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陆酌言结婚的第三年。
他找到被迫分别的白月光,要捧她当影后。
我从中阻挠,却在生日当天被陆酌言调到海外。
我死的那天,给他打了10个电话,皆被挂断。
海边,午夜12点的钟声淡去,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响起手机铃声。
机械的节奏,冷漠而突兀。
我飘在半空中,看到屏幕上“酌言”二字被潮水带着泥沙渐渐淹没。
我死在了27岁的最后一天。
整个晚上,我将蜡烛燃起又吹灭,都没能等到他一句生日快乐。
被海浪卷走前,我看到的最后一条热搜,是陆酌言在新闻发布会现场,力挺绯闻缠身的林舒。
那是他想了十年、念了十年、找了十年的白月光。
变成魂魄后,我被迫回到生前羁绊最深之处——陆酌言的身边。
我不确定陆酌言什么时候能发现我的死亡,更不确定他会不会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送我离开。
夜晚,我穿进陆氏大楼下停靠的车子时,陆酌言正将低泣的林舒圈入臂中。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以后没人再让你受委屈。”
林舒仰起下巴,泪眼朦胧,唇瓣缓缓凑近陆酌言。
陆酌言刚开始愣了一瞬,任林舒将唇贴在上面,旋即他将手指插入林舒发间,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我捏紧拳头坐在后排,面容苦涩。
是啊,难道还期待陆酌言会为我谨守为人丈夫的本分吗?
他和林舒之间,才是念念不忘。
幽暗、私密的车厢内,情欲与温度骤升,就在林舒去解陆酌言领带那刻,车内智能香氛系统自动开启了,清淡的栀子花香瞬间浇熄了二人之间的旖旎之火。
陆酌言清咳一声收回手臂,坐正身子。
林舒忙擦泪,掩饰尴尬。
“你别跟沈意生气,你们是夫妻,她也是为你和公司的利益考虑。
“我毕竟……毕竟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不好……”
上周,当陆酌言在会议上拿出为林舒量身定做的造星计划时,三年来我第一次站到他的对立面,投了否决票。
陆氏并不涉及娱乐行业,这份计划书要想顺利实施,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可偏偏是在陆氏即将上市这个节点。
在我否决计划书次日,有关林舒的绯闻就出现在了各大媒体头条,陆酌言认为是我不愿出力,还故意抹黑林舒,将我调去了视察海外分公司。
此时听到林舒提起我的名字,他怒气未消,忍不住冷哼一声。
“她嫁的是陆氏,很多时候连我也要靠边站。”
车子启动的声音,像木槌将空气一下下砸进我的心口,钝痛不已。
曾经我以为,三年相守相伴,他对我哪怕短到一天、一小时、一个瞬间,至少是有过真心的。
可事实呢?
陆酌言早就摘了婚戒,空荡荡的无名指上,甚至连抹痕迹都不存在。
林舒没再多说什么,模样很是乖巧。
车子启动扬长而去,徒留我在冷风中,被伤痛裹挟。
陆酌言,我死了。
这下你该自由了。
我是陆酌言母亲亲自挑中的儿媳,结婚那天,老师让我发誓为陆氏奉献一切。
这些年,陆氏在我手中从濒临倒闭到临近上市。
我全部心力用于完成对老师的承诺,却忽略了许多妻子的义务。
爱上陆酌言,是我的致命过错,本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能补救。
我却从未想过,那道只存在于陆酌言回忆中的白月光出现时,会突然让他变得触不可及。
陆酌言将车子一路开进地下车库后,侍候的管理员来到车前,热情打起招呼。
“晚上好,陆先生、林女士。”
记得刚搬来时,管理员只会喊陆先生,陆酌言不满我被忽视,为此狠狠投诉一波,之后管理员每次都会加上我这个陆夫人。
而现在他已经熟稔地喊起了林舒。
林舒暂住客卧,房间内已经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一番,活像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我在房子里转了个遍,最后才找到被关在阳台的灰灰。
因为林舒对猫毛过敏。
灰灰每日都要睡在我枕边,四处冷硬的阳台它不习惯,用爪子不停扒拉着玻璃门,却难以换来陆酌言的心软。
也是啊,他都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喜欢我的猫呢?
