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审窦母县令施酷刑 救娘亲尔敦独下山
刘祥奔连环套报信暂且不提,单说黄天霸在馆驿之中住了几日,何路通的弹伤已愈,只是李昆的一只眼还贴着膏药,计全见了心中暗笑,心说:昔日我在金顶山上丢了一只耳朵,今日你在张家庄丢了一只眼睛,看来咱们真是同病相怜呀。黄天霸见计全暗笑,便开口问道:“计老兄你在想什么?”计全没敢说实话,眼珠一转说道:“我在想,咱们抓老婆子抓得好,别看老婆子不值钱,却能顶上千军万马。”黄天霸道:“未必如此,老婆子是抓到了,告示也贴出去了,但不知那窦尔敦能不能上钩?”计全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窦尔敦上钩不上钩是天意安排,不过我在老婆子身上倒想了一个主意。”黄天霸道:“那你快说出来咱们听听。”“以我之见,告知县令,将老婆子提入大堂,先审她一场,咱们列堂听审,来个软硬兼施,一个乡下老婆子架不住三句好话,倘若老婆子回心转意,给他儿子写担劝降信,岂不省了好多力气;软的不行再动硬的,一个老婆子谅她也没多大搪劲,不怕她不开口,只要她能把御马给要出来,咱就答应不杀她的儿子。这么办怎么样?”未等黄天霸开口,何路通便抢先说道:“窦尔敦杀了我们多少将士?艾辛、巴德佑、李七候、郝素玉,都死在了他的刀下,甭说别人不愿意,关太也饶不了他,他就是投了降也不能叫他活命!”李昆瞪着一只眼道:“何兄言之有理,窦尔敦罪大恶极,别的不说,在坐几位那身受其害,计兄仲耳朵是怎么掉的?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黄三太老英雄是怎么死的,难道这仇能忘掉吗?以我之见,不但窦尔敦不能放过,连窦老婆子也该碎尸万段!”黄天霸默不作声,只是直喘粗气,计全笑道:“几位贤弟息怒,我何尝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圣命难违,讨御马要紧,只要讨回御马,窦尔敦即使投了降,他的小命还不是在咱们手心里攥着,叫他三更死不能过四更,这就叫运筹帷幄,诸位说对不对?”计全这一扇忽,几个人都无言答对了,黄天霸心想:计全这老小子就是转轴子多,审审老婆子也未尝不可。说道:“就依计兄之言。”
当下几人奔了县衙,面对罗步吉说明提审老婆子之意。罗步吉心想;这软硬兼施的办法怎么搬入大堂?黄天霸也真够损的,可是收了人家的厚礼,不能硬顶,只好赔笑道:“黄大人捕来贼寇之母,实乃敝县之大幸,只是,只是在大堂之上这样做未免∽∽”黄天霸双目一瞪:“未免什么?本将令你审贼婆,难道你不敢审讯不成?”罗步吉连连拱手:“不不,卑职是说在大堂审讯未免不便,不如在二堂审问。黄天霸是为了通过审讯达到个人的目的,至于在什么地方审问倒不计较,于是换了副笑容:“好,全凭贵县安排。”罗步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礼毕自去。
二堂之上,罗步吉居中正坐,黄天霸等人一旁列席,三班衙役手执水火棍站立两旁。一声呼唤,众衙役把窦母押上堂米,去掉镣铐,将其按跪在地。罗步吉开口问道:“下面跪得可是反贼窦尔教之母?”窦母扫了众人一眼,坦然地理了理头发,一言不发,两旁差役高喊堂威,罗步吉一拍惊堂木:“嘟!胆大妇人,为何不答本县问话?”窦母慨言道:“老身是窦尔敦之母,这话不假,反贼之说言过其实,故而不答!”罗步吉道:“盗御马,劫皇纲,抗拒官兵,不反而何为?”窦母道:“那马麑非他家所生,又非花钱购买,那银既非他家所采,又非他家所造,不过是抢自黎民百姓,我儿盗得好,劫得对,许他们奇取大明江出,许努尔哈赤抗拒明兵征讨,为什么不许我儿抗拒清兵?你说?你讲?”窦母几句话问得罗步吉张口结舌,不由老益成怒,把惊堂木拍得啪啪山响,“狂妄刁妇,竞政目无官府,咆哮公堂,辱骂朝廷,该当何署?来人与我把她拶起来!”说罢便要飞签。计全一看时候到啦,谎忙走了过去,面对窦母说道:“老太太不必生气,我和窦二哥是多年好友,江湖之上义字当先,面今,你老身陷图圄,受缧绁之苦,我等岂能坐视不救,然窦兄聚众连环套,与官兵对敌,我们虽有力教伯母之心,可确实无能为力,只要你老人家给窦兄写封家信,劝他交出御马或不再与官兵抗衡,我们话说了,你老人家看这样可否?”老太太坐在地上双目微合,一言不发。
