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的恶魔有几人?七大恶魔同属一家。萧衍膝下共有八子,分别是:萧统、萧综、萧纲、萧绩、萧续、萧纶、萧绎与萧纪。
萧衍的儿子们萧氏家族人丁兴旺,要记住这么多人名确实不易。作为江南文化的代表,萧家在梁武帝时期达到了鼎盛。纵观历代帝王,萧家的文化素养堪称翘楚。
曹操虽才华横溢,但他毕竟不是皇帝。仅从命名就可看出其家学渊源,八个儿子的名字都带有丝旁,整齐划一,便于记忆。至于萧家,有几位人物无需特别留意:昭明太子萧统早逝;萧综远赴北方联姻,命丧尔朱氏之乱;萧绩与萧续分别于529年和547年去世,都在侯景之乱前。
这样一来,萧衍的八个儿子中,只需关注四人:三子萧纲、六子邵陵王萧纶、七子湘东王萧绎和八子武陵王萧纪。再加上鄱阳王萧范、临贺王萧正德和岳阳王萧詧,这七人便是梁朝后期权力斗争的核心。
为何称他们为“七大魔王”?因为他们都有觊觎皇位之心。追求上进本无可厚非,但若为此不择手段,损害他人利益,便难称君子。了解了这七人的故事,梁朝后期的历史脉络也就豁然开朗了。
昭明太子萧统离世后,梁武帝萧衍摒弃了传统的皇位继承规则,直接立三子萧纲为新太子。这一举动被视为违背常理,因为昭明太子已有自己的子嗣,按照惯例应由其后代承袭。
按理说,太子去世后应当由其子接任,就像皇帝驾崩后由儿子继位一样。兄终弟及这种做法在中原地区自西周以来就不再流行,只有游牧民族还在沿用,这被认为是不符合文明规范的做法。相比之下,父死子继的制度更有利于国家稳定,而兄弟相继则容易引发权力争斗。
当时已六十七岁高龄的萧衍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是因为他没有预料到自己还能再活二十年。正如萧衍对外宣称的那样,“少主难以担当大业”,他认为应该将国家交给成年皇子来治理。
此举也是吸取了前朝齐武帝萧赜的教训,萧赜当年在二皇子和皇长孙之间犹豫不决,最终选择了皇长孙,却导致政权被权臣萧鸾篡夺,家族几乎灭绝。
萧衍不想重蹈覆辙,但他的选择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萧纲接受太子之位时并未意识到其中的风险,毕竟在他之上两位兄长都已去世,作为第三子的他别无选择。
然而,这种打破常规的继承方式引发了连锁反应。如果老三可以成为太子,那么老四、老五甚至老六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当四皇子和五皇子相继去世后,六皇子萧纶更是蠢蠢欲动,觊觎太子之位。
这样一来,原本有序的皇位传承体系被彻底打乱,给梁朝埋下了隐患。
说到梁武帝萧衍的几个儿子,文学素养暂且不提,因为他们个个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从萧纶的一句诗“方同广川国,寂寞久无声”中,我们能窥见这位在兄弟中最是顽皮跋扈的皇子内心深处的才情与壮志。
萧纶热衷于四处游玩,在担任南徐州刺史期间,有一次他穿着便装来到集市上闲逛。他好奇地问一个卖鱼的小贩:“你觉得咱们这个州的刺史怎么样?”
那小贩直言不讳地说:“暴躁又残虐。”这话让萧纶勃然大怒,他竟命令那个可怜的小贩吞下生鱼,最终导致小贩被活活撑死。
还有一次,萧纶看到一支送葬的队伍经过,一时兴起,竟然穿上孝服,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回到自己的府邸后,他还特意制作了一口崭新的棺材,把府中的司马崔会意硬生生塞进棺材里,再雇来一群街头巷尾的老妇人,让他们唱着挽歌,煞有介事地举行了一场假葬礼。
崔会意好不容易从这口“棺材”里逃出来,立刻单枪匹马赶到京城去告状。梁武帝萧衍听闻此事后大发雷霆,下令将萧纶关进大牢并赐他自尽。
不过,萧衍对待皇族向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出狱后的萧纶还不知收敛,他找来了一个长得酷似自己父亲萧衍的老人,给他戴上皇冠、穿上龙袍,让他扮演皇帝。然后萧纶跪在假皇帝面前痛哭流涕,为自己辩解无罪。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他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扯下假皇帝的衣服和帽子,把他拖到堂下狠狠揍了一顿。
更过分的是,萧纶还纵容手下的打手杀害朝廷官员。然而,无论他怎么胡闹,他的前程似乎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因为萧衍对皇族始终采取宽容的政策。
湘东王萧绎本是萧衍自信过头的牺牲品。萧绎原本相貌堂堂,奈何幼时一只眼睛患病,萧衍自恃博学多才,亲自为他诊治,却越治越糟,最终导致萧绎一眼失明。
萧绎自小酷爱读书,那“手不释卷”原是用来形容人热爱读书、勤奋好学,并非真的一天到晚手里都拿着书不放。
