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在屋里听见,暗宿拍手称快,心想:摔死这个魔瘴才妤呢,一大清早就来这儿唠叨没完,险些打断了我的兴致,忙叫太监出去传旨:“命御医随轿到悖王府给五王爷诊视,一个月内不必上朝,等将息好了再生殿议事。”回头又对李莲英说:“这真是报应,谅他几日内出不了府门,我们今天去降香,之后游游昆明湖,这雨中湖光山色,一定别有风趣。我们要是能换个打扮,装成神仙,岂不是人间天上,更有意思。”当下和李莲英商量了一阵,李莲英昕了连连点头:“老佛爷您主意高,我这就去准备。”跟随出来,找了南府内升平署的官儿先到昆明湖去准备,然后再到前殿传旨,高声喊道:“太后老佛爷圣旨下!五府六部、三公九卿、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爵、将军、都统、副都统、参领和佐领都统、大小臣工,满蒙汉各衙门官员听着:京师连日大雨,河道出槽,为叩谢上苍普降甘露,满朝文武沐浴更衣,披挂整齐,于未时一刻,随驾往万寿寺降香啊!奉宸苑、鸾舆卫、御前前引,冠军使、麾盖使、执羽使、执规使,所有御前引驾人及御前仪仗,照例当差,恭敬引驾,少时准备停当,不得有误。
镶黄旗、正黄旗、镶白旗、正白旗、镶蓝旗、正蓝旗、镶红旗、正红旗、五营十堂、内八旗、外八旗,内外八旗、满三旗、蒙三旗、汉三旗、外伙三旗,先锋营、护军营、鸟枪营大小官兵,大清门、午门、端门、天安门、乾清门、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西直门、阜成门、朝阳门、东直门、安定门、德胜门,内九城中、东、西三京畿道、左右两翼九门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兵丁一十三层,守卫京城内外,出入警戒、防守严谨,引驾送驾,警备森严。西太后老佛爷走的是内西华门,经北海走金鳌玉竦,过御河桥,出西三座奔西安门,走丁字街,过西四牌楼到新街罚出西直门,走瓮翻儿水关儿过高亮桥;船鹤到万寿寺。降香以后,改乘船赫昆明湖,老佛爷扮成那紫竹林中占大有白莲花上度群迷的南无大慈大悲广大灵感救苦救难南海观世音菩萨,咱家李莲英扮成那韦陀,洪均状元之女扮成龙女。文武百官、大小臣工,为感天地表虔诚,要备好坐骑,随驾左右,不戴帽罩,不打雨伞,有违者枭酋示众,言出法随,概不宽贷”
旨意一下,早有人报入了悖王府,这五王爷正为刚才在宫中的一番争吵生气,一听当差的禀报,不由得气往上冲,口里骂道:“老刁婆呀老刁婆!你在宫中不安分还则罢了,公然乔装菩萨,带领文武百官招摇过市,我皇家体统何存?难道满朝文武竞无有一人敢去阻谏吗?真是气死我了!又想,刚才传旨令我一个月不上朝,六兄弟又不在朝中,分明是要任她胡作非为。也罢,我何不趁此机会,拿她个不遵祖制的罪名,戏耍她一番,叫她哭笑不得,也出出我胸中的闷气,想到此处,忙吩咐左右,预备轿子,于未时三刻,到昆明湖上骆驼脖儿弥勒寺进香。
不表五王爷到时驾临弥勒寺。且说这满朝文武,听了西太后的懿旨,都暗自叫苦。这时,只听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李莲英又在高声传旨:“鸾舆卫,轿子提到富门伺候!”咱们知道的轿子是两人抬的,叫二人肩舆,四人抬的叫凉轿,做官儿的坐八抬大轿,这西太后的轿子是十六人,头里八个,后边八个,轿顶是金的,上有凤凰,这叫十六人抬金舆大轿,这时西太后由里屋出来上轿,只见两人往前一搀,四人往起一扶,二人往前一推,八人在前引路。我这么一介绍,您倒糊涂了,两人搀的是两只手,四人扶的是胳膊肘,两人推的是腰和臀,这八个人怎么个引法呢?就是回头看看再往前挪两步,这得一步一回头,两步一磕头,太后呢,只看着前面八个人的脚。随高,随低,随上,随下。最难的是搀,太后手上指甲有七寸多长,碰断一点脑袋就没了,指甲用茶水闷好打上卷儿,下魄用老弦勒上,第二天清早,用药水泡开,上面套有金子嵌珍珠玛瑙的指甲套,你说这十个手指去了四个,(举手伸小指,无名指翘起学西太后留长指甲状)一天不要人伺候怎么办?
