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我的眼眶通红,眼泪滚滚而落,「我是你教出来的,当然也和你一样啊。」
「好,好!碧晗,那老师等着你,等着你来!」
7
这应该是我婚后第一次主动找周序言要钱。
他在电话那边笑得十分愉悦:「老婆,我的钱不都是你的吗?」
「我的卡你随便刷不就好了。」
「那不一样。」我难得这样固执。
「好好,那我让林跃现在就去给你转账。」
「周序言,我不白拿你的钱,我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三天后,你去我们高中母校的传达室。」
「去找传达室的宋大爷,你还记得他吧?他会把东西给你的。」
周序言闻言就笑了:「怎么会不记得。」
「我高三才转过去,高一高二我给你写了几百封情书吧,都是他老人家代收的。」
我也笑了:「嗯,那三天后,别忘了去拿。」
「不会的老婆,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8
周序言给我转的钱到账后,我第一时间匿名捐给了恩师的考察团。
打印好离婚协议和所有信息截图。
装进密封袋,亲自送到了母校的传达室。
那串断掉的珍珠项链,和他送我的第一枚戒指。
被我在工坊里亲手烧掉,丢弃。
随同一起化为灰烬的,还有他曾写给我的无数情书。
最后一天清晨。
我如往常一样陪着周序言吃完了早餐。
如往常一样,送他去上班。
周序言有些抱歉:「本来计划今天带你去泡温泉的,又食言了。」
「没关系,工作更重要。」我望着他,笑得很轻很轻,「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周序言温柔却又愧疚地看着我,
「老婆,你总是这么体贴,这么好。」
「这些年,我忙着工作,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我静静望着他,思绪却游离远去。
曾在冬日晨雾里,将我冰凉的手暖在掌心的少年。
曾为了娶我,在父母跟前跪了整整一天的男人。
十年相伴,他依旧年轻英俊。
他爱过我是真。
背叛是真。
愧疚怜惜是真。
可心猿意马,贪溺于刺激的情爱,也是真。
我知道的,我可以做个聋子哑巴,一辈子都是周太太。
没人能抢走这个位子。
可我不想做他的周太太了。
我要做回林碧晗了。
周序言忽然上前将我抱住了:「老婆,我好爱你。」
「你等我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吃。」
我不知怎样艰难才挤出了一抹笑。
怎样艰难忍住了无谓多余的质问。
好在他的手机又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我推开了他:「快去吧,别让人等。」
他依依不舍转过身,步履却渐渐匆匆。
我笑了笑,转身上楼。
如往常一样,换了衣服去花园打理花木。
中午简单地吃了一餐饭。
午休后起床,我换了出门的衣服。
随手拎了一只包,里面放着我所有的证件和重要物品。
下楼时,佣人笑着问我:「您是要去逛街喝茶吗?」
我也点头轻笑:「嗯,今晚不用准备晚餐了。」
他晚上不会回家吃饭的。
而我,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9
司机将我送到常去的会所,就离开了。
我下楼,老师安排的车子早已等在街角。那辆车是密档车牌,普通人根本查不到。
我攥着手里的包,穿过马路,上了车。车门关上时,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是周序言。
我没有挂断。
心里却很清楚地知道,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通话了。
「老婆……我都没脸跟你说了。」
周序言的声音里满是懊恼和愧疚:「今晚有个很重要的应酬,实在推不掉。」
「我不能回家陪你吃晚饭了。」
「但是我保证,今晚一定早早回来陪你好不好?」
「老婆,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已经让林跃去拿之前给你订的礼物了。」
「你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我攥着手机,望着车窗外不见尽头的长街。车水马龙的喧嚣之外,却是空荡的清寂。
那道在我心底盘桓了十年的身影。穿着蓝白条纹校服的少年身影。
在这一瞬,彻底从我心里消失了。
我清楚知道,我终于不再爱他。