而萧绎却是真正做到了手握书卷不肯松开,白天阅读,夜晚入眠也紧握着书。在他失明一目后,看书变得吃力,无法日日捧读,便改为听书,让手下人为他诵读。萧绎不分昼夜地听书,即便在睡眠中也不间断。
由于一个人长时间读书过于疲惫,于是给萧绎读书渐渐演变成了一种职业,采取轮班制,每更换一人,古时一更约等于现今两小时。晚上加班两小时,工作量并不算大。前半夜或黎明前值班相对容易些,不过是晚睡或者早起两小时罢了。
然而,午夜当值极易犯困,那些读书之人往往趁着萧绎熟睡鼾声大作之际打个盹,偷个小懒,少读几页。当今社会也有不少人会在睡觉时听音乐或看电视,但这纯粹是在浪费电。
而萧绎不同,只要有人偷懒,或是跳跃式阅读,他立刻就能察觉,要求重读,还会对偷懒者施以罚款和体罚。
萧家后人求学各有其志。萧纲研读典籍,旨在作诗撰文。他不仅是卓越的文学巨匠,也是杰出的诗人。评判一位人物是否堪称某领域的宗师大家,除却审视其成就,还应考量其是否具备创新思维。
萧纲创作诗文秉持的理念是“文章且须放荡”。若用当代语言诠释,即写作要涉及女性、爱情、风花雪月、私密之事乃至闺房之乐。
这种观念在宋明时期被视为惊世骇俗。然而,有时真理需历经漫长岁月方能被真正理解。近代以来,托尔斯泰、曹雪芹、雨果与玛格丽特等大师皆致力于描写爱情与女性。
至于萧纶,读书于他是为了寻欢作乐,试图将荒诞之事赋予经典意义。恶人虽常行恶事,但若想将恶事做得富有新意和深意,则离不开深厚的文化底蕴。而萧绎读书的目的则是为了算计他人。
萧衍文武双全,自然期望子嗣也能如此。某日,他问萧绎:“孙策在江东创业时,年纪几何?”
萧绎答:“十七。”
萧衍言:“恰与你同岁。”
《三国演义》中称孙策为小霸王,英勇无比,十七岁时父亲去世,独自开创江东基业。而萧绎不善骑马,甚至根本不会骑,他不想成为孙策,只想自比诸葛孔明。论治国谋略,萧绎不及诸葛亮;但若论文章才华、读书作诗、算计人心,诸葛亮恐要逊色。
萧宏之子萧正信天资愚钝,却附庸风雅,常摇一把白团扇。堂兄萧绎取笑他,题了八个字于扇上。萧正信不知其意,仍拿着扇子四处炫耀。
萧绎对聪明人也心怀嫉妒。义兴昭长公主嫁入琅玡王氏,生下诸多儿子,个个名声显赫。萧绎便将自己的小舅子兵户出身的王珩改名为王琳,每当遇到王家子弟,就叫来小舅子或提及其名。南北朝重家讳,王家子弟闻父名大怒或逃走哭泣,萧绎则洋洋得意。若是普通家族子弟才华超过他,如刘之遴,他就直接下毒害命。
历史对萧绎的评价是“性喜伪装,多疑善妒”。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一旦饱读诗书,往往变得更加阴险。萧绎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渴望登上皇位,为此不惜采取任何卑劣手段,其行径令人不齿。
最让人震惊的是这样一件事:当得知五哥萧续去世时,萧绎非但没有丝毫悲痛,反而欣喜若狂,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连鞋子都因此破损。这显示出他对亲情的冷漠已达到极致,内心的仇恨完全支配了他的灵魂。
实际上,他们幼年时关系亲密。因为萧绎的母亲阮令赢之所以能获得梁武帝萧衍的宠爱,全靠萧续的母亲丁令光的帮助。阮令赢本姓石,原为萧遥光的妃子,后来因萧遥光失败而被东昏侯萧宝卷收为己有。
梁武帝攻入建康后,从萧宝卷的妃嫔中选了四人,分别是潘玉儿、吴氏、佘氏和石令赢。由于范云的多嘴,萧衍把佘氏赐给了大将王茂,而潘玉儿则因不愿背叛萧宝卷而自缢。
于是,梁武帝霸占了萧宝卷的两个妃子,并给石令赢改了姓。
这两个女人各自生下了一个儿子,一个是萧续,另一个就是萧绎。萧综认为自己是萧宝卷的遗腹子,拒绝承认父亲身份,投奔了北朝。而萧绎生于天监七年,确实是梁武帝的亲生儿子。
丁令光和阮令赢交情深厚,萧续与萧绎年少时便亲密无间,就如同《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秦钟一般。然而,这两个昔日好友却因一位女子李桃儿而反目成仇,李桃儿是萧绎在荆州刺史任上结识的心上人。
李桃儿虽容貌平平,但才智超群,堪称当时的才女翘楚。南朝时期,才女众多,女性地位相对较高,不受三从四德等传统观念束缚。宫体诗的兴盛离不开众多女性读者的追捧,而李桃儿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当萧绎离开荆州时,带着李桃儿前往京城建康。然而,皇宫规矩森严,李桃儿因没有名分无法入宫。这本是件无人关心的小事,却被萧续告了一状。
无奈之下,萧绎只好将李桃儿送回荆州,并在分别之际写下《送西归内人》一诗:
“秋气苍茫结孟津,复送巫山荐枕神。昔时慊慊愁应去,今日劳劳长别人。”
萧绎对李桃儿的情意可见一斑,令人不解的是萧续为何要拆散这对恋人,难道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未了之情?
