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土地流转,老郝家集体改换户籍。
金国仗着拳脚坚硬,多次强迫宋朝签署割地文件。相比广袤农田和不动产,人口蕴藏的红利更加巨大。
柴米油盐酱醋茶,各种物资的流通环节可以抽水。赋税和徭役的标准配置,提升王公贵胄的生活水准。
群雄逐鹿,问鼎中原,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老郝握着书卷,走进喧闹嘈杂的办证大厅。
乡民们呼啦啦围过来,请他推测未来的行情走势。这位学问满腹的老者,低头填完表单后便径直离开。
两国皇帝达成共识,他们只是被当作谈判的筹码。自己没能力干扰朝局,却可以秉持诗书传家的习性。
家世业儒,匮徒不仕,教授乡里,为一郡望族。
老郝在陵川山区办学,不太关心外界的局势变化。他性情恬淡地研究学问,名声在三晋大地广为流传。
年轻学子们慕名前来,希望得到先生的悉心指点。每次贴出公开课时间表,总会有人半夜跑来占座位。
一张张稚嫩的脸庞,迫切地想要拨开人生迷雾。
有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丧父之后孤身进山求学,每次听课都会坐在第一排(见秦岭一白.元好问篇)。
望着精神矍铄的老先生,小元同学的内心无限崇拜。一句句振聋发聩的教诲,萦绕耳边久久未能散去。
汝学所以为道,非为艺能也,为修身非为禄养也。
1223年,金国最后一位皇帝登基。
宋金之间形势逆转,蒙古部落更是开挂般火速崛起。三家斗争策略不断升级,西夏也跑出来刷存在感。
老郝看不清局势变化,只是隐约觉得天地将会倾覆。盯着刚出生的大胖孙子,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
就叫郝经吧,四书五经的经。
郝经出生在金国境内,按照主流说法应该算是宋裔。他和黄皮白心的区别,在于始终被汉家文化滋养。
奶水混合着家传学识,一滴滴灌入郝经的五脏六腑。身心同步的茁壮成长,让读书像吃饭般自然顺畅。
食物,续命或者强壮身体。
文化,开启或者升华心智。
两者结合,必然出类拔萃。
老郝倾尽毕生所学,常年给自己的亲孙子开小灶。从书本知识到山野奇珍,总会不厌其烦地悉心教导。
有人看重外界资源,容易忽略内在习惯的重要性。幼儿期塑造的良好方式,经过时间放大会异常强悍。
我的生命快结束了,你的却才刚刚开始。
1231年,蒙古三路大军灭金。
宋朝开会讨论救与不救,冷静分析难以抵挡复仇热情,纷纷怒吼着干死对方再说(见秦岭一白.孟珙篇)。
蒙宋联军携手围堵金兵,中原大地瞬间燃起冲天血火。老郝家跟着乡民逃难,跑到河南鲁山停住脚步。
河南是宋朝故地,却是蒙古眼里的跑马场。
蒙军进城后烧杀抢掠,发现百姓们躲入地窖不出来,直接架起火堆连烤带熏,那副场景宛如人间炼狱。
地窖的门被大火堵死,浓烟混合焦臭味让人呼吸艰难。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中,一个接着一个相继倒下。
母亲搂着郝经瑟瑟发抖,用衣襟捂住儿子的口鼻。等到外面的嘈噪声散去,再也支撑不住而昏厥过去。
残活的难民清理尸体,郝经拽着母亲死死不肯撒手。他用土蜂蜜混着草汁,灌进母亲的口中现场施救。
