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说马尾海战

是禅牛呀 2024-08-16 01:42:29

阳春三月到福州。当听到我想去马尾船厂看看,在福州工作的朋友似乎有些不情愿,他淡淡地说,那里有什么可看的,就是一座半停产的小船厂。

但见到我一再提起,朋友便安排司机开车送我去马尾船厂。

马尾船厂位于福州市江滨东大道,距离我住的宾馆也就二十公里,汽车很快就到了马尾船厂门口。

马尾船厂位于闽江北岸,厂里好像没在建造新的大型轮船,最显眼的是船政博物馆和昭忠祠。

马尾船厂博物馆

清朝同治五年(1866年),热心洋务,一心想自造战舰加强海防的闽浙总督左宗棠从福州城出发,前往40里外的马尾镇勘查正在筹划中的船政局厂址,他就在闽江和乌龙江的交汇处,发现了一处地势险要的天然良港。此处,“水清土实,深可十二丈,潮上倍之”,其距闽江出海口尚有百里,可进可退,交通便利。

就这样,在闽浙总督左宗棠的拍板下,福建船政局便落脚在马尾镇。

左宗棠同时还聘请了法国军官日意格和德克贝,请他们在法国物色建厂造船所需的木匠、铁匠以及机器设备。

几个月后,左宗棠调任陕甘总督,筹建福建船政局的事务,就交给了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并保荐沈葆桢为船政大臣。

福州船政局于1866年12月底破土动工,日意格在他的日记中记载:“工厂的第一批工人看见的是一个既没有任何机器,也没有工具的河流……田野中惟一的一座小屋子成了锻造车间,屋中两座铁炉生火后,用中国的铁锤打出了第一根铁钉。”

就在这一时期,由于清政府认可洋务运动,开始修路、开矿、机器制造,掀起了一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热潮。在此热潮之下,具有两千余人规模的马尾造船厂于1874年建成,其占地600亩,设备齐全,规模在远东地区首屈一指。

不久,沈葆桢也调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离开了福州,但马尾船厂依旧遵循沈葆桢的意愿,逐步从依靠洋人造船变为华人自己设计制造,并开始制造铁甲战船。1878年建造第一艘铁甲战船“艺新”号,实现了自行设计建造舰船的飞跃。此后,马尾船厂建造舰船的单船吨位达到2400吨。

有统计,马尾船厂在清朝时期共制造了44艘舰船,占当时国内建造舰船总量的七成,并由此组建了福建水师。同时,还为北洋水师和南洋水师配备了多艘舰船和培养了一批水师军官。如近代学者严复,如近代铁路鼻祖詹天佑,如后来成为北洋水师主帅的丁汝昌、如后来成为北洋水师军舰管带的邓世昌、刘步蟾、林泰曾、林永升、叶祖珪,如南洋水师管带程璧光,还有近代海军名将萨镇冰、陈绍宽、近代造船专家郑清濂等。

只可惜,就在马尾船厂如日中天辉煌万丈之时,在1884 年的马尾海战中,福建水师顷刻间全军覆没,马尾船厂也遭到重创,自此一蹶不振,难以为继。终于,在1907年,清政府饬令惨淡经营的福州船政局停止造船。

停止造船,也就意味着马尾船厂失去了中国造船基地的历史地位。到了南京国民政府时期,马尾船厂的技术人员大都调去了江南造船所,马尾船厂沦为了一个空壳船厂,一度沦落到靠卖废铁度日,“三五匠徒,蓬头垢面,菜色凄凉”。

1950年,人民解放军开进马尾船厂时,只见满目荒凉,杂草丛生,仅有一间破旧的轮机车间和积满淤泥的船坞无言地告诉人们,这里曾有过“远东第一船厂”的辉煌。马尾船厂当初创造出的一切,早已无影无踪。

后来,又因为福建成为对台前线,不适合大规模建设,船厂复兴无望。虽然,附近的江面上还停泊着不少轮船、岸边还立着几台吊机,还有成堆的钢板,这些都告诉我们,这里还是一座造船厂。但对往昔的辉煌,船厂的老人大都缄口不言。

这几年,为了增加点收入,船厂在大门口挂起了“工业旅游”的招牌。导游每每到此都会介绍说:“走过这些车间,就算是走过了中国民族工业140年的历程。”这是事实,但其中所包含的酸涩,难以言说。

司机陪着我,又去了位于马尾船厂东侧的罗星塔公园。

司机介绍说,罗星塔是南宋时期一个叫柳七娘的女子为了纪念她的亡夫募捐善资所建。罗星塔建成后,柳七娘时常在登塔远眺,为使江面上往来段船只触礁,她便在塔顶点灯,为夜船引路。后来,罗星塔就成为一座灯塔。

马尾罗星塔

站在这座八角七层三十米高的罗星塔下,司机遥指着向东北滚滚流淌的闽江,很有些感慨地说,也就是一百三十年前吧,那场叫无数中国人羞愧的马尾海战发生在这里。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大名鼎鼎的福建水师就全军覆灭,祖宗的脸,全给丢尽了!

这段历史,我在中学时就学过,但那时的我,尚不谙事,没曾认真听课,只记得老师沉痛地说,虽说后来的中日甲午海战中,我们也遭到败绩,也没有击沉日军军舰,但至少还重创了多艘日军军舰,至少出现了邓世昌等民族英雄,至少,人家猛击我一拳,我还打了人家一巴掌。可马尾海战呢?不到一个小时,福建水师的14艘兵船全被击沉,伤亡七百余人。而法国人只阵亡六人,伤二十七人,仅有两艘鱼雷艇受伤。您说,谁还愿意提及这段往事?谁还愿意到这里来再感受这段令人羞辱的回忆?

