件更好的加莱港登陆。”
然而粟裕话锋一转:
“但是兵不厌诈,虽然有种种不利的条件,但是塞纳湾却在盟军空军的作战半径之内,而且盟军还具有绝对的海军优势,因此有利因素远远大于不利因素。而且盟军登陆当天,是6月6日,是当时能见度最好、潮水最大,最便于登陆艇停靠和清除障碍物的时间。由于各地段涨潮时间不一,登陆时间也因而有异,即从西侧的6点30分到东侧的7点45分,相差1小时15分钟,这是作战计划与实战情况很可能汇出入的正常现象,需要指挥员随机应变。”
从粟裕对于诺曼底登陆的评价,尽显其作战风格,那就是大胆、狠辣、出其不意,这足以证明他不仅是一个杰出的军事指挥者,更是一个富有实践经验的评论家。同时,显示了粟裕对于登陆作战过人的理解。
就在随行人员仔细聆听粟裕对诺曼底登陆战的理解时,粟裕突然叫来了一位法国导游,并向他连续提了三个问题。
首先,盟军在诺曼底修建的人工港,为何能够浮动?
其二,水泥墩的体积有多大?大小是否一样?
其三,如果人工港能够浮动,那是如何固定的?
粟裕不愧是粟裕,这三个问题都极其切中要害。前文也提到,诺曼登陆场并无可靠的港口,必须临时修建人工港。若无人工港,就无法将多达280万人的兵力以及17万辆各类战车投送到战车。
然而临时修建人工港,在德国猛烈的火力下是不可能完成的。因此,人工港必须事先就准备好。
这三个问题,直接将法国导游问懵了。对于战事大体的情况以及一些轶事、趣闻,他确实是了解的。但如此专业的问题,却不是他这个区区导游能够解答的。于是导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粟裕见导游答不上来,二话不说,直接下到海边,他要自己见识一下。带着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三里路,终于找到了当年人工港的一些水泥残骸。他一一丈量,一一计算,终于彻底找出那些问题的答案。
原来,盟军的人工港是由61米长,17米宽,18.4米高的排水量5000吨的钢箱连接而成,固定在打到海底的桩子上,可随波起伏。最后考虑到五六月间英吉利海峡风大浪急,决定在混凝土沉箱防波堤外沉下3艘旧军舰和56艘旧商船,并在沉船外侧约半海里处系留若干个长61米的十字形钢制构件,成两列用锚固定在18米等深线,组成约7000米长的防浪堤。这样由沉箱、直码头、沉船、十字钢构件组成的人工港,面积约五平方千米,是较完整的防浪水域,可同时停泊7艘吃水10米的大型舰船、20艘近海运输船、400艘拖船和1000艘小艇,预计日货物吞吐量1.2万吨。
到了战场,盟军工兵可以像搭积木一样,最快速度将人工港拼好,工业化的战争。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解决了这些问题后,粟裕又在诺曼底登陆场参观了一天,他直呼:“真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晚饭时分,粟裕仍在津津乐道:“诺曼底登陆场真是太震撼了,看着诺曼底登陆场为数不多还似乎散发着萧衍的实物和诺曼底登陆纪念馆里一幅幅静止不动的画面,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亲身经历了这场血腥的战争。”
那么,粟裕大将为何对诺曼底登陆如此感兴趣呢?而这,就要从粟裕毕生最大的遗憾说起了。
事后,段苏权将军曾说:“粟裕一直在思考如何解放台湾的问题,其中登陆作战是必不可少的战役行动。他想从诺曼底登陆战中得到启示。”
事实上,在全国大体解放后,粟裕是毛泽东钦定的、解放台湾的总指挥官。一开始,粟裕多次推辞,请求中央军委让刘伯承或林彪来主持攻台战役。他作为华东军区负责人,将全力协助该战役的指挥。但是由于粟裕在解放战争中表现出的高超战争艺术,毛泽东依然点了粟裕的将。
粟裕接过任命后,自知攻台战役责任重大,因此做了很多准备。毕竟台湾战役不同于
一开始,我军攻打台湾的形势颇为有利。因为国民党30余万残兵败将,依然散步于舟山群岛、海南以及台湾三岛。按照原本计划,蒋介石决定用三岛形成的岛链,锁死新中国的东南沿海。退可鼎足而立,攻可以全线同时展开或突出某一重点。
对于蒋委员长的部署,粟裕原本颇为满意。蒋介石越分兵把口,就越能被我军各个击破。因此粟裕紧急建议毛泽东,应首先攻打最难攻取的台湾,然后海南和舟山群岛便不战而自下。
一开始,粟裕决定以20万大军,对台湾展开突袭。为此,粟裕的攻台大军已经在胶东沿海、长江口和天目山展开了模拟登陆演习以及台湾山区作战的训练。
然而蒋介石不知为何突然“醒悟”了,当年他之所以屡战屡败,就是因为分散兵力,被我优势兵力一口一口地吃掉。因此痛定思痛的他,决定集中兵力。例如当韩先楚偷渡琼州海峡,直抵海南时,他电令薛岳立即撤出部队,避免损失。其后,蒋介石又将舟山群岛的12万大军撤回台湾。最终,蒋介石将数十万大军聚集于台湾一处,防守力量大大加强。
为了弥补兵力的捉襟见肘,蒋介石又将目光投向了日本。按照计划,他将雇佣2万余人的日本老兵。相比于士气低落、腐败无能的国民党军,日本兵凶悍、顽强、战术精湛,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作为抗日名将,粟裕自然知道这一点。
在他看来,2万日军大约相当于6万国民党军,台湾的防御力量便达40余万人之多,加上国民党优势的海空力量,台湾已经完全成为难以一口咬碎的硬核桃。因此,要解放台湾岛,必须要有更强的兵力以及更多的海军和空军。
