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辟期间的张勋

山雁说过去 2025-02-15 16:46:34

孟小如/文

清末民初,我在北京、天津一带演戏,虽然演艺平常,却也受过统治阶级的“青睐”,红过一个时期。张勋酷爱皮簧,家中有喜庆,总要我们去演堂会戏。后来他统兵南方,每年也得去演两次,在南京、徐州驻军时,也不例外。他对演员们没有架子,并且彼此建立了“友谊”。往来多了,对他的私生活也就知道一些。我现在为老病所困,然偶一想到这位“张大帅”,仍不免又好气又好笑。

张勋原是苏元春的部下,据说,是苏给了他20万两银子才到北京来作政治活动的。

不料一到北京,就给京戏迷住了,大部分的钱都花在听戏上了。他结识了一个唱小生的朱素云,一个唱老生的龙长胜(号友云,是内廷供奉,其子小云,张勋还给在两淮盐务机关安排了一个缉私营营长的职位),后来张勋受了困,朱素云倒过来帮过他一把。

不过,到了张勋崭露头角以后,他们之间的交情反而不如过去了。因为朱素云没有把张勋当时的地位重加估计,还是“少轩长”、“少轩短”地同他称兄道弟、平起平坐,使张勋很不自在。

张勋是农历十月二十五日生日,他在打下南京那年的生日,也照例邀姜妙香、杨宝忠和我一班人去演戏。但是部下反对,说战事刚停,不应该铺张。张倒也依从了,我们在南京住了半个月,干拿钱,没有演出就回来了。记得我们在南京时,正逢袁世凯要他带兵离开南京,由冯国璋去接替,派段芝贵去做说客。张勋一口答允,但开价要开拔费200万元,结果如愿以偿。这笔开拔费可并没有分给部下,他独自把它送进了腰包。张勋名实双收,顶着“长江巡阅使”的头衔,带着部队上徐州扩编去了。

1917年(民国六年),张勋在农历五月初三日率部来到北京。每天应酬,异常忙碌。他的有些头脑的部下看到他常同阮忠枢、张镇芳、雷震春等混在一起,怕他出事,就在他背后说:“老头子这样忙,怕要出事,不如请个客,唱台戏,还了情赶快回徐州原防吧。”经人向他建议,他当然不会接受。

五月十二日,宣武门外江西会馆新厦落成。张勋是这个会馆的有力支持者,一次捐了20万元,由闵绍昌经手办的。这天,江西会馆大宴客,有盛大堂会,参加的著名演员有杨小楼、梅兰芳、姜妙香等。我也参加了,同梅兰芳合演了一出“武家坡”(我原演旦角,后改老生)。这台戏直演到深夜,因为张勋兴致很好,又由杨小楼加演了一出“恶虎村”。张勋到午夜1点多才乘兴而归。

第二天,五月十三日(即公历7月1日),复辟就发生了。全城挂上了龙旗,张勋的辫子兵统治了整个北京。

五月十四日,北京商会会长陈遇春为了讨好这位复辟功臣,特在前门外珠市口东三里河织云公所设宴招待张勋。中午12时开锣,预定要在张勋到场时,我和梅兰芳的“御碑亭”正在台上演唱。后台提调是同仁堂的乐老板,安排得不错,我们正演“修书”的时候,张勋红顶花翎、朝珠补褂地入场了。他一面吃喝,一面听戏,听够了,又上后台同演员们聊天。这天,这位“大帅”的气概是可想而知的。我想可以这样说:这是他个人历史发展到最高峰的一天。

从五月十五日起,复辟的局面就一天不如一天,各省既无人响应,连贺电也很少,清王朝又成了孤城落日。不几天,张勋部队驻在天坛的李甫亭部反正了,不听调动,于是,外城的龙旗不见了。张勋把他的定武军中最亲信可靠的部队集中在内城,在天安门到南河沿一带摆开了架势,居民往来都遭到辫子兵的阻拦,形势愈来愈紧张。这时的张勋知道大势已去,保不了小皇帝了,只想背城借一,表面上图个玉石俱焚,实际上进行讨价还价,逃个性命。

五月二十三日下午6时左右,我和妻弟吴素仙(京剧青衣演员)想找张勋要一些他特制的药水,进城找他,到南池子就走不通了。正在为难的时候,只见驻天安门一带的辫子兵管带苏玉书,戴着顶大草帽,便衣,提着根马棒远远走来。一见我们,他就说:“这样兵慌马乱的,两位老板到这里来干吗?”

“找大帅要点药水。”我们说。

“跟我来吧!”他说。

他把我们护送到“帅府”,就查岗去了。

70岁的山西老门官问明了我们的来意,就说:

“除了要药水外,想不想见大帅?”

我们说:“想见见大帅。”

他给回了,出来说:“大帅请两位老板”。

从五月十四日到这天,不过十天工夫,张勋已完全变了样。他穿着一身便服,正站花厅走廊下等我们呢。只见他双颊发黑,两眼满布血丝,显得很憔悴,带着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一见我们,就惊慌地吵声说:

“你们干吗来了?里面坐,里面坐!”

我们向他请过安,说了几句客套话。他又低声问:

“外面白面卖多少钱一斤了?”

我们把飞涨的粮价、物价说了一下。他不好意思地连声说:

“我对不起生民,我对不起生民!”

接着,他抱怨参加徐州会议的那些实力派说了话不算数;又说,他自己为了清室,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还说:

“他们要我走,不行!叫徐东海(世昌)来同我说。他是第一个签名的!”

我们谈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就告辞了。他给了我们药水,又给了每人100元,临别时又说:

“明天11点来吃午饭,约(杨)小楼、(梅)兰芳一起来。”

离开南池子来到西城,宣武门已经通不过,又折回,经前门回家。我同吴素仙约定,由他上笤帚胡同约杨小楼,我上芦草园约梅兰芳。

可是在五月二十四日(7月12日)1点多钟,宣武门一带的大炮就打响了。目标是南河沿“帅府”。李长泰的第八师进了内城,同张勋的定武军在大安门、南池子一带展开了激战,双方死伤很多。到五月二十四日中午,战事结束,这位清朝的“忠臣”进了荷兰大使馆,北京满天云雾,一扫而空。十天的复辟悲喜剧遂告闭幕。

这年八月节以后,我通过张勋的旧属唐小亭的关系,第一次到荷兰大使馆去看张勋。我知道他喜欢菊花,特地带了几盆名种菊花去。他现在已不是手握兵符的“大帅”,而是个躲在这个“国内的外国”的“隐士”了。他住在大楼上,有一批老当差的在侍候他,见了我,当然很高兴,因为很少有人去看他;但对于政治、军事却只字未提。他正在练字呢。他托我代买一些鼻烟,我后来在占玩铺和老住户收购了一些送去。

直到他离京赴津以前,我们是常常见面的。

张勋在北京、天津置有不少房地产。北京安定门里永康胡同的一宅,是他的把兄弟太监小德张送给他的。这是北京著名的好住宅;原先袁世凯想买,小德张不愿意,干脆送给了张勋。直皖战争以前,张勋便明中被保护、暗里被监视地一直住在这所房子里;后来就在这里同张景惠串通好借送字的机会跳上了张的汽车逃往天津。他在大津有住宅:一处在英租界松寿里,与黎元洪宅比邻,他的宠妾王克琴就住在那里;另一处是庆亲王的儿子给他的,价格是40万两银子。单是房地就占地80亩,有数以百计的葡萄架,还有戏台,也可见其建筑的气派了。(张功良记录整理,1963年8月)

作者系当时京剧演员,与张勋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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