我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心疼地蹲在灰灰身边。谁知灰灰不闹了,它好像有所感知,冲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刚过零点,客卧的门开了,林舒穿着我的真丝睡衣钻进主卧,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果香。
那是我惯用的身体乳,本放在主卧,林舒洗完澡问陆酌言要走了。可我明明记得,客卧浴室里有整套洗护用品,只是跟我用的味道不同。
很快,我知道林舒用意何在了。
她掀开被角,小心躺在陆酌言身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
陆酌言睡梦中察觉到身体上的接触,翻过身紧紧揽住林舒的腰,入手是真丝的凉滑,鼻尖是熟悉的果香。
“小意……”
他甚至没有睁开眼,这几年亲密生活的身体记忆,就让他手掌动了起来。
林舒知道我去海外只是暂时的,等我回来,不管是陆氏还是陆酌言,她都别想染指。
此刻她应该是着急了,想装作我,打出稳赢的局面。
但她毕竟不是我,从身形到亲吻,从发丝到体温,陆酌言渐渐颦眉,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他发现了异常,却没有推开林舒。
我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但我却动弹不得。只能睁着眼睛,看陆酌言践踏我们的婚姻,只能牢记他的背叛与伤害。
滴——
我怕热,一直开着温控,而今年秋天的气温比以往都要高。
空调自动开启的声音,掀开了床上情动二人的遮羞布。
陆酌言清醒过来后说了声抱歉,他走进客卫,从浴室柜最深处拿出香烟与火机。
陆酌言成长于规矩森严的家庭,老师对他管教甚多,我本以为他是不抽烟的。
可看着熟练吞云吐雾的陆酌言,我才发现同床共枕三年的男人是那么陌生。
林舒当晚没在卧室等到陆酌言。
他说房间残余不少猫毛,要把灰灰送去老宅。
就像调我去海外一样,这个家里再也没有能打扰到他和林舒的存在了。
我不争气地酸了眼眶,却落不下一滴泪。
陆酌言的母亲是我研究生导师,也是我的资助人,是她将我从一个怯懦的山村女孩,培养成自信、大方的都市女性。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是在培养我对陆氏的忠诚,是想让我替她儿子守住这份庞大的家产。
我只是没法拒绝,那个在我生命中扮演母亲多时的病人,也拒绝不了如晨星般夺目的陆酌言当我丈夫。
我们从相敬如宾也曾慢慢向着情投意合发展过,陆酌言跟我提过许多次的白月光,那时更像段不真切的梦。
他们偶然相识于十年前,许是少年时,情真切。
陆酌言从小就被教导着日后要接管陆氏,这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以至于数次离家出走,试图向父母抗议。
一次意外落水后,他被孤儿院的少女搭救上岸。少女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包容接受了他所抱怨的一切。
陆酌言和女孩相约见过很多次,被老师发现后给她更名换姓找了领养人,远远送离江城。
直到十年后的一场商业酒会,陆酌言意外救下被资本骚扰的新晋演员林舒。
这才找回了他失散已久的白月光。
陆酌言感叹二人之间的缘分,却不知林舒为拿到这场商业酒会的入场券,为了能出现在他眼前做出多少交易。
可就算有机会当面告知他,我所掌握的一切,只怕也会被陆酌言认定为是另一场污蔑。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快要模糊不见的分界线再次变得清晰,甚至崩裂开来。
我看着陆酌言以林舒粉丝的身份给剧组送奶茶,帮她安排私密的住宅,跟朋友应酬替她争取到新剧本。
那一刻我心中的不甘与绞痛,才明明白白提示着,我爱陆酌言。
其实以陆氏的资本,想要捧红林舒确实不算困难,但我不想这么做。我存着私心,不愿意旁的女人招惹我丈夫。
现在,我无能为力了,随便他爱谁去吧。
老宅过于安静了,陆酌言今天没打算回去,他躺在床上,将紧跟着跳上来的灰灰拉到身前。
灰灰不喜欢被人抱着,剧烈挣扎间抓伤了陆酌言的手背,挣脱出来后习惯性地卧到我那侧床头。
陆酌言眼中的怒意,还没来得及沸腾,就平息了下来。
就是对猫,也总比对我多些宽容。
想到林舒刚爆出丑闻时,他冲进办公室,将我从椅子上拽起,我分明感觉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
他明知道我在乎陆氏,却用上市来威胁我,想要将我逼出他的世界。
等陆酌言知道我的死亡后,是否还能背负着这份罪恶,谈情说爱呢?