「老婆,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生气了?」
周序言在电话那端小心翼翼地问。
「算了,我推掉吧,不去了,我晚上还是回去陪你吃饭……」
「不用,没关系的。」
我垂眸,盯着无名指上空荡荡的那一处。
「你忙你的吧,臻臻约了我晚上一起吃饭的。」
「那我尽量早点回来,好不好?」
「太晚你就住公司那边吧,不用来回跑。」
「多晚我都回来。」
我没再说话,周序言又说了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将手机放回包里,在车子轻微的颠簸中,缓缓闭了眼。
10
周序言叼着烟站在走廊的窗子边。
外面天色漆黑,夜已渐深。
林碧晗从前身体不好,作息一惯很规律。
这个点,她应该已经睡了。
陶愿红着眼从检查室出来时,周序言已经掐了烟。
他看她一眼,冷声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有点轻微出血,医生建议这个月最好多卧床静养。」
「那你就先不要去学校上课,在家歇着吧。」
「老公……那你会陪我吗?」
陶愿委屈巴巴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周序言蹙眉抽出手:「不是给你说过了,别他妈这样叫我。」
「这里没人我才叫的……」
「行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你不陪我吗?我今天很不舒服,我害怕再出血……」
「医生不是开了药?你吃了药好好休息。」
周序言直接往电梯那边走:「我又不是医生,留那儿也没用。」
陶愿咬着嘴唇,又忍不住想哭了。
但怕周序言烦,她只能强忍了眼泪,跟着他进了电梯。
「周序言……」
临上车时,陶愿实在没忍住,又转身喊了他。
周序言抬腕看了看表,明显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
「你明天会来吗?」
「医生不是说了这个月不能同房。」
周序言挑了挑眉:「找你也是白搭。」
「我这个月要好好陪我老婆,你最好给我安生点。」
陶愿又气又委屈,眼泪涟涟往下落。
周序言顾念着她的身孕,倒是哄了几句。
「好好休养,我抽空就来看你。」
陶愿看着他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
眼泪在脸上冰凉凝固,牙根不知何时咬得酸疼。
她想不明白,她又年轻又漂亮,哪点比不上他那个病秧子老婆。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恨之入骨。
可她却又舍不得周序言,也舍不得周序言给她的这一切。
只能死死忍着。
11
周序言的车子在楼下停住。
佣人迎出来时,他如常那样询问:「太太是不是已经睡了?」
正接过他大衣的佣人却吃了一惊:「太太不是和您一起的吗?」
周序言倏然顿住脚步:「你说什么?」
夜色深浓,只有房子里的灯光,笼罩着他。
「太太下午出去逛街喝茶。」
「晚上司机要去接她时,太太说不用过来了,她和您一起在外面吃。」
佣人越说越心惊,声音都抖了起来。
「太太下午出门时就交代了,今晚不用准备晚餐。」
周序言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佣人衣襟:「她还说什么了,一个字不准漏,给我说清楚。」
佣人吓得脸都白了:「没有了没有了,太太就说了不用准备晚餐。」
周序言地松开手将人推开
他一边疾步往楼上走,一边拿出手机打给许臻。
「你找碧晗?」
「我们今天没有见面啊。」
「可是下午时碧晗说了,和你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周序言的声音无比冷静。
是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冷静。
只是没人看到,他攥着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
「碧晗确实给我打了电话,但我有台手术,我们就约了改天再聚。」
周序言不知怎么挂断的电话。
他又打给了林碧晗关系不错的其他朋友。
却都说今日没有联络也没有见面。
周序言站在主卧外,门紧闭着。
那一瞬间,他竟连推开的勇气都没有。
林碧晗那样聪明的人,他怎就愚蠢地抱着侥幸心理。
以为她真的对他的所有行为都一无所知?
可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知道的有多少?
他……又能不能争取到她的原谅?