居民匿窖中,乱兵以火熏灼之,民多死,经母许亦死。经以蜜和寒菹汁,决母齿饮之,即苏。
一阵阵剧烈地咳嗽声,母亲竟然逐渐悠悠转醒。旁边的大人看得目瞪口呆,对这位九岁小儿连连称奇。
郝经跟随父母走出地窖,满城惨状几乎难以直视。血水和焦土洒满残垣断壁,连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时经九岁,人皆异之。
天下虽大,没有一片立锥之地。
郝老爹带着全家北漂,前往大蒙古国北京分部讨生活。官宦云集的顺天府,自然不容易受到战火荼毒。
他捡起祖传教学手艺,靠给几个贵族孩子补课为生。名望不够外加资质不全,始终在贫困线附近挣扎。
郝经白天出去捡柴火,卖钱换点米粮贴补家用。每到晚上便会翻开书本,阅读习惯已经融入行为意识。
家贫,昼则负薪米为养,暮则读书。
时间是考验心志的利器,读书是改变命运的捷径。两者结合所生成的力量,足够刺破层层包裹的硬壳。
五年光阴缓缓流逝,有些人身上并没留下多少痕迹。郝经不光长成高大青年,才华名气同步积累释放。
两位汉家高官听说后,邀请郝经参加文化交流活动。这场跨越阶层的相遇,将他的命运拉升数个层级。
张柔,攻破金国的名将。
贾辅,建万卷楼的名儒。
他们的老家被宋朝割弃。
他们自己曾在金国任职。
如今,他们是蒙古官员。
二家藏书皆万卷,经博览无不通。
蒙古将士瓜分金国财富,张柔和贾辅运回金国藏书。
金国对宋朝百般欺凌,让大宋子民们恨得牙根痒。面对融合出的文化高峰,却只能感慨历史轮转无常。
郝经翻开一本本书籍,嚼烂揉碎滋养着精神思想。读完万卷楼的海量藏书,掩卷之后不禁喟然长叹。
粲粲一代之典与唐、汉比隆,讵元魏、高齐之得厕其列也。
张柔向来买书不看书,感觉郝经像是行走的活字典,管吃管住还给开工资,聘请他指导儿子们的学业。
但凡有点空闲时间,郝经就跑去太极书院进修。理学大师赵复相当器重他,在年终评语栏里大肆表扬。
江左为学读书如伯常者甚多,然似吾伯常挺然一气立于天地之间者,盖亦鲜矣。
有一次,郝经从太极书院回到张府。远远瞧见大门外站着一位老者,神情激切地跟门房大爷争论什么。
郝经听到老者想借书,而且是之前跟张柔说好的。他便不顾门房大爷阻拦,将老者带进府中找见老张。
张柔:《金实录》不能借!
老者:你上次答应过的!
张柔:我不知道你要修史啊。
老者:国亡史兴,己所当任。
张柔:私修国史,罪可致死。
老者:我元好问不怕!
张柔:我怕,行了吧!
老者:唉...
元好问临走时,得知郝经的爷爷正是自己的老师,诸般感慨之后说道:子貌类汝祖,才器非常,勉之。
郝经望着老者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被暮色吞噬。万千学识瞬间汇聚神府,滋生出孤独却不孤单的豪气。
以兴复斯文,道济天下为己任。
1252年,忽必烈筹建金莲川幕府。
黄金家族的汉化大师,深刻意识到人才比马刀管用。他征召天下各族精英,汇集到帐下担任储备干部。
刘秉忠、张文谦、许衡...,一位位大才争相涌入,却因为汉家身份被后世淡化(见秦岭一白.郭守敬篇)。
30岁的郝经,拿着推荐信前来报道。
忽必烈亲自进行面试,考题依然是济世安邦等国策。结合时移世易的特性,挖掘出与时俱进的闪光点。
郝经在外面等着叫号,看到好几位面试者当场被剁。理由是剽窃前辈著作,从标题到符号都懒得修改。
老子叫忽必烈,你们就以为好忽悠啊!