黄天霸以为老太太动了心,又插言道:“窦老太太,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亲生骨肉想想,只要你说上几句话,窦兄准百依百顺,河间府都知道他是有名的大孝子,倘若你老有个三长两短,窦兄也难存于世,人一生还不是为了合家团圆,只要你让他交出御马,就能放你出去,也赦他无罪,如若归降官府,那就更好啦,不但可以高官厚禄,还可以衣锦还乡,你老人家可以穿金戴银,使奴唤婷,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完的富贵,你老想想,那有多好呀!”老太太仍然不语。计全一看有门,应当趁热打铁,于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窦老伯母。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失足成千古恨,过了这个材可没这个店,您老可得好好盘算盘算,凡事不能只凭一口气,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子孙后代想。我们念在与窦二哥有多年的交情上,不忍心让你老人家受罪,也不忍窦二哥犯灭门之罪,若不是过去一起干过,俺们也不敢下这个硬保,如今关键就在你老人家身上,你可不能错打了主意。”
窦母微睁双目,扫了他们几人一眼,冷冷说道:“如此说来,你们过去也是吃绿林饭的了?”老太太这一开口,几个人顿时心花怒放,喜上眉销,以为他们的劝导起了作用,黄天霸领先笑道:“是啊,我们过去都是绿林道上的朋友,后来才投靠官府,做了大官,如今小侄乃是漕标副将,统师千军万马。”窦母道:“你们在绿林时抗拒官府,拦动镖车,突然投靠官府,那官府为什么就信得过你们呢?”黄天霸心想:这老婆子心眼子还真不少,她是怕她儿投降后宫家信不过,说道:“您老不必多心,官府宽宏大量,既往不究,窦尔敦投过来少不了他的官做。”何路通道:“是啊,只要窦二哥投了降,准没错,就拿我来说吧,过去是吃水路的,专门抢劫船只,杀人放火,后来投靠了施不全施大人,杀了几伙拦路盗贼,一下子升为千总,乃是六品顶戴,比县太爷还大一品呢。”窦母道:“请问这位六品大人,你投靠官府之后,杀了几伙什么盗贼呀?”何路通是个混人,没听出窦母话中有话,当即答道:“哎,这你还不懂,盗贼就是绿林,绿林就是盗贼,绿林是与官府作对的,投靠了官府就得捉拿绿林,不然皇上能给官做吗?这回你明白了吧!”窦母冷笑道:“这回我算明白了。””明白了就好,那就快给窦尔敦写信吧”“呸!原来你们是皇上豢养的一帮走狗,翻脸不认人的禽兽,为了染红你们的顶子,竟然背叛绿林,出卖朋友,杀害无辜,甘当朝廷的鹰犬,自己忘了祖宗八代还不算,还不知耻辱地劝别人,真是为虎作伥,无耻之极。我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抗的就是清朝政府,保的是黎民百姓,比你们这帮披着人皮的豺狼胜强百倍,你们要我儿子投降,那是痴心妄想,老娘也不上你们的圈套,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黄天霸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要抽刀,计全急忙栏挡,那县官啪啪啪猛拍惊堂木,高声喝道:“你……你们与我掌嘴二十!”两个街役闻声而上,一个拽着头发,一个亮开巴掌,登时把窦母打了个满嘴出血,罗步吉拍案喝道:“这信你是写也不写?”窦母已打定主意,决心拼死,使儿子一心一意抗拒清兵,所以又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衣冠禽兽的东西,叫老娘写信可以,我只能告诉我儿把你们斩尽杀绝!”黄天霸面对罗步吉道:“老乞婆如此蛮横,还不与我动刑!”罗步吉不敢怠慢,随喝道:“来人呀,与我把老婆子拶起来!”书中暗表:拶起来是过去的一种刑法,也叫“指拶”,以绳穿六根小木棍卡在手指之间,二人用力拉紧,共七成刑,刑至七成可致人以死。