周序言惶然想起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们都在上大学。
因为社团的活动,他和一个学妹走得有点近。
那学妹暗恋他,挺多人都看出来了。
林碧晗和他说过两次,他压根没当回事。
毕竟他那么爱她,根本看不上别的女人。
后来社团聚餐时,他帮学妹挡了酒,还顺路送她回了宿舍。
林碧晗也没和他吵,直接提了分手。
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天塌了一样。
再后来,分手整整半年的时间,他根本记不起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他也几乎都要想不起,他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求得林碧晗回心转意。
给了他一次和好的机会。
推开门的时候,周序言的手抖得厉害。
室内一片漆黑,床榻干净整洁。
空荡荡的。
好似连专属于她的那种气息,都一并消失了。周序言快步走进去,徒劳地推开每一扇门。可每个房间都是空的。
他抖着手去拨她的电话。
是通着的,但却一直无人接听。
周序言强撑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点了支烟,狠狠抽了一口。方才调出林跃的电话打过去。
「林跃,让人去找,现在立刻让人去找,去查。」
「周先生,您让我查什么?」
他将林碧晗白天去的会所告诉了林跃。
「她离开会所后去了哪,现在人在哪里,这些天她都和谁联系过。」
「林跃,查她的证件,机场,高铁站,汽车站,每个地方都不要错过。」
「还有,查她的手机定位,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12
周序言转身下楼,直接开车往机场而去。
她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除却几百里外的家乡小城,也就是她大学时另一个好闺蜜嫁去的城市。
周序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自问自己一向做得隐秘。
身边朋友他敲打过的,没人敢在她跟前胡言乱语。
陶愿更不敢。
所以,也许她只是偶尔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也许只是因为这段时间他常常回家太晚。
陪她的时间太少,又食言了几次。
她心里不舒服想要给他一点教训。
如今不是从前。
他们是夫妻,所有利益都绑在一起。
她身体不好,一直在家调养。
离开他,她就像是从金丝笼里放出去的鸟雀,活不久的。
周序言这样安慰着自己。
却又好似根本无济于事。
这一路他的心脏都突突跳着。
胸膛里一片滚沸,整颗心油煎火烤一般煎熬。
中途红灯时他又拨她的电话。
依旧是无人接听。
快到机场时,林跃的电话打来。
「太太下午四点左右从会所离开的。」
「只是整条街的视频都被屏蔽了,查不到太太的行踪。」
「机场高铁站也都查了,没有太太出行的讯息。」
「周先生,也许太太仍在京城?」
周序言攥住方向盘,蓦地松了一口气:「去找,不管怎样,把人给我找到。」
「还有,手机定位查到没有?」
「查不到,太太的手机定位好像也被人为屏蔽干扰了。」
周序言脑子里嗡地炸开,一片空白。
林跃又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到。
只忽然想到那天她找自己要钱时说的话。
她说也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就在母校的传达室。
按照约定,三天后去拿,就是明天。
可他一秒钟都无法等了。
13
他一路飙车赶到学校时,已经过了凌晨。传达室的灯早熄灭了。
他顾不上太多,下车过去砰砰敲门。
鼻尖上忽然触到一阵凉意。
周序言下意识抬手去摸,却摸到了冰凉的雪花。是京城落了初雪。
他和林碧晗定情,也是在这样的一场初雪中。
周序言有些怔怔地站在渐渐绵密的雪中。
好一会儿都无法回神。
直到宋大爷了他几声,他才骤然清醒。
递过来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牛皮纸袋。
接过来那一瞬,他像是抓着烫手的火炭,下意识想要丢出去。
也许他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也许他根本不愿去面对。
可最终,他还是打开了。
入目就是「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最后一页,是她手写的签名和按下的指印。
再下面,是一些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
除此之外,她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他。却又好似,该说的该做的,已经说得很清楚。
那些聊天记录,周序言只看了一眼,就将纸一把攥成了团。
他给宋大爷递了烟,好声好气地道了歉又道谢。然后开车,直接去了陶愿那里。
开门时,陶愿睡眼惺忪,却又欢喜无比,扑过来就想抱他。
却被他抬手一耳光打蒙了。
周序言也不说话,只是冷着脸,又是几巴掌下去。陶愿的脸肿了,嘴角破裂淌着血。
她被打得站不住,跌坐在地上,捂着小腹哭着求饶。
周序言就那样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
然后半点怜惜都无的,一脚踹在了她小肚子上。
陶愿疼得几乎昏死过去,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鲜血从她腿间涌出,白色的地毯都被染红大片。
他却仍觉得不够,弯腰攥住陶愿的衣领,几乎将她整个人拎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
他掐住陶愿肿胀的脸,掐得她下巴几乎脱臼。
他英俊的脸几乎是狰狞扭曲的,声音却仍是冷而平静;「一个出来卖的,也敢给我老婆找不痛快?」
「我让你生,只是舍不得我老婆吃苦。」
「你以为你怀孕就金贵了?陶愿,谁给你的胆子去骚扰我老婆,惹她生气的?」
陶愿只觉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小肚子里刀子绞着一样疼,她怕得要死,后悔得要死。
她为什么要贪心不足?要去肖想周太太的位子?