萧续身为男儿中的豪杰,勇猛善战,骑射技艺高超,梁武帝萧衍曾称赞他为“我家任城王”,将其比作曹操之子曹彰。
萧续或许出于嫉妒之心,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萧续的儿子萧应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不是因为他的聪慧,而是由于他有些愚钝。在萧续去世后,萧应立刻去查看仓库,看到许多金块时,便问身旁的人:“这些能吃吗?”
随从回答说:“不能吃。”萧应便说:“那你们拿走吧。”这虽是个小插曲,但也算是一种趣事。
无论如何,萧绎和萧续之间是有矛盾的。尽管有矛盾,他们毕竟是兄弟。人一旦离世,就应得到尊重,就像丧钟敲响时提醒人们生命的脆弱。齐国人在嘲笑秦国灭掉五国的时候,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将面临亡国的命运。
世间父母常偏爱幼子,豪迈的蒙古族传统中,由最小的儿子继承家业,被称为“守灶之人”。
南朝武陵王萧纪深得梁武帝萧衍的宠爱。扬州管辖着京都建康,萧纪成为兄弟中首位担任扬州刺史的人,萧衍亲自赐予他四个字:“清、廉、慎、勤”以示勉励。
然而,萧纪的行为却让老皇帝忧心忡忡。随着儿子们逐渐长大成人,萧衍重新调整了他们的封地与职责,萧纪被任命为益州刺史。由于益州地处偏远,萧纪哭闹不愿前往。
面对此情此景,萧衍无奈地吐露心声:“天下正值动荡之时,唯有益州或许可免于祸乱,你需多多努力,好自为之。”
萧纪前往益州任职是在梁武帝大同三年,彼时北方两大势力高欢与宇文泰正激烈交锋。虽然梁朝并未卷入北方战事,但北方局势的持续动荡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江南地区。
萧衍对未来充满忧虑,无法预见后世的发展。宋、齐两朝曾发生过骨肉相残的惨剧,而四川因其地处遥远的西陲,消息传递相对迟缓,反而可能因此得以幸免。
萧衍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派往蜀地,希望他能远离京城的是非纷争,远离危险的旋涡。
舐犊情深,萧衍在送别即将远行的萧纪时说道:“你总说我老了,可我还盼着能等到你从益州平安归来那一天。”然而萧纪却辜负了父亲的一片苦心,在侯景之乱后不仅不选择明哲保身,反而千里迢迢奔赴建康争夺皇位,最终导致父子一门惨遭萧绎毒手。
除了萧衍的四个儿子对帝位虎视眈眈外,孙子岳阳王萧詧也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念念不忘。萧詧不过是昭明太子萧统的第三子罢了。
萧统离世之后,萧统一脉便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萧詧的大哥萧欢和二哥萧誉虽未表现出强烈的愤懑之情,但萧詧却悲痛欲绝,连续数日粒米未进。这份不满与痛苦深深埋藏在他心底,即便岁月流转,他心中的伤痛也从未消散。
与萧衍极为相似的侄子萧范同样觊觎皇位,这早已引起萧衍的警觉。
萧范一直是萧衍重点防范的对象,可惜萧衍忽略了一个本不该被忽视之人。这个人就是萧正德。
乱伦的准太子某种程度上,萧正德可算是萧衍的半个儿子。萧衍早年膝下无子,并非他不能生育,而是其妻郗徽只能诞下女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
郗徽出身显赫的高平郗氏家族,母亲为公主。在南北朝时期,门第观念极重,她嫁给萧衍算是低就。
萧衍在家中地位低下,不敢纳妾,直到担任雍州刺史这一地方要职后,才悄悄娶了汉水边漂洗丝绵的女子丁令光。萧衍登基为帝时,郗徽已去世,这也难怪萧衍见到萧宝卷留下的美女们便流连忘返,毕竟长久以来的欲望被压抑得太久。