我真想快点看到那一天。
天刚亮,陆酌言就被电话吵醒了,阿姨打过来说林舒要跳桥自杀。
而林舒自杀,是因为今早媒体又收到了她的黑料,跟以往遮遮掩掩、不痛不痒的绯闻有别,这次全是大尺度照片,疑似林舒自愿接受潜规则,冲上晨间热搜。
张张屈辱足够彻底毁掉一个演员的事业。
“陆先生,您快看看评论啊!他们都说这是、这是夫人蓄意造谣。
“所有人都在逼夫人下跪向林小姐道歉,我们夫人可怎么办啊,夫人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上一次不痛不痒的丑闻,也只有陆酌言私下怀疑过我,而这次我却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
与陆酌言相识五年,夫妻三年,他却还不如阿姨懂我的为人。
我攥着拳头,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深深的无力。
我单方面以为的完美爱人和幸福婚姻,不过一个虚幻的泡影,甚至不用林舒这根针尖来戳,就能让它轻易消散于世间。
陆酌言挂断电话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浮现抹苍白。
他给我打来电话无法接通,最后沉着脸录了条语音,他仍然怀疑是我在做这件事。
“沈意,林舒已经跟陆氏签了经纪合约,是公司艺人,你的识大局顾大体去哪里了?
“真没想到我妈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三天内消除你在这件事上的恶劣影响,如若不然,为了陆氏我也要卸除你在公司一切职务。”
为了陆氏……原来陆酌言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它像句魔咒,又像是碰撞而起的浪波,将我和陆酌言在婚姻这条长河中越推越远。
林舒站在郊外一座大桥上,下面河流湍急,正是当年陆酌言落水、二人相识的地方。
有不少媒体闻风而来,不停询问林舒和陆氏集团夫人沈意之间的关系,逼问她是否介入过陆氏夫妇的婚姻。
林舒穿着淡蓝色长裙站在护栏上,与湛蓝的天融于一色。
她不对爆料做任何辩解,也不回应媒体质问,像个不被珍视的玩偶,被迫忍受着恶犬撕咬。
她毫不吝啬释放自己的脆弱,这亦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陆酌言跳下车,正好看到林舒惨然的笑容,旋即她向后倒去,顷刻被河水吞噬。
这样的河,每年不知道淹死多少会游泳的人。
陆酌言没有犹豫一秒,甩掉外套跟随着跃下。
林舒变成被网友逼迫着以死为证的无辜演员,陆酌言是正义敢于负责的资本家。
只有不在现场的我,成了媒体口诛笔伐,躲在背后恶意中伤他人的反派角色。
我和心机、狠毒、虚伪这些词语绑定在一起,从无数女大学生学习的榜样变成唾弃对象。
我飘在河水上方,冷风席卷过我的身体,从灵魂最深处发出战栗。
没准,这就是陆酌言和沈意演的一出双簧。
让我变成一个劣迹斑斑的女人,他们的结合才能得到祝福。
会不会很遗憾?
