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泽民回忆录11:行程万里回延安

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09-08 15:28:38

1937年11月末,我们完成了学习任务,奉命回国。

我们是第三批回国的,一共60多人,由校长许光达带队。

清晨,我们告别了送行的苏联教官和当地群众,登上了由莫斯科开往阿拉木图的快车。

车厢在轻轻地摇晃,我们的心儿在激烈地跳动,转眼就要回到离别两年的祖国,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战友,就要驰骋疆场跃马持枪奋勇杀敌,一种盼望、喜悦、激动之情交融在一起。

同志们兴奋地说笑着,像长了翅膀的小鸟恨不得立刻飞回故土。

12月4日清晨,我们在苏境的阿拉木图下了火车,分别乘坐苏造的吉斯五卡车,奔往祖国的新疆。

西安事变发生后,中国共产党从抗战的大局出发,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共代表团与国民党当局先后进行了六次谈判,终于在1937年9 月2日,国共两党达成协议,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全国抗日统一战线形成。

国难当头,新疆督办盛世才赞成统一战线,主张抗日。

他所管辖的新疆之地也暂时成为我们抗战的一个立足地,并由此打通苏联至中国的道路。

这样,我们归国同志方能较顺利地由新疆进入内地。

我们经过一天的颠簸,于傍晚进入新疆。

一夜的休息后,翌日清晨又改乘苫有篷布的卡车(大篷车)前行。

天气很冷,呼呼的西北风夹着片片雪花飞进车内,钻进我们的衣领里,凉嗖嗖的。

大概是心情高兴吧,我们并不觉得寒意,反倒觉得爽快。

我伏在车棚的小窗户向外眺望,见几辆卡车奔驰在大西北草原上。

沿途人烟稀少,在冬季暖阳的照耀下,茫茫草原一望无垠,草原的尽头仿佛与天边连成一片。

草木虽已枯黄,偶尔有一二群放牧的牛羊,那一只只奔跑的绵羊与天空上飘浮的一朵朵白云相互映衬,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我探出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祖国的空气真新鲜呀!

停车休息,我第一个跳下来,抓起一把路边的黑土,紧紧攥着,仔细端详,真肥沃呀,肥得几乎要流出油来。

祖国每一寸土地都是这样美好,岂容侵略者践踏!

想到此,激愤之情又袭心头,恨不得即刻奔赴战场。

我们晓行夜宿,沿途经过几个村屯,都是以维吾尔族为主的少数民族牧民居住区。

最大的村屯才30多户人家,小村屯20来户。

牧民生活贫困,但朴实热情,邀请我们到家作客。

在一个村屯里,我们五个人被邀到一户维吾尔族牧民家,他们生活属于当地的中等水平。

主人把我们当贵宾招待,拿出自家人舍不得吃的大米和新鲜羊肉,放在一起给我们做饭。

米饭做得香喷喷,羊肉又鲜又烂。

主人把一个涂着红漆的长方形的木盘子放到炕桌上,肉饭盛进木盘里,然后给我们每人一条湿毛巾。

主人又用一小块木板把肉饭分别扒向每个人,热情地招呼我们用饭。

入乡随俗。

我们学着主人的做法,先用毛巾擦擦手,然后用手抓饭吃。

虽然不习惯,但吃到嘴里的饭香喷喷。

我望着主人那诚恳善良的面容,想起东北的故乡,想起密林中的苦战,百姓们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送粮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我感激、感慨,东北人民、西北人民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啊!

沿途之中,在各个村落里,很少见到妇女,只是偶尔遇到几个老年妇人,但都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

每当我们离开村屯时,还能见到一些妇女蒙着面纱隔着很高的篱笆向这里观望。

这种风俗与苏联截然不同,苏联妇女开朗大方。

在列车上,有的苏联女列车员用俄语和我们开玩笑,说中国的小伙子漂亮的多,不漂亮的少。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民族风俗各相异。

大篷车颠簸了三天。

12月8日,我们到了乌鲁木齐,当时称迪化,被安排到盛世才设立的招待所里。

前两批归国的中国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的康生、王明、陈云、邓发、滕代远、高志里等领导都在这个招待所住过,王明、康生已由张海龙(即东大时的李有)陪送飞往延安。