她安安生生把孩子生下来,荣华富贵少得了她的吗?
「我不敢了,周序言……我真不敢了。」
「求你,救救孩子,孩子要保不住了……」
「晚了。」
周序言嫌恶地将她重重推开。
「陶愿,你最好祈祷上天,我老婆能原谅我跟我回家。」
「不然,你这辈子,真就全完了。」
「周序言,这也是你的孩子……」
陶愿痛得身体痉挛,无助地躺在地上痛苦挣扎。满是血的手,努力想要抓住周序言。
可他却退开到一边,冷眼看着她痛到昏死过去。
方才拨了个电话:「把人送医院,死不了就行。」
周序言看都没看陶愿一眼,转身出了房间。到楼下时,地面已经覆盖了一层白。
周序言只穿着衬衫和长裤,却觉不出冷。他再次拨林碧晗的电话,依然无人接。
周序言垂眸,望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才猛地想起,好似数日前,林碧晗的手上就没有戴着婚戒了。
那么,那天在医院。
其实,她都看到,都听到了吧。
可当时,她竟然没有质问。
甚至一滴泪都没掉。
她该是对他有多失望?
周序言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当时林碧晗的心情。正如他根本找不到词去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14
我跟着老师,直奔千里外的西北小镇。
条件简陋,行程紧张。
老师一直担心我的身体会吃不消。
但熬过一开始的不适后,就渐渐适应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和工作。
我换了新的手机和号码。
但旧手机仍保持开机,号码也没有注销,只是放在住处没有随身携带。
旧手机上几乎每天都有周序言的电话和短信。
但我一概没有接也没有看。
到西北后,我给许臻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和周序言的事。
许臻气得在电话里大骂了周序言足足十分钟。
「怪不得你一声不吭就跑了。」
「碧晗,周序言这些天找你找疯了,还来医院堵了我好几次。」
「但我是真不知道你去哪了,所以他堵我也没什么用。」
「还有其他同学那里,他好像把每个和你关系不错的同学都问了一遍。」
我叮嘱许臻:「他再找你,你就一概说不知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不会让他纠缠你的。」
「只是,碧晗,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回,我还要回去和他办离婚手续的。」
「如果他执意不肯离婚呢?」
我一笑:「无所谓啊,反正我以后天南地北地跑,他也找不到我,大家就耗着吧。」
「那周家肯定不答应,人家可是独子,又有皇位要继承。」
结束通话后,几个师弟师妹来叫我出去吃晚饭。
晚饭又是羊肉锅子,香味扑鼻。
之前在北京时,因为身体不好,饮食一向特别注意。
牛羊肉都是要少吃的,怕不受补。
但现在来了这边,入乡随俗,人却好似越发精神起来。
老师都笑着打趣:「这几天明显看你气色红润了不少。」
「哪像刚见你时那样,脸上都没什么血色。」
「还不是因为跟老师在一起开心,吃得香睡得好的缘故?」
我端着碗凑到老师跟前,靠在她肩膀上撒娇。
「多大的人了,在你师弟师妹们跟前也没个正形?」
老师一边故作嫌弃的说着,一边却夹了一大块肉放我碗里:「快趁热吃,多吃点。」
我低头咬了一大口肉,鼻子却忽然一酸。
我不想让老师看到我哭,和着眼泪将碗里的肉吃光了。
那晚回去后,旧手机不断震动着。
周序言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刻不停地打着电话。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后,我给他发了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短信。
「离婚协议签好,我会回京和你办理离婚手续。」
「除此之外的事都不要再打扰我,否则,这个电话我会永久注销。」
信息发过去那一瞬,周序言又打了电话过来。
我依旧不接。
他也没有再打第二个。
只是许久后,回复了一个字:「好。」
15
信息发送出去。
周序言颓然靠在沙发上,忽然捂着脸无声笑了。
朋友们坐在一边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劝。
这些天他找林碧晗都要找疯了。
虽然没张扬出去,但圈子里却已经渐渐传开。
他那小三陶愿也挺惨的,听说送医院太晚,子宫没能保住。
周序言却还不肯放过她。
前几天刚被学校开了,家里父母嫌她丢人,也断了关系。
如今苟延残喘如履薄冰。
恨不得日夜焚香祷告求林碧晗赶紧回来。
周序言好放她一条生路。