郝经凝神整理思绪,少时逃难的经历浮上心头,万卷楼和太极书院的论道,融合贯通几十条改良报告。
忽必烈听得兴高采烈,条理清晰说明逻辑感强,词句文雅反映学识精深,二者兼备必然属于特级人才。
谘以经国安民之道,条上数十事,大悦,遂留王府。
次年,蒙古三路大军攻宋。
忽必烈担任东路统帅,有位谋士提交九种灭宋方案。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召集大家集体开会讨论。
郝经的名望资历不高,在会场上发言却是相当积极,不但认为灭宋时机未到,还劝告忽必烈赶紧躺平。
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
彼今未有败亡之衅,我乃空国而出,诸侯窥伺于内,小民凋弊于外。经见其危,未见其利也。
王不如修德布惠,敦族简贤,绥怀远人,控制诸道,结盟饬备,以待西师。
上应天心,下系人望,顺时而动,宋不足图也。
忽必烈陷入沉思,原以为郝经只是个年轻书生,没想到军事方面见解不凡,关键每句话还都踩在点上。
郝经看见忽必烈犹豫,直接拿出修德宣传方案。七大对策总共接近八千字,彻底打消领导的后顾之忧。
进七道议,七千余言。
杨惟中担任宣抚史,郝经作为二把手予以配合。俩人带着文工团搞路演,向宋人宣传蒙古的落户政策。
老杨内心是拒绝的,跑到边关唱歌跳舞太拉跨。他胡乱编几段工作报告,准备溜回汴京老家带薪休假。
将归德军,先至江上,宣布恩信,纳降附。
惟中欲私还汴,经曰:我与公同受命南征,不闻受命还汴也。
经率麾下扬旌而南,惟中惧谢,乃与经俱行。
杨惟中德高望重,或许只是真的老了。
一切正如郝经预料,西路大军进展不顺。
忽必烈暗自庆幸,没有采用狗头军师的灭宋建议。对于同样事情的不同认知,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异。
领导做到一定层级,从解决问题上升到筛选方案。层层叠加积累出来的缝隙,或许会汇聚成倾覆的阴沟。
忽必烈读着郝经的《东师议》,洋洋洒洒数千字却行文有序,愈发觉得郝经的认知可以帮自己消除缝隙。
1259年,蒙古再次出兵攻宋。
蒙哥汗亲率西路大军,一路攻占四川大部分地区。忽必烈被指派出兵鄂州,只能对郝经的劝阻置之不理。
老大在前面冲锋陷阵,小弟怎能站在后面分析利害。蒙军浩浩荡荡压向南宋,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
征服西亚的蒙哥,暴毙在合州钓鱼城下。
忽必烈死磕鄂州城,像是一头被血火唤醒的猛兽,储备干部们拼命拽着他:你哥挂了,赶紧回家看看!
眼睁睁看着即将破城,无数蒙军尸体填满壕沟,忽必烈心有不甘地说道:吾奉命南来,岂可无功遽还?
郝经的文思如泉涌,尽力将文案控制在千字以内。忽必烈读完开篇第一段,顿时有种澄明之境的感觉。
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
忽必烈名声很大,在贵族圈里的口碑较差。
由于钦慕汉家文化,蒙古守旧派认为他犯了路线错误。新任大汗备选名单中,阿里不哥的票数遥遥领先。
阿里是最小的弟弟,常年驻守大蒙古国的首都,加上“幼子守灶”的传统,很多人都想让他来继承汗位。
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矛盾,正是源于汉化政策的态度。
忽必烈站在鄂州城下,生死决战却在千里以外的老家。宋朝总指挥听说此事,派人走进蒙军大营搞慰问。
贾似道劝他回家奔丧,储备干部们希望他抢夺汗位。残阳如血洒满蒙宋战场,让一代雄主顿时心生寂寥。
汗位必须抢!到手的战利品也不能丢!
