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上,道士、和尚都是玄门中人,也都是“出家之人”。而圣人是治世之人,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概念,为何要把这两者相提并论?
孔子云“道不同不相与谋”,为何学经学家却把三教杂糅在一起,而且流传至今?
因为玄学需要,所以圣人成了沟通儒释道易的桥梁玄学,是经学家发起的解读老庄和易经的学说。玄学曾经是一个横扫天下的学术思潮,它萌芽于汉代,兴盛于魏晋,并最终取代了两汉经学而成为两汉思想主流。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有一个认识误区,以为玄学就是道家学说,道家学说就是玄学。
这一说法很不严谨。玄学滥觞于东汉经学家,是他们为躲避政治迫害,以及厌倦经学后,形成的以解读《老子》《庄子》和《周易》为核心的“清谈”之学。玄学的关键词是“全身避害”、“厌倦经学”和“清谈”。
经学家们既热衷于“三玄”,又要兼顾赖以生存的儒家思想,还要疏通与易道思想的关系,于是将道家圣人的“清静无为”,易学中的圣人“寂感说(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儒家圣人的“怵惕恻隐(孟子)”糅合在一起,而形成的玄学圣人观。
通过玄学家的“嫁接”整合,老学、儒学、易学三系有了共通的“圣人观”,“道”“儒”“易”相通也就自然而然,名正言顺,“名教即自然”的命题自此成立——名教即是以“正名分"为中心的礼教”。
汉儒为何热衷于研究道家经典?首先,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儒家不言性与天道的传统被淡化,反而形成了谈论形而上学的传统,东汉谶纬之学的衰落,使经学家开始反思儒家思想的源头,因此“清议”成风,他们将儒家的“名教”与道家的“自然”画上等号,认为仁义礼智信源于天道,源于自然,是天道在人类社会的自然反应。
这一时期,经学禁锢天下学士思想久矣的环境下,文人士大夫们厌倦了经学的烦琐枯燥,儒学在思想领域的统治力急剧下降,儒学的信仰几近崩塌。
为了全身避害,也为找到精神归宿,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老子》《庄子》,并开启了以道家思想诠释《周易》,以及儒道经典互解的先河。
其实,以道家思想解释《周易》,早在战国时期的稷下学宫就已开始,不少学者认为《易传》的思想主流也是道家思想,比如当代的陈鼓应、黄宝先、王赣、牛力达等。
请注意:玄学的产生,是士大夫们为了避开政治迫害,而做出的自然选择。因此,无论是经学家,还是整个官僚阶层,都有意避开政治话题,而倾向于谈玄说虚。
比如,“竹林七贤”中的嵇康“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影射到了政治,在通过“禅让”得天下的魏晋时期,周公孔子岂能被轻薄,结果被司马昭诛杀,就像鲁迅所说:“嵇康的害处是在发议论;阮籍不同,不大说关于伦理上的话,所以结局也不同。”
所以,只要玩虚的,刻意绕开“政治”,只在“修身”上做文章即可。正因为此,老子思想被割裂。但后学者却将玄学与《道德经》划上等号,这一影响深矣远矣,余风尚存也,比如我的好朋友就反问我:不承认玄学,就不要企图进入众妙之门。
其次,“党锢之祸”是诱发玄学思潮的政治诱因。“党锢”本来是汉桓帝刘志、灵帝刘宏打击宦官、豪强官僚干政的政治举措,但最终受害的却是士大夫集团,而一旦祸及自身,重则亡身,轻则永世不得录用。
“玄门”的加入,赋予“玄学”更加“玄之又玄”的时代特征。作为中国本土教的道教人士,自然乐于接受经学家发起的这场玄学运动。
在这场自上而下的玄学运动中,尚处译经和释义阶段的佛学恰逢其时,“佛氏乘虚入中国(《朱子语类》)”,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华文士”已成为佛经译释的主力。