但林碧晗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毫无音讯。
「言哥,刚才是嫂子发的信息吗?」
有人大着胆子问。
周序言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久久无声。
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周序言却忽然开了口:「她是真的不要我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哪能呢,你们这么多年感情。」
「等嫂子气消了,你好好赔个不是,嫂子心软,会原谅的。」
周序言只是摇头:「你们不了解她。」
他话音刚落,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开。
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吓了一跳,都回头看去。
周序言也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微微眯了眯眼,看清来人后,却忽然挑了挑眉,讥诮笑了。
「原来是你啊,陈竟尧。」
陈竟尧并不应声,也并未看房间内其他人一眼。
他径直走到周序言面前。
一脚踹翻了茶几,接着伸手攥住周序言的衣领。
没人料到看起来这般清瘦的男人,竟有这样大的力道。
喝得半醉的周序言硬是被他拽了起来,狠狠摁在了墙上。
「怎么,想打架?」
周序言笑得讽刺又恶劣。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陈竟尧就挥拳砸在了他脸上。
「周序言,五年前我说过的。」
「如果你对她不好,我不会放过你。」
周序言偏过脸,猩红的血从鼻子里涌出。
他混不在意地抬手抹掉,然后重重一拳还了回去。
房间里很快乱成一团。
酒瓶碎裂,桌椅倾倒。
喝得烂醉的周序言很快落了下风,被陈竟尧踹翻在地。
两人都挂了彩,周序言整张脸面目全非。
陈竟尧的手背上被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不停滴着血。
「你他妈算老几,我和我老婆的事,轮得到你插手?」
周序言支着一条腿靠在沙发上,冷笑连连。
16
「怎么,听说我们闹别扭,就迫不及待赶着来挖墙脚了?」
「只可惜啊陈竟尧,五年前林碧晗选了我不选你,五年后也照旧!」
陈竟尧缓缓攥紧了滴着血的手。
手背上的伤崩裂更深,看起来就瘆人。
可他却浑然觉察不到疼。
只是心里像是扎着一根刺,那刺扎的越来越深。
钻进他的肉里,让他日夜难安。
「兄弟一场,好心劝你一句,别惦记别人老婆了。」
周序言笑得无比恶劣:「我们都结婚三年了,睡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故意死死盯着陈竟尧的脸。
欣赏着他脸上每一寸痛楚的表情,吸食着刺激的快感。
所有的理智都荡然无存。
他只想让陈竟尧痛苦,崩溃。
「她的初恋,初吻,初夜都给了我,你拿什么跟我争啊陈竟尧?」
「林碧晗有多爱我,所有人都知道。」
「正是因为爱我,她的眼里才会揉不下一粒沙。」
「她越是和我闹,越是证明她在意我。」
「所以,你千里迢迢跑来有什么用?」
「你以为你就能趁虚而入,抱得美人归?」
「别妄想了陈竟尧,林碧晗眼里从来没有你,她也不会爱你。」
周序言扶着沙发,艰难地站起身。
饶是他无比狼狈,但此刻站在陈竟尧这个昔日的失败者面前。
他仍要高高在上。
「我不会和我老婆离婚的。」
「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你都没有机会了。」
「周序言。」
陈竟尧看着他,眼眸深处仿佛覆了一层霜雪。
寒凉到了极致,却也绝然到了极致。
「如果五年前我能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渣。」
「就算拼着她恨我怨我,我也会把她抢过来。」
「你凭什么跟我抢?」
「还是说,你这人犯贱,就喜欢别人吃剩下的啊!」
陈竟尧霍然抬手,染着血的手重重砸在他下颌上。
他望着周序言,眸底一片血红。
我等着看你的报应。
17
周序言其实从来不信什么报应的。
但当他终于千里迢迢赶到那个黄沙覆盖的小镇。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竟尧先一步从沙漠里找到林碧晗时。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他的报应来了。
来得迅猛,而又猝不及防。
他没有防备,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黄沙漫卷,遮天蔽日。
