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跟弟子讨论《老子》时说:“老庄二书解注者甚多,竟无一人说得他本义出,只据他臆说。某若拈出,便别,只是不欲得”,“我虽理会得,只是不做。”
这些话出自朱熹的《朱子语类·老氏》,从中可以看出朱熹对理解《道德经》的自信。但朱熹在回答弟子问时,也常有“某理会此章不得”,“某尝思之”,“顷在江西见有所谓‘某某’者,方晓此语”,等等犹疑不定的语气。
总之,朱熹的自吹与自谦都很率性,也很可爱。明代学者陈志安也说过:“使朱子尽数拈出,犹恐有臆在也”——哪怕是朱文公也难免臆猜成分吧!
怀疑归怀疑,但他有些解释也确实挺好的。比如讨论《老子·谷神不死章》。
弟子正淳问:如何理解“谷神不死,是为玄牝”?
朱熹答曰:谷虚。谷中有神,受声所以能响,受物所以生物——老子以山谷喻其虚空,虚中有“神”,此身有声响则回应,能容纳事物,则能呈现事物。
正淳再问“谷神”。
朱熹答曰:“谷”只是虚而能受,“神”谓无所不应。老子又云:“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有一物之不受,则虚而屈矣;有一物之不应,是动而不能出矣。
朱熹解释说:“谷”只是虚空能容纳事物,“神”不是那“神鬼”之神,只是对无所不回应的“道”的比喻。老子在后文又说“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但若这个“谷”有一个事物不被接受、包容,这个“虚”也就不能叫“虚”了,那就该叫“盈”了;若有一个事物不被回应,再怎么动事物也不会呈现出来了。这说的是“道”的因应无穷。
朱熹对“神”的理解很传神:能回应,并且因应无穷。有必要为他点个赞[赞]。
正淳又问“玄牝”:有人说玄是众妙之门,牝是万物之祖。对吗?
朱熹回答说:不是恁地说。牝只是木孔承笋,能受底物事。如今门闩谓之牡,镮则谓牝;锁管便是牝,锁须便是牡。雌雄谓之牝牡,可见。玄者,谓是至妙底牝,不是那一样底牝。
朱熹否定了正淳的说法:不能说“玄是众妙之门,牝是万物之祖”。“牝”只是个有孔洞,能容纳的榫眼,一个能容纳门栓的物件。就像今天的门栓称之为“牡”,门环则被称为“牝”;锁管就是“牝”,锁簧就是“牡”。可以雌雄解之。
所谓“玄”,是就“牝”的玄妙而言的。“玄牝”就是不同寻常的“牝”,特指玄冥的“道”。
夔孙接着问:老子之言,似有可取处?
曰:他做许多言语,如何无可取?如佛氏亦侭有可取,但归宿门户都错了。
朱熹说:老子说了那么多,怎么能没有可取之处呢?就像佛陀,也不能说他没有可取之处。只是他们不属我圣人门户而已。
人杰再问“谷神不死”
曰:谷之虚也,声达焉,则响应之,乃神化之自然也。是谓玄牝。玄,妙也;牝,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至妙之理,有生生之意焉,程子所取老氏之说也。
朱熹解释说:山谷是虚空的,一方发出声音或信号,另一方则作出相应的反应或回应。比喻大道对万物的响应关系,即因应变化的自然之道。
所谓“是谓玄牝”,其中的“玄”就是“妙”,“妙”就是“小之极”,是视之不见的的微妙。“牝”,是能容纳并生物的器物。“玄牝”比喻妙不可言的道理,意味着变化和不竭的生命活力,程颐先生就接受了 老子这一说法。
沈庄仲、方子依然问“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朱熹循循善诱道:玄牝盖言万物之感而应之不穷,又言受而不先。如言“圣人执左契而不责於人”,契有左右,左所以衔右。言左契,受之义也。
谷神是那个虚而应物底物事。
朱熹回答说:“玄牝”大抵是说大道对与万物能感而应之无穷,老子说“不为始”,不为物先,只做顺应。老子在后边又说“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契约”十分左右券的,左契为主,右契副之。以“左契”譬喻接受。
就是说,圣人虽然掌握着主动权,却不主动,而是被动地接受。
所谓“谷神”,比喻那个虚空能回应万物的大道。
但不知朱熹为什么将“谷神不死”的因应无穷,跟“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联系在一起的,因为“谷神不死”表达的是大道对于万物的因应无穷,而“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表达的是圣人手持左契,是为了堵塞怨恨发生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