在没有亲生儿子之前,萧衍从六弟萧宏那里过继了萧正德来抚养,萧正德做了萧衍四五年儿子。然而,当丁令光产下男婴后,萧衍就把萧正德送回去了。这对萧正德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如果是普通人家倒也罢了,这可是关乎太子之位、一国储君的大事啊。就好比中了一张价值上亿的大奖彩票,等到领奖时却被告知号码有误,那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萧正德越想越气愤,一怒之下跑到北方去,在离开时留下一首《咏竹火笼》来表达自己的心境:
“桢干屈曲尽,兰麝氛氲销。欲知怀炭日,正是履冰朝。”
竹火笼是一种内置瓦器以蓄火、可供燃香的竹编器具,类似于如今的暖手宝或热水袋,大小不一,制作精良,可用于暖被、暖袖和熏衣等用途。
萧正德在这首诗中用竹火笼作比喻,意思是竹火笼在寒冷季节有用,就像当初萧衍没有儿子时过继自己。而现在萧衍有了亲生儿子,自己就被像废物一样抛弃了。
萧正德自称为废太子,他在北方的生活更加困苦,受到了北魏国两位驸马萧宝夤和萧综的排挤。他没有像那两位驸马那样拥有动人心弦的故事,魏国人听不到什么传奇事迹,对他也就不太重视。相比之下,江南似乎更好,于是萧正德再次逃回了梁朝。
梁武帝萧衍并没有深究他的行为,反而一边流泪一边劝诫他。然而萧正德却破罐子破摔,与几个贵族子弟一起干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杀人抢财,掳掠人妻女,坏事做尽。他并不缺钱,而是缺少那种刺激、快感以及发泄郁闷的方式。
就这样,萧正德成了江南四大恶少之一。不久之后,其他三个同样罪大恶极的贵族子弟被依法惩处,但萧正德由于曾经做过萧衍的儿子,依然逍遥法外。他所做出的最令人不齿的事情就是兄妹乱伦,在那个时代,这种事虽然并不少见,但仍让人感到震惊。他的妹妹长乐公主嫁给了豪门陈郡谢氏的谢禧,也就是谢安家族的后代。
萧正德与妹妹长乐公主乱伦偷情,即便长乐公主出嫁后,兄妹两人仍藕断丝连。
为了能长相厮守,萧正德与长乐公主想了一个巧妙的计策。他们找来一位和长乐公主身形、样貌相似的婢女,让她穿上公主华丽的衣裳,佩戴上公主精致的玉钏等饰品。
然后让婢女假扮公主躺在床上,营造出一种公主在寝宫休息的假象,从而瞒过了外人的眼睛。
随后,萧正德故意点燃了公主府邸。当众人在火场中发现那具婢女的遗体时,都误以为那是长乐公主命丧火海。而实际上,真正的长乐公主早已改头换面,以“柳夫人”的身份悄然生活,她与萧正德相伴相守,二人还育有两个儿子。
这招数并非萧正德独创,早有前废帝刘子业为娶姑姑新蔡公主干过类似的事。然而秘密终究难掩,刘子业与姑姑的秘密泄露,萧正德兄妹的乱伦之事也传开了。
黄门郎张准在皇族大臣面前怒斥萧正德:“我的雉媒可不是长乐公主,任你随意抢夺!”
原来张准养了一只用于诱捕野鸡的雉媒,它羽毛艳丽非凡,被萧正德看上并夺走。
雉媒是利用野鸡好色的特性来诱捕它们的特殊鸟儿。当时诸王和皇太子都在场。张准公开揭露萧正德的丑事,想借此机会要回雉媒。两人差点动手,幸亏武陵王萧纪劝架,经过一番调停,萧正德才把雉媒还给张准。
萧正德心中愤懑,这哪是一只雉媒的问题,也不是长乐公主的事。若他能成为皇太子,张准怎敢如此放肆?于是萧正德暗中积攒粮食、物资,还培养死士。
总有一天,张准会乖乖把雉媒送来,他和妹妹也不必偷偷摸摸。怎样才能达成这个目标呢?只有当上皇帝,才能随心所欲。
跳出包围圈谋士徐思玉深知萧正德的为人,此人胆大妄为、无所顾忌,正是个天生的叛逆者。侯景与萧正德一拍即合,承诺拥立萧正德为帝。两个不安分的灵魂迅速勾结在一起。
萧正德比侯景更加迫不及待,他写信催促侯景尽快举事,信誓旦旦地说内外夹击,必定成功。当梁朝五路大军兵分四路杀来时,侯景却镇定自若。
军师王伟献策避实击虚,直取建康。长江历来被视为天险,曹操在赤壁败北,拓跋焘率数十万铁骑也只能望江兴叹。侯景仅有数百骑兵和不到一万步卒,想要渡江谈何容易?