他不知道林碧晗有没有看到他。
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陈竟尧小心扶着受伤的她,上了那辆沙漠越野车。
而上车时,她因为太过虚弱无力。
是陈竟尧将她抱上去的。
他还是跟着那辆车去了医院。
她的老师出面拦住了他。
却让陈竟尧跟着去了检查室。
风停了,漫卷的黄沙也停了。
他呸出满嘴的沙子,点了支烟。
一支接一支,停不下来。
他仓惶地问她的恩师:「她一直都跟着您在这里吗?」
「是,她很努力,很能吃苦。」
「她身体不好……」
周序言强咽下喉间的涩意:「这段时间,她是不是很辛苦?」
老师抬了抬下颌,淡淡望着他:「不,她很快乐。」
周序言的双眼红的吓人。
也许是被风沙吹的。
「老师,我还有机会吗?」
「她会原谅我吗?」
「我真的后悔了,我知道错了……」
他像个无助却又茫然的孩子。
那样高大的一个人,抓着老师的衣袖,差点就落下泪来。
「我不知道,但我尊重碧晗的所有选择。」
「老师,你帮帮我,好不好?」
可老师摇摇头,推开了他的手。
「碧晗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很了解她,而她的脾性也和我很像。」
「这件事上,没人能帮你。」
「可是老师,我们十年的感情……」
「那又怎样。」
老师笑得淡漠却又轻蔑:「我和我前夫,结婚十五年呢。」
「他甚至跪下来哭着求我,但是,脏了的男人就是脏了,和垃圾没有区别。」
「周序言,我们女人不是垃圾回收站。」
「你如果当真念着你们十年的情分,就放她自由吧。」
18
离婚手续办好那天。
从民政局出来时,周序言叫住了我。
「老婆……」
他神色怔怔,整个人都失了神采。
那双曾经多情却又肆意的眼,早已黯淡无光。
「叫我名字吧。」
「碧晗。」
周序言走到我跟前,站定。
他殷殷望着我,那黯淡的眼底,隐约又升起光亮。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是不是?」
「就像十年前那样,先从朋友开始……」
我摇头:「不可以。」
「可是碧晗……」
我绝然打断他:「周序言,五年前我就说过,我的人生词典里没有原谅二字。」
「当年我委屈自己,退让了一步。」
「所以五年后,我也得到了报应。」
「那我们不做朋友,从陌生人开始,好不好?」
「你只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这一次,我发誓……」
「周序言,你还不了解我吗??」
「在你眼里,不过尔尔的林碧晗,其实是个犟种。」
周序言倏然看向我:「那天晚上你都听到了?」
我淡淡点头:「对,全都听到了。」
他眼底最后那一点光,犹如冰裂般碎了。
「可是碧晗……」
「你拿走了最爱的那串珍珠项链还有我们的婚戒……」
「你还是舍不下我们的情分的……」
他像是落水将死的人,迫切地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我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我在首饰工坊里将它们全都烧毁了。」
「周序言,你可以去下水道里,找那所谓的旧情。」
我不再和他多说,转身继续向外走。
可周序言很快又追过来:「你要和陈竟尧在一起了是不是?」
「可是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的碧晗,他只是因为没有得到你。」
「一旦得到,他也会和从前的我一样犯同样的错……」
「那又怎样。」
我眸色淡淡看着他:「经历过你这样糟糕的前任,还有什么输不起的?」
「你要嫁给他了吗?」
「婚姻我会慎重考虑,但是我还年轻,喜欢的事业和喜欢的男人,完全可以兼容。」
「你喜欢他?」
我看着他笑了:「和你有关吗?」
19
我站在马路边等红绿灯时,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车子。
初春的天气里,陈竟尧穿着黑色冲锋衣,靠在车边。
枯枝上冒出了鹅黄的新芽。
风里却还带着冷意。
他安静站在那里,却又时不时往我走来的方向看去。
直到看到我那一瞬。
他瞬间站直了身子,太阳破云而出。
淡淡明亮的光晕就落在了他眼中。
「林碧晗。」
他大步向我走来。
在信号灯变成绿色。
在凝固的人群开始川流不息。
变成斑马线上跳动的音符。
我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是唇角带着笑,微微歪着头看着他。
看着他长腿阔步向我走来,如最隽永的电影画面一般。
「林碧晗。」
他终于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
好似很紧张,呼吸是乱的。
