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 齐永民
我家住在秦岭腹地的大山深处,父母一生养育了我们兄弟两人,哥哥比我大8岁。由于父亲是一个木匠,所以家里的经济条件还算不错。哥哥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就为他订了一门娃娃亲。嫂子是我们邻村的姑娘,名叫辛月英。
月英嫂子长得非常漂亮,高高的个子,鹅蛋型的脸。精致的五官,雪白的皮肤。特别是她有着一双明若星辰般的眼睛,那漆黑的眸子非常灵动而又充满了丝丝柔情。
她每次来我家,都要牵看我的手,让我陪着她上山、下河、去自留地里拔菜。我刚上初中那年,母亲突然摔了一跤,从此她就再也没有起来过。母亲全身瘫痪躺在了床上,刹那间全家人的吃喝穿戴都成了问题。当时嫂子的娘家得知这一情况后曾经打算让嫂子与我哥退婚,无奈我嫂子坚决不同意。
父亲怕夜长梦多,因此我哥刚过完19岁生日,他就张罗着为我哥与嫂子举办了婚礼。嫂子比我哥小3岁,结婚的时候才刚刚16岁。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自然没有领到结婚证。当时农村不讲究这个,有好多人领结婚证时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嫂子结了婚,除了照顾母亲外,还要负责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当时嫂子她只有16岁,对针线活是一窍不通。在当时那个年代,一个不会针线活的女人那是比人瞧不起的。因为一家人的冬夏衣服,全凭手工缝制,就连脚上穿的鞋子,那也得一针一线的去缝。
父亲与哥哥经常出门干木工活,每天晚上嫂子都要加班缝衣服,为了不孤单害怕,嫂子就让我坐在她的身边看书。她是拆了缝,缝了拆,一下子就折腾大半夜。我困得确实撑不下去,就在嫂子的床上睡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磨砺,嫂子的针线活终于有了长足的进步。她不但自己能独立裁剪缝制,而且有时候还会被别人请去当师傅。
嫂子到我家两年时间,人明显的就瘦了一大圈。原来白嫩光滑的纤纤玉手现在除了长有厚厚的茧子外,手上的皮肤也开始变得粗糙起来。只有那两只眼睛显得更大更圆了。
我16岁那年高中就已经毕业了,当时嫂子问我高中毕业后想干什么?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想当兵。
嫂子也认为,大山里的孩子想要走出大山,离开农村。唯一的途径就是去当兵。
冬季征兵工作开始后,嫂子给大队书记送去了一瓶酒和一条烟。我的年龄立即就被改成了18岁。那一年,我也成功的通过了体检和政审。
1973年的11月24号,我终于接到了入伍通知书。
紧张严肃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在了运输连成为一名汽车兵。我的师傅名叫鲁灵山,是河南人,说话时操着一口浓浓的河南音,班里的战士都喜欢叫他河南蛋。
鲁灵山黑脸大个,开车技术相当好,一些重要装备和贵重物品领导都喜欢把任务交给他去完成。因此,我们的出车次数明显比别人多。新兵的第一年,是不能开车的。当然这只是上面的规定,只要单独执行任务,遇到好路,鲁灵山都会让我过一过开车瘾,这样一来我很快便掌握了开车技术。
眼看我的学徒期就要结束了。在一次单独执行任务中,突然下起了大雨。当时汽车刚好上了磨盘岭。磨盘岭九曲十八弯,弯弯都危险,是事故的高发区。河南蛋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我,如果能单独翻越磨盘岭,我就可以出师了。
汽车刚上了磨盘岭,我就要求开车,河南蛋看了我一眼:“别开玩笑了,正下着雨呢!”
看着河南蛋那执拗的面容,我知道不给他来点狠招,他是绝对不会让我握方向盘的。因此我就故意损他:“别以为自己了不起,大家都说你没出过事故都在路上磨蹭的结果。如果都像你一样当个‘蜗牛’司机,开一辈子车那也出不了事故。”听我如此一说,河南蛋立即脸红脖子粗,他问:“谁说的?告诉我,我非得和他比试比试,到底是谁在开蜗牛车。”我趁机说:“你让我开车,我就告诉你。”
就这样,我终于握上了方向盘,雨越下越大,道路也越来越泥泞。我竟然第一次感觉力不从心,就在我想把车子停在路边让河南蛋开的时候,突然发现后边来了一辆车。为了让后边的车先过去,我把车子尽量给路边打。河南蛋立即吼了我一句:“把车给路中间开!路边的路基不稳!”当我又要把车开到路中间时,为时已晚,车轮不停地在打滑,根本不听方向盘的指挥。
就在这时我明显感觉车子正在慢慢向路外倾斜。就在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河南蛋猛然站起身打开他身边的车门拉着我的胳膊跳下了车子。我们刚跳下车,后边的那辆车子就到了身边,我已经闭着眼睛,等待死亡来临的时候,竟然被河南蛋一脚踹到了路边。河南蛋滚到了路里,我滚到了路边,我们两人都躲过了一劫。
我开的那辆车子压垮了路基,已经滚落到了沟底。
那次事故,直接造成了车子报废的严重后果,要不是河南蛋头脑灵活反应及时,我这条小命恐怕也丢了。
我向组织写了检讨,并详细的写了一份事故经过,没想到被河南蛋给撕成了碎片。他对我说:“出事故与不出事故,都无法改变他今年退伍的事实。出了这次事故,无非就背上一个处分罢了,背一个处分的农民和不背处分的农民挣的工分是一样多,他不在乎。我就不一样了,我年轻,有文化,前途无量。因此他决定把整个责任事故全部承担起来。”
我还想坚持,可是他却说:“如果我说了实话,他就会再加一条欺骗组织的罪名。”
河南蛋果真那年退伍了,处分的事也没听人说起过。
我刚出师坐在了驾驶员的位置,家里就出了大事,哥哥因给人盖房子时从大梁上摔下来,当场死亡。
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提前退伍,他说嫂子必定还年轻,她肯定是要离家另外嫁人的。我反复琢磨,提前退伍根本不可能,我这才当了一年兵,组织上怎么就可能让我提前退伍呢?