然而,拓跋焘虽有雄师却无船只,侯景却有船可用。通过萧正德的关系,他获得了渡江的资本。曹操失败在于敌方早有防备,而侯景必须速战速决,在敌人封锁江面前完成渡江。
当前之计,先突破梁军包围圈。王伟再次献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再以声东击西之计迷惑对手。
侯景的叛乱堪称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冒险。刘裕在京口起事时,尚有复兴晋朝的响亮口号,这让他拥有一定的号召力。此外,刘裕在击败孙恩后,在百姓和军队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
而侯景不过是个走投无路之人,辗转来到梁国,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江南的百姓又怎会愿意跟随这样一个外人造反呢?况且侯景并非汉人,而是北方羯族人。
每一步都可能决定成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侯景的每一次军事行动都恰到好处。
寿阳城内自然有朝廷的眼线。侯景先是伪装出坚守寿阳的姿态,然后以打猎为由率军出城,人们毫无察觉。等到大家发现侯景未归,产生疑惑时,他已宣称要南下攻打合肥。
合肥是鄱阳王萧范的地盘,精兵强将都在城中,侯景若攻合肥无疑是自寻死路。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侯景却突然挥师袭击谯州(今安徽滁州)。
谯州守将萧泰毫无防备,城破被俘。侯景这一举动成功突破了梁军的包围圈。随后,侯景继续进军历阳(今安徽和县)。历阳守将庄铁虽有所准备,夜间偷袭侯景,但终究不是久经沙场的侯景的对手,偷袭失败后投降。
庄铁的建议证实了王伟奇袭建康计划的可行性。梁朝长期太平,五十年间长江防线变得薄弱,江上仅有王质的三千水军,连关键的采石渡口也无人防守。
侯景率军抵达长江边时,江面上出现了数十艘大船,那是临贺王萧正德派来接应的船只。侯景没有看到任何梁朝水军的踪迹,江面异常平静。
他派出士兵乘小船前去侦察。不久后,侦察兵返回报告:“王质的水军已经从采石撤退了。”听到这话,侯景愤怒地拔出长剑,差点就要砍向那名侦察兵。
自从叛离北魏以来,侯景一直霉运连连,他的十万大军不断减员,最后只剩下八百人。然而,当他转而背叛梁朝时,运气却突然好转,部队逐渐扩充到一万余人,每一步都仿佛有神助一般。
占领寿阳后,萧衍并未怪罪;他在暗中壮大实力,萧衍也未起疑心;成功突破梁朝大军的包围圈;得到萧正德提供的渡江船只;更令人惊讶的是,长江上唯一的水军竟然不战而退。
尽管侯景不信鬼神之说,只相信实力,但如此顺利的情况让他感到不安。他怀疑侦察兵可能因胆怯而撒谎,并未真正过江,于是命令他们再次渡江,必须带回一根树枝作为证据。
当侦察兵带着江东的树枝回来时,侯景不得不信。既然能带回树枝,说明确实已到对岸,江上确实无敌军。侯景顿时喜出望外,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侯景接连施展奇策,而萧衍则是一错再错。尽管朝廷被侯景蒙蔽,对叛军的下一步军事行动难以预料,但各地依旧不断将叛军的情报送往建康。当侯景朝着长江方向进发时,萧衍还是没能准确判断出侯景的真实军事意图。
梁朝的中央官员们大多不懂军事,也未曾经历过战争,只有羊侃有资格与萧衍商讨军事事务。
萧衍向羊侃寻求建议,羊侃提议迅速派遣两千人马占据采石渡,并建立防御工事,同时命令邵陵王进攻寿阳。羊侃的这一策略相当狠辣,直接攻击侯景的老巢,让叛军进退两难,这支刚刚拼凑起来的杂牌军只能被迫解散。
一向果决的萧衍此刻却变得犹豫不决。朱异提出了反对意见:“侯景绝无渡江之意。”
侯景若不打算渡江,那他向长江进军难道只是为了游玩?显然朱异的话毫无逻辑可言,然而萧衍却认同了。
有人觉得萧衍晚年昏庸,从侯景献地两年间发生的事情就能看出;也有人认为萧衍过于轻视侯景。
对于真正的军事指挥者而言,战略上可以轻视对手,但战术层面必须给予高度重视。萧衍虽敢放言仅用一根木棍就能教训侯景,但在实际作战部署上却丝毫不敢马虎。
邵陵王萧纶受命征战之际,萧衍曾下达最高指示:“侯景这小子,对行军布阵颇为熟悉,不可幻想一战便将其彻底消灭,应当以长期规划来应对。”
面对历经沙场考验的侯景,不能寄希望于速胜,而是凭借兵力和物资的优势消耗敌人,这是萧衍的核心战略思路。拥有十倍于敌的军队、百倍于敌的土地与资源,萧衍摆出持久作战的姿态,显示出他对侯景的高度警惕,以及对其卓越军事才能的忌惮。
侯景绝非前来江边游玩,因此只有三种可能:一是毫无目的地奔逃;二是渡江攻打建康;三是急于求战,诱使梁军主动出击。
将“无目的奔逃”这样的描述加诸于久经战阵的侯景身上,无疑是一种侮辱,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渡江进攻建康,萧衍同样认为不大可能实现。长江并非陆地或城镇,不是轻易就能跨越的。
侯景缺乏船只,即便抢夺一些渔船,又怎能与强大的梁国水军相抗衡?他若放弃在陆地上的优势,转而在大江之上与梁军争锋,那无疑是极其冒险的军事决策。萧衍判断侯景正在施展引蛇出洞的计谋,渡江只是佯动,意在诱导梁军主动进攻,进而各个击破。如果遵循羊侃的建议,五路梁军难以协调一致抵达寿阳,反而会正中侯景下怀。
敢于担当确实是奸臣的一大特点,而卓越的领导者往往不会轻易表态。世事变幻莫测,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犯错?一旦失误,恐怕会成为千古笑柄。
深谙鲜卑人视死如归精神的羊侃不禁感叹:“我们输了!”