我们住下后,接到上级组织的命令,让我们回延安。

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得夜不能寐。

延安,革命的圣地,全国抗日统一战线的心脏,那里是党中央的所在地,毛泽东、朱德就在这里。

我参加义勇军时就听说了“朱、毛”,历尽艰难,四处寻找,没有见到。

而今六个春秋过去了,这回我就要奔赴延安,也许能见到穷苦人的大救星毛主席!多年的夙愿或许能实现。

啊,太好啦!……

我越想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简直像个孩子。

因为缺乏交通工具,我们只得暂时在乌鲁木齐招待所住下。

闲暇之时,三五成群出去走走转转。

乌鲁木齐犹如一个大屯子,房屋破旧,道路狭窄,全是土路。

道路两侧有一些东倒西歪的小店铺,卖些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

全城没有树木,光秃秃的。

街道萧条,行人稀少,只是过往的苏联运输人员、国民党的一些官兵和我们归国的同志,给这小城带来一些生机,显得热闹些。

难熬的十几天过去了,经过联系协商,许光达等首长决定租用当地汽车赶路,临行前每人发一支短枪。

然而事有不顺,我患了重感冒,发高烧,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我接过发给的短枪,硬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要与大家同行,却被许光达校长制止了,扶我躺下,命令我在此休息几天,与身体弱的甘凤琴、毛成、李玉珍等人后乘飞机前往。

我心有志力不足,只好服从命令,眼巴巴地望着许光达校长率同志们离开这里。

许光达

四天后,我的病情稍有好转,便与毛成等七名同志搭乘苏联为国民党运输物资的飞机去兰州。

这是四引擎的大型运输机,以后移交给国民党政府。

机仓内装有大型物资箱子。

我们七人被安置在前仓。

飞机上有驾驶员和领航员六人,全是国民党空军,另有两名苏联技术人员指导。

飞机起飞后,航行中由于偏离了航线,当飞到西康上空时,苏联技术人员发现不对,认真校正航行图,又飞回新疆的哈密。

此时夜幕已经徐徐拉开,天空黑沉沉的,不便飞行,决定在此过夜。

我们与机组人员乘汽车来到招待所。

晚饭后,这些吃喝玩乐惯的国民党空军人员要跳舞,要找妓女相陪,小小的哈密城难以满足他们的欲求。

他们感到百般无聊,就在屋内放起了留声机消磨时光。

我们来到他们的房间,与他们攀谈起来。

他们情绪沮丧,唉声叹气地告诉我们,他们的几个同学前几天在南京空战中死了,他们也是有今日没明天,说不准什么时候阎王爷就把命索去,今日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吧。

望着他们这一个个醉生梦死的样子,我有点儿恶心,这样的情绪能打仗?

以前在东北,我没有和国民党正规军正面接触过,今天见到他们,可谓窥一斑而见全豹,国民党军队的士气可想而知了。

这样的军队怎么能坚持抗战呢?我有点儿失望。

12月12日早饭后,我们又登上这架飞机,在苏联战斗机的护航下,于中午抵达兰州。

我们下飞机后,来到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的招待所。

同志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安排食宿。

那一声声“同志”,叫得我们心里热乎乎的,异国学子终于回家了。

此时,许光达带领同志们还没有赶到,我们在这里等候。

我抽出时间也到街里走走。

兰州强是甘肃省的省府,却也比乌鲁木齐强不了多少。

当地群众编了三句顺口溜,概述了城貌,“马路不平,电灯不明,电话不灵。”

沿途所见所感,古老的祖国犹如一个极度虚弱的病夫,遍体病伤,处处症结,真让人心痛、心焦啊!

12月14日,许光达校长带领同志们赶到兰州。

我们会合了。

在招待所我们休整五天,于12月19日奔赴西安。

我们共乘八辆苏造吉斯五汽车,车上罩有羊毛篷。

我们归国人员和兰州办事处的同志,共有100多人,每人佩带一只驳壳枪,全队带八挺苏式转盘轻机枪,可谓一支大队人马。

为防止沿途敌人盘查,我们将护照等一切手续准备齐全,一律穿苏联制做的光板皮大衣,并规定了严密的组织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得擅自行动。

沿途经过国民党宪兵设立的一个又一个检查站时,宪兵们总是挖空心思进行搜查,企图发现蛛丝马迹,阻止我们通行。

由于我们准备充分,手续齐全,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只好放行了。

夜间,我们宿营在车内,车子周围设了岗哨,严密警戒。

宪兵特务们虽然暗中包围了我们的车子,但见我们防守严密,他们难以下手,奈何不得。

这样,我们通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行程4天,到达古都西安。

西安是陕西、甘肃、新疆三个省中比较像样的一个城市,两条比较宽阔的街道上,来往行人川流不息。

八路军办事处就设在七贤庄, 占地面积较大,房前有个大空场。

这八辆羊毛篷汽车整齐地停放在那里,我们住进办事处东院的招待所。

林伯渠(林老)是办事处处长,伍云甫是副处长。

我熟悉的颜泰龙在给林老开车。

休息两天后,林老给我们做了两个多小时的报告,报告内容丰富,许多是我们在国外不知道的,听后耳目一新。

林老首先简要地讲述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的过程,又讲述了我党最先在西安建立办事处的经过和办事处的任务。