我死了,不能活着回来接受你们泼的脏水。
救援队来得及时,在陆酌言耗尽力气前,从河中救起他们二人。
医院,林舒木着眼睛对外界似无知无觉,专家主任挤满病房,开出一项又一项检查。
等人散去,陆酌言坐到床边,他拉着林舒的手腕,大拇指摩挲在脉搏处,试图给她带来更多温暖。
结婚后,陆酌言也曾在我来例假,身体发冷痛到睡不着觉时,一边拉着我的手腕,一手揉着我的小腹。
每当我睡个好觉醒过来,就看到他顶着黑眼圈直打呵欠。
那时我们守着空旷的老宅,互相温暖着度过了老师走后最艰难的第一年。
林舒眼角落下泪时,被陆酌言单手拥在怀中。
陆酌言吻在她发间,额心,转而舐掉那颗挂在腮边的泪珠,最后是林舒的唇瓣。
那带着酸涩泪意的吻,缠绵悱恻。
这也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只能任由眼泪在心间一颗颗坠落、破碎。
将林舒哄睡后,陆酌言离开病房,走到廊道尽头。
他看着手机上满屏未打通的电话,不禁一脚踢在长椅上,拨通海外分公司负责人的电话。
“沈意不在分公司?无论用任何办法,把她找出来!”
林舒以丑闻受害者的身份,短时间登顶内娱顶流。
她这次公然闹自杀,在江城引起轩然大波,已经不是陆氏公关能轻易压下的程度了。
就连路人都对林舒被集团夫人迫害一事共情,纷纷加入网络声讨我的大军。
陆氏的产品不再被顾客买单,许多合作商迫于舆论压力纷纷解约。
跟我许久的阿姨不愿意伺候林舒,执意辞职回了老家。
陆酌言白天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下午还要抽空回趟家,跟着视频学煲营养汤。晚上则彻夜陪在林舒病床前,人眼看着瘦了一大圈。
我很担心被留在老宅的灰灰,陆酌言没给它带猫粮,只求上门做卫生的阿姨能看顾着些。
林舒被照顾的很好,脸色红润许多,像是个完全依赖陆酌言的孩子。
每当她着急忙慌喝掉还有些烫嘴的粥,陆酌言眼中的笑意就深了两分。
这其实不是陆酌言第一次学着做饭。
结婚第二年,在公司面对吞并危机时,我起早贪黑忙得顾不上好好吃顿饭,体力不支,在办公室晕了半个下午才被助理发现。
医生再三强调让我放下工作,好好补充营养,我执意不肯。
相比于陆酌言,我更清楚对家公司的套路和手段。碰巧赶上阿姨休假,陆酌言拗不过我,就每天中午回趟家,遵循医嘱学着给我做些营养餐。
陆酌言每次将饭盒放在我桌角,旋即坐在一旁沙发上。
等到我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时,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饭菜凉透,而沙发上也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我自嘲一笑,难怪陆酌言更喜欢林舒。
病房外一对小夫妻牵着调皮的孩子正荡秋千,欢声笑语驱散了病区的低沉。
林舒看出了神,语气不无羡慕。
“真好,有相爱的丈夫和活泼的孩子,是我梦寐以求的。
“陆大哥你呢,为什么一直没要孩子?”
林舒状似无意地询问,却揭开了我心中那道最深的疤,我本以为那道伤痕早已愈合,却不知它仍在那里,腐烂生疮。
结婚第二年,我怀过一个孩子,是我瞒着陆酌言偷偷打掉了。
那时不管是陆氏的情况,还是我身体的情况,都不适宜孕育这个生命。
与其两个人纠结难以抉择,不如我一个人快刀斩乱麻。
没必要再多一个人承受痛苦。
可此时,陆酌言却撑着头,紧闭的眼皮颤抖着,声音近乎嘶哑。
“曾经……有过。
“是沈意,她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
陆酌言怎么知道的?!