县太爷一声令下,两个差役如狼似虎冲了上去,罗步一手用袍袖遮住脸面,一手伸出五个指头,意思是让差役给窦母上五成刑。本来按规矩应当由二成、三成、四成、六成直至七成刑逐渐上加,今日罗步吉一怒之下,开始就用了五成刑,只夹得窦母钢牙紧咬,怒目圆睁,额头上的冷汗频频下滚,却一声不吭。罗步吉传令再加二成,差役不敢怠慢,龇牙咧嘴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一个七旬老妇,哪里受得了这种重刑,有道是十指连心,“啊呀”一声昏了过去。差役上前摸了摸老人的鼻子,说道:“回大人,犯人已气绝身亡!”罗步吉一听顿时大惊。当时有个规矩,如犯人没有口供,当堂死在重刑之下,是要丢官罢职的,罗步吉能不害怕吗,但他一想这是黄天霸让干的,于我无关,所以用眼扫了黄天霸他们一眼,计全也慌了手脚,说道:“快救,快救!”罗步吉命差役取来冷水,泼到窦母头上。过了半个时辰,窦母才缓过气来,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计全道:“罗大人,以卑职之见今日就到这里,治服习婆非一日之功,切不可让她丧命!”罗步吉道:“卑职遵命!”随即传令将窦母收监,众人相继退堂,暂且不提。
且说刘祥辞别了玉妹,怀着满腔仇恨,星夜兼程,风雨无阻,不消半月便到了兴隆地面,他饶过官兵大营,找到连环套,来到飞龙关前,高声喊道:“哎,关上弟兄听真,我要见总辖寨主。”关头郝天龙低头一看,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问道:“你是何人,上山有何贵干?”刘祥道:“我是窦寨主膝下小婿,名叫刘祥,上山有要事相告。”郝天龙一听是寨主的姑爷到了,便拱手道:“请关下稍等,待我报与寨主再开关相迎。”刘祥无奈,只好在山下等候,抬头观看,果然是座好山,无怪黄天霸攻不进去,看来他们是不得已才使了个抓窦母的办法,真是可气可恼。
刘祥正在气恼之中,飞龙关咣地一声开了,郝天龙亲迎山下,说道:“寨主有请!”刘祥躬身施礼,拜过郝天龙,便随郝天龙上山。
窦尔教、牛塘晓及众位首领正不知刘祥前来何事,郝天龙已引刘祥进了聚义厅,未等窦尔敦开口,刘祥急步向前,咕咚咚双膝脆倒在地,放声痛哭,窦尔敦莫名其妙,忙上前扶起道:“为何啼哭?”刘祥抽泣道:“奶奶,大娘已被黄天霸抓走。”刘祥的声音是然不高,却象空中一声炸雷,只震得众位英雄目瞪口呆。窦尔敦怔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拉住刘祥的双臂,大声吼道:“你待怎讲?”“奶奶和大娘被黄天霸抓到献县大狱里去啦。”窦尔敦这条铁打的汉子仰天大呼一声:“娘呀∽∽”这声音震得四壁直晃,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众人急忙上前呼唤:“寨主,寨主!”好半天才级过一口气来,不由一阵嚎啕大哭。牛晓塘劝慰了一番,窦尔敦才止住哭声,脚一跺,把地上的一块青石踏了个粉碎。牛晓塘道:“还是让刘祥把经过说说吧。”刘祥这才擦去眼泪把窦母怎样被抓,玉妹怎样受伤,张同泰怎样把他们转移崔尔庄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罢从怀中掏出了罗步吉下的那张布告。牛晓塘接过布告,当众念了一遍,众人听罢无不怒火填胸。鲁庄把拳头向案上一插,说道:“黄天霸如此欺侮我们,我山寨当即刻发兵,奔赴献县,打破县城,救出老母和嫂嫂!”赵琪道:“攻打献县何需大队人马,选得精兵一支,秘密劫牢,即可救出老母。”众人齐说不一,虎儿、豹儿、秀姑、金凤都哭得象个泪人,尔敦、大东方寸已乱,默不作声。牛晓塘道:“众位弟兄,先把心稳一稳,此事干系重大,不可鲁莽行事,连环套要保,伯母也要救,不能顾此失彼,以我之见,丢了连环套就等于害了伯母,连环套存在一天,谅黄天霸也不敢杀害伯母,此举非同小可,望各位弟兄暂且回去,各守关口,严防他人混入,如何搭救伯母,容我与寨主哥哥细细商量。”众人觉得军师言之有理,便退出聚义厅。