由于没有及时进攻寿阳,萧衍失去了剿灭侯景的最佳时机。
然而,萧衍绝不会对侯景军队向江边推进的情况置之不理,特别是在历阳战事后。朝廷委派萧正德镇守丹阳郡,负责建康及长江防线,并命令王质率领水军前往采石方向巡逻驻扎。
长江无险让萧正德出任城防司令,这事儿挺耐人寻味,就像用侯景守建康一样。萧衍的最大失策就是没看透萧正德的本质,他压根没想到萧正德会帮着侯景叛乱。
做任何事都得考虑后果。萧正德帮侯景能得到啥?他想当皇帝,但这根本不可能。要是侯景败了,萧正德就得死;就算侯景赢了,也不会立萧正德为帝,毕竟萧衍的后代们掌控着梁朝大部分地盘。立萧正德就等于把侯景推向国家公敌的位置。与其让萧正德当皇帝,不如自己来当。
萧衍没意识到人性的贪婪。贪婪让人常不顾后果。资本能在全球兴风作浪,就是利用了人性的贪婪。在300%的利润面前,有人敢冒被绞死的风险,而皇帝的诱惑远超300%。贪婪让人失去理智。
对侯景而言,长江是难以逾越的天险,就算过了也没粮草补给;但对萧正德来说,送侯景过长江很简单,补给也不难。
难事变易事,坏事变好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是自然界的法则。
长江之上本有水军常驻,由将领王质率领前往采石渡。而临川太守陈昕此时却向朝廷请命去防守采石渡。
陈昕为白袍将军陈庆之的第五子,武艺高强,曾单枪匹马擒杀北朝猛将,是梁朝难得的优秀青年将领。他十二岁投身军旅,随父征战直至洛阳,途中因病返回江南,才免于白袍队全军覆没之厄运。历阳战事爆发后,朝廷召回陈昕。
怀着报国之心的陈昕觉得王质的军队难担重任,于是主动请求出战,萧衍对此也颇为满意。然而,陈昕的军队还未出发,朝廷已下达调令让王质出任丹阳尹。
王质毫不拖延地赶往丹阳。
通常来说,官员调动需进行交接,新官未到旧官不可离职,更何况采石在长江防线中占据关键位置。
仔细分析,王质急切离职也情理之中。当时镇守丹阳郡负责京都防卫的镇北将军萧正德,正派遣大船迎接侯景,巴不得王质快些离开,恰巧王质的新职位归萧正德管辖,于是他火速催促王质前来。
有一句俗语叫做“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然而在南北朝时期,这并不适用。当时将领们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称为部曲、家兵。这些武装力量并非国家所有。
正因如此,陈昕才会指出王质的水军战斗力弱,而他自己的部队则是久经沙场。一旦王质离开,他的部曲和家兵也会随之带走。这些人都是军队中的核心成员,军官和骨干一走,剩下的士兵便失去了主心骨,根本无法在长江上对抗侯景的战舰。更何况侯景乘坐的是萧正德名义上的补给船。
曹操与拓跋焘都曾为长江天险未能阻挡敌人而感到遗憾,如今侯景却轻易渡江。
侯景率领数百匹马和八千名士兵过江,这让萧衍大吃一惊,意识到自己的战略完全失败。他在臣民心中的威望也急剧下降。当太子萧纲穿着戎装出现在净居殿时,萧衍明白是时候交出权力了,他已经握着皇帝的权杖长达四十七年。
几天前萧衍还充满信心,但现在却被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已经八十五岁高龄。面对这种情况,萧纲向父亲请教应对之策,萧衍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你的事情,何必来问我?内外军队都归你指挥。”
临阵换将本是兵家忌讳,但战争中频繁换帅也属常见。人们总寄希望于新人带来转机、重振士气,萧衍同样想赌上一把。姜还是老的辣,萧衍深思熟虑。
然而,过于周全的谋划有时反成束缚。乱拳能击倒老师傅,经验丰富的未必就一定胜过新手。
在与侯景的较量中,萧衍因追求完美而落败。他既想诛杀侯景名正言顺,又想擒拿稳妥。当侯景渡过长江时,萧衍已输得一败涂地。
几番交锋后,萧衍的自信消失殆尽,匆匆将皇位传给儿子。这无疑是又一次失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萧纲都远不及萧衍。
萧衍无法解决的问题,萧纲更难以应对。虽然萧衍的心理素质不至于如此脆弱,但八十五岁的高龄使他身体机能衰退,一年多的战事尤其是对侯景之战让他心态失衡,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
若萧衍继续掌舵,或许还有扭转局势的可能。而换成萧纲,几乎毫无胜算。
萧纲对叛军的动向毫无所知,而侯景却将建康城内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这不仅归因于有萧正德在暗中相助,谋士徐思玉也只身潜入建康城搜集情报。此时深入敌营风险极高,几乎九死一生,但徐思玉毅然前往。他假意宣称自己背叛了侯景,前来朝廷投诚并请求觐见皇帝。有人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认为他是刺客,然而朱异坚决否认:“徐思玉绝非刺客!”