西太后上了轿,轿一着肩,轿班儿们就飞跑出富,九门提督遂即传旨净街,这净街的富儿,手拿“黑红蟒”,什么叫黑红蟒?就是两丈多长的皮鞭,上面绑着黑红布。举鞭抽下“噼!啪!”一声响,口中喊道:“车马停蹄呀?行人住步呀!工商店旅,落幌关铺呀!男女老少闪开大路呀!家家关门,处处闭户呀!错过时辰重打八十,不得有误哇!不得有误哇!净街的下来了呵!”
这夏景天,卖煎饼的、大碗粥的、窝头儿的、豆腐脑儿的,早起预备了很多东西卖,不知西太后今日正午出门,这落幌关门儿,等西太后游完湖回宫再开板儿,天黑了,包子也臭了,馒头也馊了,这做小买卖的,只说是图点蝇头余利养活家小,你说容易不容易!
一路上文官坐轿,武官骑马随在西太后轿后,闪电不敢眨眼,打雷不敢低头,一身袍褂笔挺闪亮,你想一定是威风已极了?哪儿呀,连人带马一万三千多口都浇成了落汤鸡了。转眼来到了万寿寺,这寺内的和尚,早已身披袈裟,手持法器,跪在庙门外等候多时,见太后驾到,众僧齐声高呼:“迎接太后老佛爷;愿老佛爷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大轿直抬入东脯配殿,西太后出轿憩息片刻,才进入大殿。这全寺僧众,跪在经案前,敲钟、击鼓、焚表、上香、点烛、打磬,一时钟鼓齐鸣;经声呼号,焚书捧表,香烟缭绕。西太后行过大礼,僧人又口唪黄经,叩谢上苍。诸事已毕,早有升平署官员过来将西太后和一干人等穿戴齐整。这升平署是专司优伶演戏之事,宫中戏班全由太监扮演,从官外找做艺的去唱叫内廷供奉。李莲英扮成韦陀,周身金盔金甲,手托降魔宝杵,在前面开翟醣一葱女手捧净水瓶跟在观世音身盾,众文武皆下了轿马,一路来到昆明湖上船。这时,船上早已清音雅乐,丝竹悠扬,船中冉冉升起金色辉煌的九品莲台,观世音升座后,众文武三呼万岁。老天爷却不助兴,顿时风雨大作。莲台上有黄盖遮掩;雨打不着,只是苦了随行的官儿,好在今天他们早已豁出一身湿了。这时一个官儿出班奏道。“老佛爷真是龙行有雨呀,您这,一出宫…”话未说完,太后不悦,心想我是哪门子龙?不由的“哼”了一声。
太监即刻上前将他拉过一旁,这主儿张皇失措,险些掉到了湖里。这时从班里又闪出一位年轻的官儿:“老佛爷九生九凤,慈德万世!”“嗯!”“老佛爷是天生金凤,凤德有威!”“嗯!”“真是母仪天下,就是当初金轮圣神皇帝在世也——”“嗯?”这主
儿正受宠若惊,洋洋得意往下讲呢,西太后一听把自己比成篡唐室的武则天,一瞪眼也赏他一字“滚!”这主儿吓得站不起身,在雨地像泥球一样,连滚带爬的下去了。还是李莲英会当差,上前奏道:“老佛爷,您在九品莲台普渡群迷,德感众生,上苍有灵,当赐福于万民!”“嗯,吩咐下去开船吧!”“是。开——船!”这时正刮西南风,西太后端坐在莲台上,上有黄盖罩身,两旁无遮挡,既惬意又凉爽,正是兴致冲冲,顺风而行,不久船行到了骆驼脖儿。
这骆驼脖儿上原是西太后父亲的坟地,当年她父亲罢官回籍,客死外乡,母女们扶柩返籍,不想族中人嫌他们穷,不许入祖坟,正在途中进退两难,有那好心人赏了块坟地给他们,才将父亲安葬。这时,只听北高坡上有人在高声吆喝,太后抬头观看,远远只见一人,面如重枣,赤露双臂,花白发辫高盘在头顶上,下身短裤齐膝,正是对自己这边吆喝呢。
西太后心说,是谁胆大包天,敢不回避,还券身露体,在此大声喧嚷?咦,看上去倒有点像疯子五,早上不是摔坏了吗?怎么还能前来?这身打扮叉要耍什么疯?正在诧异,只听那人喝道:“喂!游湖的观世音!你看看这是什么所在?这是你祖宗的
冥幽佳城,你该想想当初的贫贱,再看看你今天的骄纵,你有眼不视民间疾苦,有耳不听载道的怨声,大雨中还饮宴游乐,歌舞升平,视王卿如草芥,戏群臣于股掌,你发的什么慈悲?施的什么恩德?救的什么苦难?我今天要打这个偷天换日,骄纵轻狂,助恶害善,大逆不道的混世妖婆,看你还敢无法无天不敢!”说完,抓起坡上黄泥,如金镖似的朝西太后脸上打来。西太后听完这话气得两眼直冒金星,正要传旨拿下,回头一看韦陀、龙女早已不知去向;两旁的太监宫娥和众大臣皆呆若木鸡,面面相视,说时迟,那时快,连二接三的泥饼子飞打过来,直贴在观世音的脸上、头上、身上、莲台上。文武百官中有人在议论:“这主儿准贴过饼子,看贴这么准!”