就在我思想波动非常大的时候,嫂子给我来了一封信,她让我在部队安心工作,她会帮助父亲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的,只要我有了出息,她也就有了盼头。
接到了嫂子的来信,我感动的热泪盈眶,嫂子对我真是太好。就是亲姐姐也不过如此。嫂子的来信让我彻底去掉了后顾之忧。
接下来的时间,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每次出车回来,我都把车擦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还利用闲暇时间帮厨,打扫卫生,帮助饲养员喂猪。当兵的第二年,我不但被评为了五好战士,而且还被组织提拔为一名班长。
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我因抢救一名失足落水的儿童荣立三等功一次。当兵的第四个年头,我就被提了干,成为运输连的一名排长。
1977年4月我第一次回家探亲,父亲的头上增添了不少白发,母亲在床上已经躺了整整10年。目前她的状况依然非常好,面色红润衣着整洁。当然我知道,这些都与嫂子的精心照顾是分不开的。
我回家的第二天,父亲陪着我来到了大哥的坟前,我给大哥烧了几张纸,准备起身回家时,父亲突然对我说:“永民,咱家能有今天,多亏了你大嫂。她是咱家最大的功臣,如果没有你大嫂,你母亲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你现在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能不能考虑一下把你嫂子娶了,我真是舍不得让她离开咱们家啊。”
嫂子刚进门的时候是何等的活泼漂亮。我还清楚的记得我坐在她的炕头上,望着她那双雪白纤细的手在不停的飞针走线,她的一笑一颦都让我觉得嫂子就是世界上漂亮的女人。现在嫂子才26岁却被岁月的风霜磨砺得和一个中年妇女一模一样。
父亲见我沉默不语就说道:“永民,爹不强迫你,爹知道你现在提了干,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姑娘排着长队想与你处对象,爹是见你嫂子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
那天晚上我在嫂子的屋里坐了很久,也和嫂子聊了很久。当我握着她那双粗糙的手向她表白我对她的爱意时,她却掰开了我的手:“永民,你不要可怜嫂子,嫂子配不上你。好好努力,相信你会遇到比我更优秀的姑娘。你放心,嫂子不会离开这个家,更不会丢下咱爹妈与别人结婚。什么时候你娶了媳妇,什么时候咱爹妈不再需要人伺候, 嫂子再考虑嫁人。”说完这句话后,嫂子就轻轻地把我推出了门。
1979年我以副连长的身份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我和我的战友日夜不停的在为前线运送着物资。突然有一天,我们的车队就遭到了越军的突然袭击。我的车子不幸被越军的炮弹击中,我失去了一条腿。
我在医院整整躺了半个月才知道,自己少了一条腿。当时我的心情非常糟糕,几次想自杀都被护士及时发现。
一个月后,嫂子与父亲来医院看我,老父亲摸着我空荡荡的裤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儿呀,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嫂子忙说:“爹,永民他这是为保家卫国而光荣负伤,党和国家一定给妥善安排的,请你放心。”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紧紧的攥着我的手说:“上次你探亲时不是向我求过婚吗,嫂子今天就答应你,给你当媳妇,伺候你一辈子。”
我感动的热泪盈眶:“嫂子,我少了一条腿,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会拖累你一辈子的。”
当着父亲的面嫂子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少了一条腿,我有两条腿,咱爹还有两条腿,你怕什么,你怕我们两个养不起你?”
半年后我出了院。出院两个月后,我与嫂子结了婚。
由于我失去了一条腿已不适合留在部队。1979年年底我被安排在疗养院。
在疗养院生活了两年后,我觉得20多岁的人就被组织养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就向组织提出申请,回到了家乡。
40多年过去了,我与嫂子如今都是70多岁的人了,但我们依然恩爱有加。我们谢绝了儿女们邀请与他们共同生活的盛情,依然生活在山青水秀的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