按照朱熹的说法:“(佛经)当时文字亦只是将老庄之说来铺张,如远师诸论,皆成片尽是老庄意思”,后来“中华文士相助撰集”蔚成大观,后来居上,儒家反被超越(《朱子语类·释氏》)。
就是说,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所谓玄学,发动者和参与者皆是一时大儒、名士,比如夏侯玄、何晏、王弼、阮籍、嵇康、山涛、向秀、裴頠、王衍等等;后来佛家参与,成为玄学劲旅。
道教、佛教本身就是谈玄说虚的,他们当然会把《道德经》当作修身宝典,看看张道陵的《老子想尔注》便可窥得一二。
而玄学家们出于全身避害之目的,自然也会以修身修德思想来解读老庄哲学。所以这一点要特别注意。
“玄门”是一个歧义横生的模糊概念,是宗教场所?还是老庄哲学?当下解读《道德经》的,言必称“玄”,文不离“玄”,似乎离开“玄”就不足以论道。
魏晋玄学,虽然是儒家首倡并由儒家广泛参与的学术运动,但他们研究和解说的却是老庄哲学,当然不能称为“儒学”。
而“道学”是泛称,可以称道家学说,也可以称儒家学说、易道学说和佛家学说。而之所以称之为玄学,是因为经学家们以“祖述老庄”立论,无论“立言”,还是“行事”,都以立言玄妙,行事雅远为宗,而不涉及现实生活。
他们把《老子》《庄子》《周易》称作“三玄”,所谓“玄”,即幽冥之所出也,是对万物不可得知玄冥源头的比喻。但是作为宇宙万物的总根源,任何一个具体的“字”都不能够穷尽其义,正如王弼所说:“道、玄、深、大、微、远”之言,各有其义,未尽其极者也。
老子云“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就是说,我们所称之“道”或者“大”或者合称的“大道”,都是泛称,是对“有物混成”之物的指代。
除此之外,还可称之为“深”“玄”“远”等,因为这些概念与“道”一样,只是“万物之母”的符号代称,而不是其全部。因此,玄学是经学家为全身避害而对“三玄”进行的“定向(修身)”解读,是中国修身文化发展的成果,而不是道家思想新阶段。
为何不叫“大学”“深学”“远学”“微学”,偏偏叫“玄学”呢?
因为这些“学”不能表达玄学家们讨论“超言绝象”“谈玄说虚”的现实要求,也不能贯穿儒道易三系,故以《道德经》中“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之“玄”,来定义这一学术思潮。
由此可见,“玄学”只谈“玄”,而回避“大”、“道”、“深”、“微”,以此,我们可以将“玄学”理解为“解读”《道德经》的“专学”,是老子之道关于玄虚方面的专门学说,即关于全身避害、“摄生”保全方面的专学。
“玄门”的多重意义,最容易混淆
玄学代表人物,注老大家王弼说: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始、母之所出也,不可得而名,故不可言……众妙皆从玄而出,故曰“众妙之门”也。
玄,就是冥默无有的状态,万物之初始、万物母之名都是因它而来。它是无法命名的,所以不能以具体事物的名称来称呼它。所有的奥妙都是从冥默无有中来的,所以叫“众妙之门”。
魏晋时期的文人士大夫热衷于谈玄说虚,加之道佛二教本就擅长此道,故南北朝时期,虽学界称玄学,但此二教逐渐被统称“玄门”,后来佛教改“无”为“空”,称佛法为玄门。
所以,“玄门”是一个特殊用语,除了在《道德经》语境下可视为“众妙之门”外,离此语境,它已成为特行之“门”,被赋予了宗教意义,不再是老子原意,不可混淆。
总之,“玄学”是有儒家发起,儒家、道家、佛家先后参与的、以谈玄说虚为目的之学术,因此,其基本目的在于远离现实全身避害,所以,他不能代表道家思想。
其次,“玄门”是一个歧义横生的概念,不可以此代替老子之“众妙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