太后只顾双手捂着脸,没工夫听这些闲言杂语,好久,趁岸上人换手儿的工夫,才抬起头来连声喊道:“还呆着干么?还不快给我拿下”说完一想,不成,我这身打扮,非人非神,难以罪于他,忙又对着李莲英骂道:“死猴崽子!刚才躲到哪儿去了?速将朝服取来与我换上,待我收拾这个魔瘴。”这金甲李莲英刚从莲台下爬出来,全身无光,早变成泥甲了,连忙朝上叩头:“启奏老佛爷,朝服尚在万寿寺内,船上只有几件便衣。”“该死的奴才,还不速速与我取来!”说完宫娥们将她扶下莲台,进到舱内梳洗,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草草穿戴齐整,撤去了九莲台,坐上了宝座。这时,只见船头人身穿蟒袍,浑身精湿,匍匐在地,口称:“给姐姐请安”西太后一见,这个气呀,就甭提了,心里骂道,我把你个摔不死的魔瘴,你有天大的胆子,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羞辱于我,现在又装着没事儿似的前来,我穿戏装,你光膀子,我换了朝服,你又穿上马褂,哼!看你怎样交待?想到这儿,忍着满腔怒火沉着脸几问道:“你刚才干什么来着'”“我到弥勒寺进香去了。”“我不是叫你好好在家养伤吗?又出来干什么?”
“托姐姐的福,兄弟未曾摔伤,竟敢有劳姐姐想着。”西太后一听,这回可抓住理了,又问道:“既未摔伤却为何不随我同去降香?没有听见我的懿旨吗?”“正是听见懿旨,才赶到万寿寺来的,听说姐姐又往昆明湖而来,兄弟才赶到这里,寻找未见,才到弥勒寺去烧香的。”西太后听罢,心里暗恨王爷好一张利嘴,我跟他绕弯是不成了;干脆我问他为什么打我吧,又一想不成,刚才他口口声声骂的是观世音,我该如何问他才好呢?正在发愣,只听五王爷问道:“姐姐派太监叫我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西太后一听更恼,心想他倒会装蒜,将起我的军来了,可我该怎样回答呢?“啊,嗯,我刚才见高坡上有一刁民,不避风驾,大声喧哗,赤身露体,有惊驾之罪,理当碎尸万段,就命太监前去拿下,并未请王爷你,难道那赤身露体之人是你不成?”
“姐姐不问,我倒忘了,刚才我到弥勒寺进香,见到了四大金刚、释迦牟尼、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独独不见了观音菩萨,跟和尚一打听,他也慌了,说是刚才还在,为何一下不见了,想是出庙去了。我一想糟了,这菩萨上街玩,遇有不肖之辈混杂其中,鱼目混珠,世道岂不要大乱?常言说,龙王不在家,鱼鳖虾蟹乱行雨,何况这帅不离位,佛不离台!我才出庙寻找,直找到骆驼脖儿,只见观音正带着韦陀、龙女游湖呢,我想这身为菩萨,不保佑万民,私离莲台游湖逛景,成何体统?怪不得这世道不振,民心惶惶,却原来是她造下的孽,当时我一生气,用黄泥摔打了她一阵,直打得她滚下了莲台归位去了才住手,正遇上太监来传旨,才知道姐姐也在湖中游玩,姐姐,你说兄弟打得对吗?”西太后听完,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要说穿是自己扮的观世音吧,还落个违祖制的罪名,不说出吧,治不了他的罪不说,当着满朝大臣白白被他羞屠了一场。看来今天是没法办了,心中十分懊恼,这时又听五王爷问道:“姐姐还有事吩咐吗?”西太后无可奈何,只得随便搭讪说:“没事儿了。”“那我先走一步了。”说完,行个礼,退下船转身而去。
这西太后眼巴巴的瞧着五王爷的背影,咬牙切齿的骂道:“哼,疯子五!等着瞧吧!我岂能轻轻饶过你,看你总有遇到我手里的时候!”
想到这里,只觉得头发昏,眼发花,胃口也给气痛了,眼望着对面的湖山叹道:“骆驼脖!骆驼脖!你真是我们叶赫那拉家的不祥之地呀!”耳边又听李莲英奏道:“老佛爷,时辰不早,请驾还宫吧!”“嗯,也该回去了!”一路之上,人困马乏,旌旗披靡,仪仗不整,不是来时的光景。这正是:来如王母赴蟠桃,去似锦鸡出泥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