寒意涌进四肢百骸,我紧紧抿着唇,看陆酌言用手背抹向眼角,转而起身离开病房。
他走上天台,点燃支烟,从外套的内袋中拿出张皱巴巴的人流手术单。
这单子……我明明扔了,家里工作的阿姨也绝不会翻看垃圾,窥探隐私。
那就只剩下爱扑垃圾桶的灰灰,将纸团当成玩具,最后被陆酌言捡到。
我对此一无所知。
半年前,陆酌言提出想要个孩子,我以公司面临上市,精力有限为由没有松口。
一个月前,陆酌言想暂缓上市进程,邀我去海岛过三周年结婚纪念日。
我还是以陆氏为先,拒绝了他。
从那时起,陆酌言就变了,他不再回应我的触碰,甚至躲避我的亲吻。他变得疏远冷漠,处处找茬。
我只是……太想完成对老师的承诺,然后好好爱陆酌言。
可他却将林舒带到我面前,炫耀一般,说那就是他找了十年的女孩。
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林舒才是值得他喜欢的人。
通过热心粉丝分析,这次林舒被曝光的大尺度照片均有ps痕迹。
我坐实不择手段的污名后,林舒却凭借着top1的流量,接到数个热门角色剧本洽谈。
出院前一晚,林舒正在织围巾,是给陆酌言的。
平时我帮陆酌言准备衣服,大多都是深色系,却不知他还喜欢这种轻飘飘的蓝色。
陆酌言在桌前处理公司文件,明明两人才重逢半个月,气氛却融洽到胜过多年夫妻。
林舒温柔懂事,表示愿意和我一起出席记者发布会,澄清误会。
“又让你委屈了,沈意这次太过分,你不起诉她已是仁至义尽。
“你想要什么补偿,也尽管提。”
经过几日冷静,陆酌言已经放弃让我回来给林舒道歉的想法了,也许我永远不来打扰,才能让他称心如意。
林舒这些年过得确实不顺心,当她添油加醋地说出这些经历时,却只会让陆酌言对老师误解更深,也更讨厌我这个老师亲选的儿媳。
他对林舒,则更加愧疚,有求必应。
可林舒只是别过头,看着窗外的月色,面部凄美柔和。
“好多人私信我,骂我是小三,我……”
“你当然不是!”
“那你会娶我吗?”
“我……”
陆酌言急于否定林舒的话,我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果断答应。
但电话响了,陆酌言接起后双眸震颤,他甚至没理会林舒的呼喊,匆匆离开医院,开车到老宅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
我才知道保洁阿姨请假了几天,她今天去给主卧换床单被罩时,发现了趴在枕边奄奄一息的灰灰。
陆酌言把它带走,又忘了它。近一周断粮缺水,让灰灰短暂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我看着台子上气息微弱的灰灰,想哭喊、想叫它的名字,将它抱在怀里,可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放任心脏的位置哀恸不已。
“医生,您救救它,行吗?用多少钱、多贵的药我不在乎!
“我、我爱人从它还吃奶时养到这么大,她回家要是看不见,一定会发疯。”
多年来体面尊贵的陆酌言,在小小的宠物医院里面露仓惶,求助着每一位医生。
陆酌言,你在怕什么?
以后没人会因为你乱投喂害灰灰住院,就让你住一个月次卧了。
也没人会因为怕挤着灰灰,夜里不小心把你踢下床了。
我跟着陆酌言,看他带着灰灰跑遍江城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他一家一家求助,却没发现灰灰的身体凉掉了,眼睛闭上了。
连灰灰都走了,这个世界上我爱的、爱我的,都已不复存在。
好累……
快点让我离开吧。
陆酌言送灰灰火化后,上午回到家想收拾些灰灰喜欢的零食玩具一起下葬,林舒没等到他接,已经自行出院回来。
“陆大哥,你昨晚去哪里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是不是沈意回来了?正好我跟她好好解释一下。”
陆酌言摇摇头,说新聘请的阿姨今天就会上工,让林舒好好休息。
他手中正拿着我亲手给灰灰刻的平安脖圈,陆酌言也许不知道,打掉孩子那天,我路过宠物店就接回了灰灰。灰灰于我来说,从来都不只是消遣的宠物。
看到陆酌言红了眼眶,我相信他不是有意害死灰灰,我只是……无法原谅。
陆酌言埋葬灰灰以后,就回去上班了,公司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
“还没找到?怎么办的事!”