因此,粟裕修改了作战计划。在新计划里,攻台大军应该达到50万人之多。为了更有把握期间,还要从其他野战军抽调3~4个军作为第二梯队。总参战兵力,应该有16个军。
粟裕认为,在四五个小时内,至少要将第一梯队的15万人运送登陆。然而如今船只并不足够,一次仅能运送四个师的兵力,远远达不到15万人的要求。由于造船买船都需要时间,因此攻打台湾并无把握。因此,粟裕认为攻打台湾,依然需要等待时机。
然而粟裕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朝鲜战争爆发了,第七舰队迅速在台湾海峡集结。面对强大的美国海军,登陆台湾的作战不得不无限期推迟。不仅如此,原本准备攻台的数十万大军迅速北上,投入到了朝鲜战场。此后的岁月里,粟裕一直将未能登陆台湾,视为自己此生中最大的遗憾。
遗憾归遗憾,粟裕却在攻打台湾的问题上,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谨慎。就如许多总参老人所说:对台慎言用兵,不似粟总风格。
1958年,我军炮打金门,解放台湾又一次被提上了议程。在总参,参谋们逐一介绍了金门敌军目标的方位、性质、防御工事以及我军准备用来打击的手段。粟裕总是聚精会神地听,一般不插话,偶然会突然发问。
他总是强调:“不要讲可能、估计,你必须肯定回答,例如胡琏指挥部的确切位置在哪?能不能准确一些,金门的补给被切断以后,粮食、弹药究竟可以维持几个月?是3个月还是4个月,是不是认真计算过。我们到底要集中多少火炮,才能对料罗湾进行有效封锁。”
金门炮战打响后,粟裕又关心其双方大炮以及炮弹的数量和质量。此时金门拥有美式155毫米加农炮20门、155毫米榴弹炮192门,共计308门。我军拥有各类火炮约为319门,数量占优,但是口径却稍显不如。因此在对付敌军钢筋混凝土工事时,并不占优。但我军也有优势,就是在福建地区库存了大量炮弹,达到89余万发,敞开打,都能打半年以上。
粟裕沉吟半晌,用铅笔狠狠地敲击着桌子:“立即去调重炮来,从全国调,火炮数量不超金门一半以上,这仗宁愿推迟。”
对于攻打台、澎、金,粟裕已经谨慎到这种地步。在以往,粟裕指挥作战是不循常规、不拘一格,知险而进,险中取胜,他认为只要超过一半胜率,就可以打。无论是苏中七战七捷,还是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以及淮海战役,莫不如此。
然而在攻台问题上,他却一改泼辣果断、敢于冒险犯难的作战风格,采取了最谨慎的方针。因为他知道,攻打台湾非同小可。因为我军海军、空军仍显薄弱,即使大军登陆了台湾,也可能因为丧失制空权、制海权而全军覆没。
中原逐鹿,两军对垒,50%以上的机会就是有把握,毕竟打不赢还可以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然而隔着一片大海作战,别说是六七成把握,就是八九成也不行,必须要十成把握才能开战。
未来金门台湾作战,没有什么巧计可言。就是要人多、船多、飞机多、火炮多,只有这样,才能一鼓作气一胜到底,否则那就是无路可退,全军覆没。
早在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之前,就有人建议,应该破釜沉舟,举兵攻台,说不定就可以攻下台湾。然而粟裕却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金门失利的教训太深刻了。不重视血的教训就要流更多血。”
就这样,攻台计划被长期搁置,成为粟裕心中的一个隐痛。据粟裕之子粟戎生回忆,在粟裕书房中,一直挂着一幅台湾地图,他经常盯着台湾地图出神,苦苦思索。
1958年,粟裕受到错误批判,因此离开了一线部队。然而即便如此,粟裕依然没有忘记台湾,没有忘记曾经对毛泽东和全国人民的那个“承诺”。
1961年,粟裕探访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在与学员的交流中,粟裕突然提出一个问题:“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军队依然叫解放军,而不是国防军?”
一个叫刘胜利的学员站起来回答:“报告首长,因为台湾还没有解放!”
粟裕听后惊喜万分,当时就说了一句:“你已经可以提前毕业了。”据说不久后,刘胜利不仅提前毕业,还破格提拔留校成为了教员。
他的脑子里,依然是如何解放台湾。因此即使出访了法国,他却没有选择游山玩水,而是对诺曼底登陆场进行了考察,从前人的经验中找到灵感。
1978年,粟裕在接见一位外国军事代表时说:“军人有退役,但是爱国、关心国防是没有退役的。”他多次向中央请求:“一旦打起仗来,我还是要重上前线的。”就如他在自己的诗歌中写到的:
“遍体伤疤堪自勉,此生聊可慰诸先。对镜不须叹白发,白发犹能再挥鞭。”
虽然老兵永不死,但依然会渐渐凋零,1984年,粟裕因病去世,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第一次承认了败北。而攻台未成,成为粟裕大将此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