忽必烈问宋朝索要经费,贾似道连忙送来巨额财宝,陪着笑脸欢送蒙军离鄂,转身就向宋理宗大肆邀功。
老贾隐瞒私自议和事件,对天价开销完全闭口不提,声称是自己指挥有方,还要力保大宋王朝万世无疆。
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汇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福。
宋理宗夹在层层缝隙中,升任贾似道为少师兼卫国公。让文武百官排列整齐,欢迎老贾的队伍胜利凯旋。
贾似道觉得不够过瘾,指示御用文人编写《福华编》。书中的老贾上天入地,动不动飞进战场手撕蒙军。
这场儿戏的代价,最终却要由郝经承担。
忽必烈抢来汗位,大蒙古国走向分裂。
阿里不哥不服四哥,开展轰轰烈烈的内战活动。忽必烈深知攘外必先安内,天天祈祷宋朝不要趁机添乱。
为了表达和谈诚意,郝经被派往宋朝进行国事访问。翰林院学士佩金虎符,文武兼备足以完成这项任务。
朋友劝他不要南下,随便找个理由加以推辞。郝经仰望万里苍穹,喟然长叹道:
自南北构难,江淮遗黎,弱者被俘略,壮者死原野,兵连祸结,斯亦久矣。
圣上一视同仁,务通两国之好,虽以微躯蹈不测之渊,苟能弭兵靖乱,活百万生灵于锋镝之下,吾学为有用矣。
临行前夕,忽必烈召见郝经,询问道:朕初即位,庶事草创,卿当远行,凡可辅朕者,亟以闻。
郝经拿出写好的报告,呈交给内忧外困的新皇帝。十六项急需改良的政事,按照难易程度清晰浮现眼前。
元世祖读得很认真,忽然好像想起某件待办事项,他通知边关将领管好士卒,不要在访问期间爆发冲突。
蒙古使团缓缓南下,沿途所见大多是流离失所。郝经望着荒芜草场和农田,感慨群雄逐鹿的豪气与无奈。
这一年,郝经只有39岁。
元世祖器重郝经,是觉得他才堪大用。
王文统作为金国宋裔,同样在蒙古担任高级职务。看见皇帝和郝经谈笑风生,经常情不自禁的眼圈泛红。
他也很想站在那个位置,或许时运和才华略欠火候。疯狂嫉妒盖过理性分析,正当竞争会变成插眼掏裆。
这一次,老王要让郝经有去无回。
王文统私下联络李璮,让女婿带兵在边境线上干仗,不光给兄弟们增加收入,还可以激怒宋朝杀掉郝经。
一箭双雕的完美计策,以老王的水平明显驾驭不了。原本为郝经定制的大坑,结果让自己直挺挺躺进去。
李璮向来拥兵自重,却不愿意给老丈人背黑锅。他写信劝告郝经调头回家,郝经汇报朝廷之后执意南下。
经至济南,璮以书止经,经以璮书闻于朝而行。
宋朝守将刚刚打退蒙军,就收到郝经开门和谈的书信。他们觉得其中有诈,上报给英明神武的大宋宰相。
贾似道正在泡功夫茶,得知蒙古要来访问顿时慌了神。如果郝经见到宋理宗,鄂州那点破事肯定被曝光。
无论王文统出不出手,贾宰相都会想尽办法拦截郝经。李璮后来反叛蒙古,老王因为通信记录而被诛杀。
水平不行,最好不要弯道超车。
真州招待所,全天候严密监视。
蒙古使团被集体隔离,稍微靠近大门就遭到厉声呵斥。郝经只能不断写信,要求当面给宋朝皇帝作报告。
信件被贾似道扣留,变成火盆里的一堆堆灰烬,郝经长叹道:愿附鲁连之义,排难解纷。岂知唐俭之徒,款兵误国。
杀不能杀,放也不敢放,那就继续扣押吧!
贾似道总觉得不放心,三天两头派人前来拉拢郝经。他以为只要钱财给到位,粪坑的石头都会有人说香。
郝经内心无比复杂,他们是同族却属于不同阵营。宋朝高位的此般作风,恐怕像宰相的蛐蛐活不了多久。
驿吏棘垣钥户,昼夜守逻,欲以动经,经不屈。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扣押生活越来越逼仄而焦灼。郝经约束部下的行为举止,不能辱没蒙古的国际形象。
有些人开始想家,有些人逐渐变得狂躁易怒。郝经听见使团成员的抱怨声,温情宽慰之后继续强化信念。
向受命不进,我之罪也。
一入宋境,死生进退,听其在彼,我终不能屈身辱命。
汝等不幸,宜忍以待之,我观宋祚将不久矣。
夜深人静,郝经也会暗自怀疑:皇帝,是不是将我遗忘了?