陆酌言和分公司负责人打着电话,走到办公桌前,就看到了律师事务所的文件袋。
挂断电话,他开封后只看了正中的标题,就打算撕毁文件。
我站在陆酌言身边,能感受到他这一刻的呼吸凝滞、指尖僵硬。
最终他坐下来,将我回国前和律师讨论拟定的这份《离婚协议书》看完。
我这才想起来,我一个人在海边吹蜡烛吃蛋糕,反复许过很多次生日愿望,而最后的愿望是跟陆酌言离婚。
我们没有子女,文件内只针对夫妻共有财产做出初步分割。
陆酌言看完便知,我没有占他一分便宜,甚至还顾念老师资助培养之恩,将结婚时受赠的股份无偿返还。
陆酌言在办公桌前坐了许久,助理送来一份又一份着急等待签署的文件,他都置之不理。
等到这个秋天最后的烈阳投射进窗子,地上的影子终于动了。
“陆总,会议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了,陆总!”
陆酌言拿着离婚协议书离开公司,驱车赶到律所,他以为我躲在那准备了这一切。
在律师声声否认中,陆酌言掀翻桌子、推倒卷宗,还不符合身份地威胁要让律所倒闭。
陆酌言大概从未想过我会跟他离婚,他早已断定我要守着陆氏过一辈子。
直到我的代理律师及时赶回,挽救了他的律所。
“抱歉陆先生,这协议是沈女士之前发语音让我起草的,并非正式文件。一定是实习生搞错了。
“况且,我们也已经半个月没联系上沈女士了。”
对峙中,陆酌言挂了两次电话,在那铃声第三次呱噪地响起时,他终于接起。
紧接着活生生的陆酌言失去了颜色,从捏住手机的指尖,紧抿的唇峰,再到紧缩的眼角,苍白吞噬了他的一切。
分公司负责人找到我了。
很遗憾,他经过多方调查、比对,终于确定那具不久前打捞上来,无人认领的尸体,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陆、陆总,沈总她已经死了。”
当陆酌言得知,我是在异国海边因救人溺亡,下意识否认。
“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她会游泳?那绝对不是沈意。”
哪怕陆酌言自认结婚三年里是个称职的丈夫,可他对我又有多少了解呢?
生日那天,我坐在海边一次次吹熄蜡烛,大概用完了这辈子的许愿机会。
公司最忙碌的阶段已经过去,以后我们有太多时间享受生活,跟陆酌言和好,是我第一个愿望。
现在想想挺可笑的,还有不让陆酌言喜欢林舒,跟陆酌言生个健康的孩子,跟陆酌言一起环游世界,跟陆酌言……
晚霞笼罩海滩时,我想跟陆酌言分享一次美丽,想听他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但他能在记者会为林舒出头,却没空接只有短短几十秒的电话。
我打了一次又一次,险些耗光电量。
晚霞之后,海滩上的星空其实也很美。
我点燃最后一根蜡烛,许下了要跟陆酌言离婚的愿望。
给律师发完信息,我听到海边传来呼救声,有个孩子被卷进离岸流,救生员还没赶到。
我冲进漆黑的大海,用尽力气将孩子推到岸边。
被潮水卷着向深海坠落时,我没有恐惧。