好似风太冷,将他的耳朵也冻的微红。
我仰脸看着他,恍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格外桀骜不驯的少年。
原来上学放学路上无数次的偶遇,不只是偶遇。
原来无数次偶遇时擦肩而过视线碰撞,不只是巧合。
我无法去想,当年在我一心一意和周序言恋爱时。作为旁观者的陈竟尧是什么心情。
在我拒绝他,决定和周序言在一起时。
他最后看我那一眼,最后那一抹笑,又隐忍了多少的伤心。
只是爱情从没有道理可言。
年少的陈竟尧和周序言是截然不同两种类型。而那时候多愁敏感的我,更喜欢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周序言。
好似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过往种种我不后悔。
只是我决定向前看了。
「等很久了吧?」我笑着问他。
「不久,刚刚好。」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了一些。
好似是想要握我的手,却又顿住了。
「陈竟尧。」
我叫他的名字,轻轻跺跺脚。
「北京春天的风可真冷。」
「你很冷吗?」
「是啊,好冷,我的手都冻僵了。」
我伸出手给他看,指尖冻得微有些发红。陈竟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搓揉着我冰冷的指尖,直到渐渐回血温热。才自然地握着我的手放入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信号灯又变成了绿色。
人群再一次鲜活流动。
陈竟尧拉着我,也融入其中。
春天来了,春意渐浓。
正是恋爱的好时节。
20(周序言)
林碧晗还是嫁给了陈竟尧。
结婚的时候,去了好多好多从前的同学朋友和老师。
甚至比当年他娶她时的都多。
婚礼没有他当年那样高调盛大。
但却无比温馨幸福。
整个婚礼流程,周序言是在朋友的社交平台上看到的。
身边人都劝他,想开点,别关注了。
人家夫妻恩爱,蜜里调油一般。
他又何必自己找虐呢。
但周序言无法控制自己。
他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躲在暗处窥伺着。
不知是想要找出一丝裂痕。
还是想要在凌迟的伤口上再洒一把盐去自虐。那一整夜都没能入睡。
翻来覆去地翻看他们的每一张合照,每一段视频。林碧晗依然很美很美。
这几年的四处奔波,风餐露宿的辛苦工作。
并没有将她磋磨得容颜失色。
反而比之从前做周太太时,更鲜活,更健康。
据说这几年陈竟尧和她一直聚少离多。
几个月半年失联也是常态。
周序言也曾暗戳戳地想过,陈竟尧也是男人,身为男人,而他最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他就不信他真能做到守身如玉,真就毫无一丝怨言。
甚至还让人暗中盯过陈竟尧。
想要抓到他的错处,捅到林碧晗的跟前去。
可几年过去,陈竟尧一如最初,半步行差踏错都没有。
只是陈竟尧求了几次婚,林碧晗都拒绝了。
他知道时暗中无比欢喜。
可惜好景不长。
林碧晗虽然没点头要嫁,但每次回京都住在陈竟尧家里。
他一开始特别盼着林碧晗回来。
因为可以远远看她几眼,解一解相思。
但后来他最怕的就是林碧晗回来。
因为他做梦都会梦到林碧晗和陈竟尧在床上的画面。
周序言想,怕是至死都忘不掉。
林碧晗刚搬到陈竟尧家时。
他们俩三天都没出门。
三天后,他们一起去超市。
陈竟尧是怎样的满面春风。
而林碧晗,又是怎样的初蕊带露。
他坐在车里自虐般看着,那一瞬间,死的心都有了。
林碧晗嫁给陈竟尧的第二年,有了身孕。
也是那一年,他在一次酒后回家时,被陶愿狠狠报复了。
这几年过得不人不鬼,满腔怒火都洒在了陶愿身上。
陶愿最初惧怕他死死隐忍。
后来该是情绪崩溃,干脆和他鱼死网破。
但他没死成,只是很巧合的。
林碧晗肚子里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时。
他却被医生宣判了「死刑」。
下半生无法离开轮椅。
也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周序言想,陈竟尧那混蛋,可真是一语成谶啊。
他背叛了自己最爱的妻子。
亲手踹掉了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而如今,他永远失去了最爱。
也再不可能有孩子。
果然是遭报应了。
而余下这无望又漫长的半生。
他都要活在自己亲手种下的报应里。
不得往生。
(全文完)
难得通透,女人不是垃圾回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