元世祖征讨阿里不哥,这场内战足足打了四年之久。四分五裂的蒙古部落,三十年后才承认元朝是宗主。
一代雄主的地位有多高,承受失去的代价就有多大。掺杂过多私人情感,定然无力扛起九五至尊的牌匾。
宋朝没有趁机添乱,正是元世祖最想要的结果。
居七年,从者怒斗,死者数人。
双发爆发肢体冲突,数位蒙古使团成员被打死。郝经和剩余的六位部下,被转移到新的安置点继续扣押。
每天望着日升月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宋朝。迸发出向死而生的念头,郝经反倒逐渐变得心如止水。
人静而后安,安而能后定,定而能后慧,慧而能后悟,悟而能后得。
一生阅读的海量典籍,万卷楼和太极书院的畅然论道。剥离政务谋略的应用,露出至真至纯的学识见解。
郝经要来笔墨宣纸,感觉跟金国和蒙古的并无差别。脑海中汩汩渗出的才情,冲破院门弥漫至悠悠寰宇。
《续后汉书》、《易春秋外传》
《太极演》、《原古录》
《通鉴书法》、《玉衡贞观》
书及文集,凡数百卷。
其文丰蔚豪宕,善议论,诗多奇崛。
案头堆放着百卷文集,周身内外散发出平和从容。郝经不断地蜕变升华,让众人感受到强大的精神力量。
残活的部下心神渐安,好像打开真正接近自由的大门。原本用来扣押的小院,颠倒过来竟然是扫盲夜校。
拘宋十六年,从者皆通于学。
1274年,元世祖南下攻宋。
郝经十六年杳无音讯,正是兴师问罪的绝佳借口。礼部尚书带着郝经的弟弟,直奔临安向宋度宗要说法。
面对元朝的气势汹汹,宋朝当即表态归还蒙古使团。赔礼道歉已经完全没用,大元皇帝要的是半壁江山。
贾似道之谋既泄,寻亦窜死。
郝经躺在真州招待所,饮食起居需要部下来照料。他可以疏通精神上的郁结,却承受不住身体上的衰败。
如果再被扣押三年,就能打破苏武创造的历史记录。一千多年前的汉朝使团,生存条件比郝经更加艰苦。
一位北上,被匈奴扣押十九年。
一位南下,被宋朝扣押十六年。
前者的阵营不同,种族不同。
后者的阵营不同,种族相同。
然而,他俩才是同一种人。
(见秦岭一白.苏武篇)
郝经想起鸿雁传书,汉朝为要回苏武还得编瞎话。自己滞留宋朝这么多年,会不会有人来为自己编瞎话。
一轮明月悬挂天际,皎洁光亮透过窗户洒在床沿上。郝经轻轻抚摸那片月光,若有所思般低头沉吟道:
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
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
1275年,郝经踏上回家之路。
十六年风云变幻,元世祖已经打造出一个超级帝国。从国家名称到迁址新都,让郝经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元朝国力俨然达到一个新高度。郝经完美错过筹建阶段,却依然被激发出暮年豪情。
百战归来力不任,消磨神骏老骎骎。
垂头自惜千金骨,伏枥仍存万里心。
岁月淹延官路杳,风尘荏苒塞垣深。
短歌声断银壶缺,常记当年烈士吟。
元世祖召见郝经,咨询政事之后送来大量封赏。钱财对郝经来说没多大用,他的身体无力承载过多活动。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郝经疲惫的双眼中闪过些许亮色,他曾在陵川大山见过爷爷养的几箱木桶蜂。
一白:尝尝?
郝经:尝尝!
一白:你用蜂蜜救过母亲?
郝经:你怎么知道的。
一白:正史记载的啊。
郝经:哈哈,现在还有人用吗?
一白:没了,几乎都改养活框。
郝经:哦,时移世易嘛。
一白:你的著作和名气也...
郝经:来来来,干了这碗蜜水。
同年,郝经病逝元大都,终年五十三岁,谥号文忠。
四年后,张弘范统领元朝水军抵达崖山。他的船上扣押着宋朝右丞相,手里拿着对方写的《过零丁洋》。
张弘范读罢感慨万千,派人将他请到船头观战,部将忍不住提醒道:敌国丞相,居心叵测,不可亲近。
张弘范摆了摆手,他很敬重眼前这位男人,只有让对方亲眼见证南宋覆灭,才有可能摧毁信念继而招降。
崖海漂起十万浮尸,汹涌波涛掀起冲天血浪。文天祥蹲在甲板上抱头痛哭,悲愤之情化作一首绝命长诗。
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酾酒人人喜。
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
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张弘范是张柔的儿子,也是郝经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