原来如此,难怪我的朋友不愿到这里来。

清朝光绪十年(1884年)四月,为了抢占越南,区区七百法军居然要求四千清军在48小时之内退出靠近中国边境仅只18公里的重镇谅山,这一无理要求被清军断然拒绝,双方就此爆发冲突。法军在死七伤四十二人后,狼狈溃退。

法国人对此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便派出公使巴德诺去上海,与中方代表曾国荃展开谈判。法国人狮子大开口,要求满清政府赔偿法国两亿五千万法郎(相当于3800万两白银)。

见过欺负人的,还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清朝政府军机处首辅恭亲王奕訢便叫清朝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文祥请海关总税务司赫德以及美国驻华公使杨约翰出面调停。但法国深知清政府的软弱,并已尝到第二次鸦片战争获胜的甜头,拒绝调停,并在六月向清政府发出威胁:“要么赔款五千万法郎,白银760万两,要么开战!”

此时的清政府虽然拒绝了法国人的无理要求,但本着修好两国关系的意愿,提出可以考虑补偿法国抚恤银五十万两。贪婪惯了的法国人当然不接受。

于是,法国政府便派海军提督孤拔率领十军舰进入闽江,停泊在马尾罗星塔附近。由于此时中法双方还在谈判期间,清政府军机处要求福建水师不得阻拦法国军舰在中国沿海的行动,并严令“不准先行开炮,违令者虽胜亦斩!”同时,还派大臣左副都御史张佩纶以海疆大臣的身份前往福州,主持福建的海防。

张佩纶到福州后,与闽浙总督何璟、福州船政大臣何如璋、福州将军穆图善等共同商议御敌之策,并为福建水师组配置了十一艘战舰,其总排水量约一万吨,火炮四十七门。而当时,法国海军拥有十艘铁甲舰,总排水量超过一万五千吨,大炮七十二门,还列装了当时最新型的鱼雷以及射速每分钟60发的哈齐开斯机关炮。相比之下,福建水师处于劣势。

1884年8月22日,孤拔接到法国政府命令,决定次日下午2时向福建水师发起攻击。

8月23日上午10时,闽浙总督何璟接到法方送来的战书,声明4小时后向中国开战。

而此时的何璟居然还对福建水师官兵封锁消息,不仅没有积极备战,还不准前来请战的军官“轻举妄动”,“彼若不动,我亦不发。”一直到中午过后,才告知主帅张佩纶。文官出身的张佩纶连忙以中国福建水师尚未准备好为由,命人乘船前往法方,要求延至次日再开战。

看到迎面驶来一艘中国轮船,法国海军提督孤拔便下令对福建水师军舰开火,马尾海战由此爆发。

马尾位处闽江和乌龙江交汇处北岸,防守福州的福建水师的舰船都停泊在靠近福州的闽江上游,全都按船舶惯常的方式停泊,就是船头迎着上游;而法国舰船都在闽江下游,他们也都按照船头迎着上游方向停泊。但这样一来,福建水师舰船的船尾就对着法国舰船的船头,船尾的辅炮迎着人家船头的主炮,自然先就位居下风。对此,福建水师的军官提出改变舰船的停泊方向,正面迎敌。可惜,不动海战的主帅张佩纶却没有采纳。

而且,福建水师的舰船多为铁肋木壳船和兵商两用船,其防护力、航速以及火炮射速均不及法国军舰,在遭敌突然袭击时,难以有效反击。

在法国军舰第一排炮弹的轰击下,福建水师的舰船未及起锚,就有两艘兵舰被击沉,多艘遭到重创。

此时的张佩纶正在马尾的官衙午睡,一发炮弹在马尾造船厂码头爆炸后,惊醒了张佩纶。他被吓得连鞋子都没穿好就慌忙逃到远离马尾港的鼓山炮台,哪还顾得上组织福建水师反击。事后,有《中法兵事本末》中记载说:“张佩纶、何如璋甫闻炮声,即从船局后山潜遁。是日大雷雨,张佩纶跣而奔,中途有亲兵曳之行,抵鼓山麓,乡人拒不纳,匿禅寺下院,距船厂二十余里”,“适有廷寄到,督抚觅张佩纶不得,遣弁四探,报者赏钱一千,遂得之”。

紧接着,闽浙总督何璟、福建巡抚张兆栋、福州船政大臣何如璋等,也都先后临战逃脱。

很快,位于马尾港附近的福建水师舰船全都成为法国军舰的活靶子,一艘艘舰船相继被击沉。炮战持续不到1个小时,下午2时25分海战完全结束,福建水师11艘军舰全部被击沉,伤亡760 余人,福建水师全军覆没。

马江海战烈士墓园

取得海战胜利的法国还不罢休,他们不仅把福州一带的海防设施全部摧毁,还炸毁了福州船政局,控制了中国东南沿海的制海权。

导致马尾海战的彻底失败,皆是清政府的腐朽无能,朝臣在战与和之间的举棋不定,主帅的贪生怕死。张佩纶以词臣而仕军役,可见朝廷用人如同儿戏。而张佩纶也无自知之明,纸上谈兵,慷慨有余,实不知三军之事。

战后,恼羞成怒的清政府罢黜了张佩纶的一切职务,并将其发往察哈尔戍边赎罪。但在李鸿章的庇护下,张佩纶没有去戍边,还娶了李鸿章的女儿李鞠耦,他们俩的孙女,就是大名鼎鼎的民国才女张爱玲。

如今,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三艘航母——福建号已经下水,"福建"号,就意味着不忘马尾海战之辱,就意味着要绝地重生。如今,我们的祖国越来越强盛,一洗当年的孱弱。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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