实际上,徐思玉既不是刺客,也不是叛徒,而是朝廷派遣的秘密探子。他身上携带着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书,这份文书是侯景起兵的宣言,声称其举兵的目的仅是为了清除皇帝身边的奸佞之臣。那么谁是奸臣呢?正是朱异。
既然对方敢于派人前来,我们又怎能坐视不理?于是朝廷也派出使者前往侯景的大营。
当使者质问侯景为何兴兵时,侯景毫不掩饰地回答:“为了登基称帝。”
站在一旁的王伟则在一旁补充道:“不不不,朱异祸乱朝纲,侯王此举乃是为铲除奸臣。”所谓“清君侧”,不过是古老的欺骗伎俩,自欺欺人罢了,真正的忠臣绝不会以武力来达到这一目的。
战争一触即发,双方各有优劣。侯景的优势在于其麾下的将领们,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从高级军官到基层指挥官,无一不是经验丰富的战将。
而萧纲这边的最大资本则是庞大的人口基数。据《太平寰宇记》记载,建康城内有二十八万多户人家,按每户四人计算,总人口已超百万。在这一百万人中,至少有十万男子能够拿起武器作战。然而,他们缺乏优秀的军事领导者。
建康城已经和平了近半个世纪,许多优秀的贵族子弟都去了边疆担任将领,留在城中的大多是些只会打扮自己的文弱书生。这些人从未骑过马,也没见过真正的兵器和铠甲。写诗泡妞或许在行,但要他们指挥军队打仗、冲锋陷阵,实在是强人所难。
因此有人嘲笑建康城:“城中有菜无酱(将)。”
尽管如此,建康城并非完全没有可用之将,北方来的羊侃就是一位难得的将领。太子萧纲意识到问题所在,将军事指挥权全权交给羊侃。
萧纲拥有坚固的城池、充足的粮食、潜在的援军和稳定的补给线,而侯景则几乎一无所有。渡江时,侯景的兵力仅有数千人,无论根据《南史》还是《资治通鉴》,他的兵力都不足为惧。即便如此,侯景仅凭一场战役就彻底扭转了局势。
奇袭建康侯景突袭建康。奇袭的关键在于出其不意,然而叛军渡过长江后,战略意图逐渐显露。
南京自古就有“龙盘虎踞”的美誉,地形险要,地势雄伟。长江从西南方向奔腾而来,而后向东流去,江边丘陵连绵起伏;北面依靠着鸡笼山、覆舟山和玄武湖;东侧临近青溪;秦淮河贯穿城南。凭借山水之险,梁朝都城建康沿袭东晋与南朝旧制,没有外郭城墙,而是由数座城池组合而成。西边有石头城与西州城;北边有白下城;东边为东府城;南边则是丹阳郡城,它们宛如众星拱月般护卫着内城,而内城的核心便是皇宫所在地——台城。
建康城易守难攻,城中储备了充足的粮草物资。侯景只能寄希望于快速行动,力求速战速决。叛军的进军速度极快,十月二十二日渡过长江,仅两天后的二十四日便已到达秦淮河畔。
侯景之所以能从长江岸边一路畅通无阻地杀至秦淮河,是因为负责防守建康南大门丹阳城的萧正德暗中相助。此时,萧衍与太子萧纲仍未察觉朝中有奸细,竟将守护内城宣阳门的重任交给了故意败退的萧正德。随着丹阳郡城失守,叛军直接面对秦淮河防线。
庾信负责秦淮河的防御事务。作为南北朝时期的文学巨匠,《哀江南赋》使他声名远扬。从创作层面讲,侯景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侯景之乱完全改变了庾信的人生走向,激励他写就了传世之作。在那之前,他在宫体诗领域以情色文学见长,是该领域的领军人物。但情色文学常被正统文学排斥,《红楼梦》也曾遭道学家批判为“淫书”。
侯景叛乱引起梁朝混乱,庾信才前往长安。人生的大起大落、失败的痛苦、思乡的情绪以及对国家的悲愤,都成为他创作的养分。
西魏、北周和隋朝都尊他为文坛宗师。他的《怨歌行》真切地体现了个人命运:
住在金陵城前,嫁给了长安青年。
回首故乡泪洒,不知天涯何方。
胡尘何时散尽?汉月几时重圆?
为你能唱此曲,心随断弦难宁。
这位北朝文坛大师此刻正坐在朱雀门城楼上,身着宽袍大袖,脚踩木屐,口中含着甘蔗,一派悠然。
魏晋南北朝重视风度,南朝尤甚。即使苻坚百万大军来袭,谢安仍能淡定下棋,区区侯景的几千兵马,在庾信心中更算不了什么。他守秦淮河,是因为深受太子信赖。
太子萧纲一旦掌握了权力,就开始发号施令。他的军事理念着重于防御。梁朝中央军的精锐在寒山遭受了巨大损失,而萧纶攻打寿阳又带走了一部分兵力。城中训练有素的士兵寥寥无几,甚至把牢中的囚犯都武装起来了。
建康长久处于和平之中,禁卫军平时站岗、操练倒也还过得去,但与叛军进行野战的话,他们恐怕难以胜任,那些临时召集起来的民兵更是毫无战斗力可言。
建康和寿阳有着很大的区别,寿阳处在南北朝的边境上,萧衍为了争夺寿阳曾与北魏激战二十多年。
寿阳人擅长作战,而建康人则不然。萧纲觉得,不应该与侯景正面交锋,只要守住建康城,等到各地前来救援的军队到达,叛军必然失败。
萧纲对建康的军事部署是这样的:总指挥由他的长子萧大器担任,羊侃为副总指挥;五子萧大春负责防守石头城;东宫学士、建康县令庾信负责守卫秦淮河上的重要通道朱雀桥;萧推镇守东府城;谢禧和元贞驻守白下城。
然而事实证明,萧纲的决策很不明智,他任命的将领里,除了羊侃,其余都是些不靠谱的人,庾信就首先表现出了他的无能。
朱雀桥是秦淮河上规模最大的浮桥。太子萧纲打算将这座浮桥拆除,然而萧正德坚决反对。他担忧的是,如果把桥拆了,侯景的大军如何过河?萧正德还提到,拆桥可能会动摇民心。目前军队已经乱成一团,士兵们纷纷涌向军械库抢夺武器装备,若是百姓再因此骚乱起来,趁机作乱抢劫,局面恐怕难以收拾。