他说:这里是延安的大门,是党中央和西北军、东北军联络的中间枢纽,又要接待四面八方往来的人员,每天由这里去延安的人络绎不绝,办事处十台卡车都不够用。

他还向我们介绍了西安所处的地理位置,以及这座古城的历史、风情,讲得很有风趣。

按着,林老讲了第二次国共合作后,我军重新编制为八路军,共3个师78000人,国民党每月大约发给薪饷48万元,发给一部分作战物资。

统一战线形成后,我们在西安、武汉和兰州又设立了3个办事处,在其它国民党统治的大城市也相继建立了通讯处和联络处。

林老介绍完统战形势后,重点讲述了我党的统战政策,并简介了西安办事处周围的环境及我们应当注意的事项。

他要求我们进西安后全部着八路军灰色军装,佩带八路军臂章(后改为十八集团军臂章), 要集体行动,不准单人佩带枪支外出上街,以防意外。

林老作完报告,许光达组织我们讨论一天半。

同志们根据林老的报告,认真领会我党在新形势下采取的政策。

大家表示,离国两年,国内斗争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必须抓紧学习,跟上党中央的战略部署。

元旦第二天,我们整队出发奔向延安。

经过三原国民党检查站时,又受到特务们的盘查和刁难,明明知道我们是从苏联由新疆归国的,却硬是无事生非,问个没完没了,试图从中看出“疑迹”,有个“额外收获”。

对此,我们早有准备,对答如流,他们只好放行。

离开三原又奔富平,由这条道路去延安。

途中,我们见到许多朝气勃勃的青年步行去延安,少则三五成群,多则有五六十人,由西安办事处的同志带队。

他们当中有带着眼镜书生气很足的学生,也有穿着破旧衣衫的工人、农民,一个个情绪激昂,排着队、唱着歌行进。

有的青年过于激动,脸上红朴朴的,泛着青春的光泽。

望着这一队队的青年,我心潮起伏。

延安,人民向往的地方,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们,为了寻求真理,参加革命,有的可能冲破家庭阻拦,千辛万苦奔向这里,有的沿途坎坷,一步一滴血走来。

想到此,我只觉得汽车四个轮子跑得太慢,恨不得一下奔到延安,投入这革命的洪流中。

汽车颠簸了一天,天色很晚到达洛川,休息几个小时后,我们又迎着黎明的曙光出发了。

太阳渐渐地升起来了,越升越高,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崇山峻岭。

远山近岭尽收眼底。

司机加大了油门,在蜿蜒的山道上急驰。

在那起伏不平的山峦中,我们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塔峰的轮廓,有的同志喊出声来:“宝塔山!”

巍峨的宝塔山惭渐地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在它旁边还有一条长长的白玉带,那是延水河。

这就是名震中外的英雄城!

我们再也坐不住了,全部站起来,挥舞着手臂欢呼着。

是啊,谁能不激动呢?

历尽一个月的坎坷,行程万里路,今天终于到达了日夜向往的革命圣地——延安。

汽车还没有停稳,我们全都跳了下来。

延安的大小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

街道两旁贴着醒目的大字标语:

“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抗战到底!”……

一队队应征入伍的青年,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出城,奔向战场。

同在西北,同在黄土高原,延安却是一个崭新的天地,这里没有新疆的落后,兰州的萧条,西安的杂乱,这里有春天般的温暖,有火热的革命激情,催人上进,使人奋发。

我的情绪被这里的革命气氛感染着,感到心胸宽阔而又舒畅,真想大声唱两句。

我们这些人被带到延安南门外陕甘宁边区政府招待所。

此时,天近黄昏,我们被安排在为我们新打好的窑洞里。

窑洞收拾得干干净净,火红的晚霞从窗户射进屋里,金灿灿,亮堂堂。

我们刚放下背包,招待所的同志就送来了木炭,让我们早晚生火取暖,夜里睡前熄灭,以免中毒。

我们从招待所的同志那里得知,延安生活很困难,木炭供应不上,中央首长也只能少量使用,而我们刚下汽车还没等进屋,招待所就为我们准备好了木炭,党中央对我们归国同志的关怀真是细致入微呀!

翌日清晨,我早早起床走出窑洞,立即被一幅幅生机勃勃的“画面”吸引住了,一队队抗大学员在军训,随着洪亮的口令,他们动作准确、有力、整齐;

一队队学员在跑步,步伐矫健,歌声嘹亮。

清晨的延安城沉浸在这充满战斗豪情的朝气里。

我身不由己地随着他们来到延河边。

河岸上都是人,熙熙攘攘,每个队、每个单位按着自已的位置在那儿洗漱。

延河虽然表面还结着冰,但去掉那层浮冰,底下已是清清的流水,人们用河水洗脸。

我们刚到,没有位置,等他们洗漱后再洗。

河水凉丝丝的,擦到脸上爽快极了。

清晨一过,热闹的延河边没有一个人影,人们都回到自己单位开始一天的学习和工作。

延安人们生活的节奏是快的,有规律的。

这里不愧为中国革命的心脏,处处充满了革命的生机,到处都洋溢着革命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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