只是有点遗憾,许了那么多愿望,最终却没能实现一个。
当地政府通过新闻媒体动员了上千人,试图寻找因救人消失在海面上的我。但一周后,也只找到了具无从辨认身份的尸体。
孩子的父母、当地民众心怀感激,想要在海边为我立碑,却不知我姓甚名谁。
直到分公司负责人找去,通过比对海滩上模糊的影像和尸体上的衣物,才确定那就是我。
负责人已经运送我的尸体回国,江城各大媒体、户外大屏都在转播着国外媒体对此件事情的报道,以及我的真实身份。
终于有人发现,那正是他们这段时间攻击、漫骂的陆夫人沈意。
去机场的路上,陆酌言死死按住胸口,唇角不知何时咬破了,一点鲜红成为他身上仅有的色彩。
他拿出手机,像是还怀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拨通我的电话,一次又一次。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
陆酌言摔了手机,捂着脸哀声痛哭,窗外紧跟着就下了雨,还飘着零星雪花。
这一刻,江城的冬天早早来了。
我远远看着,陆酌言一日日颓唐,刘海长到时常扎进眼睛里,胡子邋遢一片,衬衣与西装全是褶皱。
告别会现场的白菊,每一朵都由他精挑细选,剪枝去叶。
助理在旁边压低声音,报告对媒体爆料调查的最终结果,都是从林舒债主手中流出,在她搭上陆酌言急于摆脱这些人时,遭到了反噬。
“知道了。”
陆酌言头也不抬,直到助理离开,他仍机械地整理着花束,连指腹被剪破,染红了白菊都没注意。
葬礼当天,除了公司同事和陆家好友,还有许多网民现场悼念。
陆酌言恢复仪态,以丧主的身份向每位宾客鞠躬致谢,整日下来滴水未进,嘴唇干裂翻皮,渗着血丝。
沉默无言的样子勾得无数人心酸泪涌。
但同一日,陆酌言跳桥救林舒,和林舒同进同出的视频冲上了热搜,没人再相信他的表演。
在晚间人最多的时候,有小孩子躲过安保向陆酌言砸去鸡蛋,黏腻的蛋液顺着他肩头淌下,让胸前那朵白菊变得污秽不堪。
“妈妈说你是渣男,你活该,不值得同情!”
现场哗然,小孩子却在保安过来前,和等在门口的妈妈携手离开。
助理劝陆酌言洗漱换身衣服,被拒绝了。他从容到近乎冷漠,带着满身狼狈送走最后的宾客。
殡仪馆工作人员来催了三次,陆酌言都没有在火化证上签字。
最后,林舒来了,她径直走到我的遗像前想要献花,却被陆酌言抬臂阻拦。
“你搬出去吧,晚点……我要带小意回家。”
“陆大哥,沈意死了,我们就当她一直在国外没有回来过,好吗?”
“不行!”陆酌言后退着撞到高台,他转过身,将我的遗像扶正。
“半个月前小意就订了机票要回来的,她打电话是想我去接机,小意她想回来,回我们的家。”
看着失魂落魄地陆酌言,林舒惨然一笑。
“你既然想要的是沈意,为什么不拒绝我的亲近?为什么要用我的存在去刺激那个女人?!
“我明白了,是因为沈意不爱你是吗?所以你想要个喜欢、爱你的女人。
“陆酌言,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全身心只爱你一人!”