萧纲仔细考虑后觉得萧正德说得有道理,于是决定不拆桥,而是派遣重兵在桥头驻守。庾信手持甘蔗,率领着宫中的三千禁卫军镇守朱雀桥。
其实这背后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不想主动出击,那保留浮桥又有什么意义呢?突然之间,战场上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动地,侯景的军队汹涌而来。庾信一边嚼着甘蔗,一边从容地下令开始拆除浮桥。才刚刚拆掉一艘船,敌人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庾信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仿佛外星生物入侵一般,那些敌人就像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魔鬼。
之前建康令王复因为没见过马,误以为那是大老虎。庾信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认识马,觉得自己有一定的军事才能。
可是当庾信看到侯景队伍里的马时,却完全傻眼了。哪有马会穿着衣服,而且还披着铁甲呢?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些马不仅穿着铁衣,而且这种现象已经存在了两百年之久,只是庾信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这些马看起来像是怪物,骑在马上的士兵同样怪异,他们全身裹着铁甲,只露出眼睛和双手。
建康城的百姓从未见过如此装备精良的铁甲骑兵,上一次见识北方重装骑兵还要追溯到一百三十多年前。那时,刘裕正是依靠投降的南燕铁骑才成功保卫被卢循围困的南京城。侯景麾下的士兵不仅身披重甲,连步兵都戴着铁面具,透过缝隙能看到一双双被欲望扭曲、充满疯狂的眼睛,宛如野兽。
这是一支视死如归的军队,自渡过长江那一刻起,侯景就向他们灌输了一个信念:胜者为王,败者成鬼。面对这样的亡命之徒,需要的是无畏的勇气,而这恰恰是富人们所欠缺的,因为他们有太多牵挂。人一旦有了太多顾虑,胆量自然也就变小了。
庾信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人物。门阀贵族的优雅源于国家和法律的庇护,但真正的优雅是在失去这些保护后,仍能从容面对凶险与贪婪的人们。否则,所谓的高贵不过是贴在脸上的华丽面具,稍一风吹便掉落。
铁甲骑兵手持刀枪,如同青色浪潮般涌向秦淮河。乱箭划破天空,庾信正在咀嚼甘蔗,却已尝不出甜味。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冷箭钉在身旁的城柱上,箭尾晃动发出嗡嗡声,手中的甘蔗应声落地。
庾信吓得魂飞魄散,若继续待在城楼上,下一刻可能就会被射穿胸膛。于是他逃走了,抛下三千将士不管。士兵们见主帅逃跑,也纷纷溃散。
朱雀桥再次失守,萧正德的党羽迅速修好浮桥迎接侯景渡河。如果庾信能多坚持片刻,太子萧纲派来的三千援军就能及时赶到。六千对八千,凭借地理优势,至少能抵挡一阵。
战争绝非单纯的兵力较量。一位卓越的将领胜过千军万马。
援军首领是那位水军统帅王质。当他的所谓精锐部队三千人与叛军相遇时,还未及布阵,士兵们便已溃逃。难怪陈昕评价王质的军队战斗力低下。即使士兵勇猛如虎,但将领怯懦似羊也无济于事。
在宣阳门下,大叛徒萧正德与侯景会合。梁朝军队着红色军装,由于朱异向侯景提供了青色布料,因此叛军身着青衣。
萧正德的部下将军袍反穿,露出青绿内衬。两军汇合后,叛军声势更加浩大。最致命的是,萧正德负责防守宣阳门,这是建康内城的重要门户。一旦突破此门,气势恢宏的皇宫便近在眼前。
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远远超出了侯景的预期。从渡江到逼近皇宫,侯景几乎没有遇到有效抵抗。如果说这得益于萧正德的配合,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惊讶。
萧大春放弃了石头城,谢禧和元贞也丢下了白下城。原本保卫皇宫的四座关键城池中,只剩下东府城还在朝廷掌控之中。而石头城储存着梁国的粮食储备,萧大春等于将叛军急需的物资拱手相让。
萧衍父子躲在皇宫里,百姓纷纷涌向皇宫寻求庇护。有远见的人开始往宫里运送粮食。小小的宫殿里挤进了十万人,还囤积了四十万斛的米。
局势变得荒诞起来,在一天之内,侯景就掌控了建康城大半区域,统治着几十万民众,还得到了常平仓里的粮食储备,反倒是萧衍父子这边陷入了被动局面。
这简直是不堪一击啊。侯景得意忘形,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为像高欢那样的英雄人物。高欢一直是他的偶像,现在他觉得自己能与偶像比肩了。
如果战争就此打住,建康城里上百万人都能脱离苦海,因为侯景在出兵前曾效仿高欢发布命令,说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抢夺百姓财物。然而,这只是侯景的一厢情愿,真正的灾难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