可陆酌言没有任何反应,他将高台上的贡品,鲜花一件件归于原位。
林舒咬着唇,以低入尘埃的姿态等着面前的男人回心转意,可陆酌言的肩膀对她而言是道不可逾越的高山,她的哀求与期盼根本无法到达。
林舒是哭着被安保带出去的。
而陆酌言再也坚持不住,被这刀锋般尖锐的现实割得体无完肤。
他甚至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红着眼眶紧紧搂住我的遗像。
可相框是坚硬的,玻璃是冰凉的,那上面没有我的温度。
工作人员再次来催促时,他终于签下火化证。
当陆酌言将我的骨灰盒放进副驾,启动车子时,栀子花的香氛驱散掉他满身香火味。
陆酌言将车子开上高架桥,可这并不是回家的路。
窗户降下时,豆大的雨像一颗颗石子砸在他脸上,砸出了他的伤痛与泪水。
车子时速很快从80超过100,达到120时,我隐隐觉察到陆酌言的意图。
我绝不希望陆酌言用这种方式奔赴死亡。
我的情绪似乎引动了更加强烈的风雨,车子的时速仍然飙升。
陆酌言眼中的决绝在车内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时,霎时溃散。
“陆先生请减速、请减速,陆夫人等你平安回家。
“陆先生请减速……”
那是……我以前给陆酌言录的超速提示音。
陆酌言平安回家了,他从酒柜上抽出数瓶红酒,似乎想要大醉一场。
但他找不到酒刀。
我们在一起后,每年到老师忌日周,我总要把自己灌醉,躲在房间里哭。
头一年陆酌言还在门外陪着,不时用酒杯碰门,表示他一直都在。
第二年时赶上我来例假,过量饮酒导致严重痛经,住院一周让我整整掉了10斤。
陆酌言那时问遍跟陆氏交好的集团夫人,才寻到江城最擅长给女性调理身体的阿姨,并在睡觉时用自己掌心的热度替我缓解腹痛。
且从那以后,家里的酒刀就被他藏起来了。
第一次被我找到后,他就另换个地方,以至于到现在连陆酌言都忘记放在哪儿了。
我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看着陆酌言吃力地趴下身子,找遍家里每一条缝隙,还在各处柜子角落找到空置的药瓶。
他还没喝酒,就如醉了般,扶着墙壁才能起身。
最后,陆酌言在储藏间闲置的猫窝里找到了酒刀,而跟酒刀放在一起的,是只存钱罐。
这是我三年前搬进陆家,带着的唯一一件东西。
陆酌言以为里面是些零钱,从不曾打开过,但他不知道存钱罐里是我写下的一张张纸条,每一张都跟我自卑敏感的过去有关。
现在陆酌言好似对我的事情有了兴趣,他打开存钱款,展开我写的纸条,才第一张,就流着泪张开嘴,无声地咆哮起来。
【拿到了高校游泳比赛第一名,给我颁奖的学长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同学说他叫陆酌言。】
【去社区做义工,陆学长帮我赶走野狗,但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第一次上门拜访老师,课业没做好让老师生气了,被陆学长撞见我蹲在后门哭,原来他是老师的儿子。】
【陆总去世后,老师就病了,我答应她嫁进陆家尽自己所能,但陆酌言好像有喜欢的人。】
【医生说胚胎没有心跳,可我明明能感觉到孩子的存在,我不想失去……酌言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为什么吃这么多药,还是达不到备孕条件。看来公司上市后,我才有时间调理好身体。酌言会等我吗?】
……
我在医院查出怀孕时,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被医生告知胚胎没有心跳,早已停止发育。
胎停育和我长久痛经都是因为内分泌紊乱,但那时陆氏外部危机严重,我根本无法遵循医嘱调理身体。
我只能让自己努力,再努力一点。
陆氏早点上市,我调理妥当身体,才好把宝宝重新接回来。
为什么,陆酌言连这一点点时间都不肯等呢?
明明、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陆酌言抹掉眼泪,颤着手展开了一条又一条,直至最后是我被调去海外分公司前写下的。
【陆酌言喜欢的人出现了,他身边没有我的位置,那我还要不要告诉他,沈意也喜欢陆酌言……】
我从未想过陆酌言会用这样的方式知道我的心思,学生岁月是懵懂仰慕,夫妻一场又是恩情承诺。
被浪潮推着走了太久,转身才发现,我们仍分坐在两条船上,稍一靠近,就会被浪潮反推着渐行渐远。
巨浪盖过,静谧的海面上,只余陆酌言一人。
对不起老师,我只能陪陆酌言到这里了,陆氏这个担子,压得我好累、好累……
直到我走远,才听到那逼仄的储藏间里传出陆酌言从压抑到放肆的哭声。
这下,我的葬礼才算圆满,终于可以离开了。
再见陆酌言。
愿你余生顺遂,来世与我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