牛晓塘为什么让众位弟兄退出呢?原来,他有他的想法,他觉得人多口杂,又秉性各异,很难统一思想,可一时自己也想不出妥善的计策,所以想暂且冷静冷静。众人走后,他在聚义厅里来回踱着,窦尔敦可就急啦,“你来回溜达,可说话呀!”窦尔敦这一追问,牛晓塘的心更乱啦,说道:“兄长休急,你先去休息休息,待我自己细细想想。”窦尔敦怒道:“好,你想吧,我等你的良策”说罢甩袖子走了。牛晓塘绞尽脑汁,从中午想到天黑,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晚饭之后,他吩咐手下人,没特殊急事不许惊动他,以便考虑救窦母之策。
窦尔敦是个急性子,救母心切,晚饭后他把大东、刘祥、恕古叫到自己房中,说道:“为救老母,弟兄们商量了半日,牛军师又想了半天,看来别无良策,我意连夜下山,奔往献县,能劫牢反狱救出老母更好,如若不能,我就自行投案,换出老娘和嫂嫂”大东道:“不可,不可!你是一寨之主,军中无主,山寨必乱,岂不误了大事,还是我去吧!”窦尔敦道:“这怎么能行,第一,你不是黄天霸的对手,劫牢不成反把你的命搭上;第二,黄天霸要的是我而不是你,除我之外去一千人也不管用!”大东道:“行与不行我也得去,为了救母,何情性命”兄弟二人争了起来。李恕古道:“二位哥哥切莫争吵,牛军师定能想出良策,黄天霸并非要老娘之命,而是以老娘为人质,要的是御马。”刘祥急啦:“不是这等说法,奶奶入狱之后,闻说受过重刑,偌大年纪怎禁得起他们折腾。”恕古道:“老人狱中受苦在所难免,不过绝无性命之忧,待牛军师想出好计来,我们当即刻出发。”窦尔敦道:“如若军师一年想不出计来,莫非说我们等他一年!”妻子金凤道:“怎么能这等说话,婆母是火烧眉毛之事,军师很快就会拿出计策来的。”窦尔敦怒道:“休得胡言!”金风自知劝不了丈夫,不再作声,虎儿、豹儿也在一旁帮腔:“我们和爹爹一起去,杀死黄天霸狗杂种,救出奶奶,为姑姑报仇”众人直商量到四更天,谁也说不服谁,李恕古道:“夜已深了,暂且休息一下,待明日听候军师决策,万万不可莽擅行事。”众人别无良策,也只好如此。
众人走后,窦尔敦哪里睡得着觉,他想,人生天地之间,全靠忠孝为本,当年母亲父亲流落疆场,受戎马之苦,自已长大成人,揭竿面起,继承父业,多亏母亲教诲,今老母身陷图圆,受苦受难,我空有一身功夫,不前去搭救,岂不被人耻笑,倘若老母死于狱中,岂不终生后悔,将来有何脸面见众位弟兄?人早晚也是死,只要流芳千古,为救老母而死,死也值得。想到这里,他看了看床上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轻轻地把被子给他们盖好,心中默念:儿啊,爹要去救奶 奶去啦,好好听娘的话,日后知道爹是条好汉就行啦。他又把灯光剔亮,提起笔来,唰唰唰写下了一封信,压在砚台之下,然后轻轻走出房中,拉出日月骕骦马,向三关奔去。
窦尔敦之妻金凤,一睁眼不见窦尔敦,忙翻身下床,见八仙桌上放有两封书信,墨迹未于,打开第一封,见上面写道:“夫人:尔敦为救老母决意下山,望你好好看望虎儿、豹儿,抚养他们长大成人,尔敦就是九泉之下 也感你大恩大德。此去自知凶多吉少,但为报答老母养育之恩,不能不去。丈夫回来更好,倘若回不来,夫人切莫悲伤过度,有事多与弟兄商量,我去也,恕不面叙。夫,尔敦拜托。”金风看罢第一封信,双手颤抖,又打开了第二封,见上面写道:“牛、李二位贤弟:为人子者以孝为先,恕尔敦不辞而别,尔敦此去恐无回寨之望,故命李恕古为总辖寨主,牛贤弟居第二位,其余弟兄各守本职。唯望众位弟兄协力同心,共济大业,切勿以尔敦为念。尔敦顿首。”金凤看完这两封信,心如刀绞,如雷击顶,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再说李恕古略一朦胧,把守关口的郝天龙等人前来报告,说是总辖泰主骑着日月骕骦马单人下山去了。李恕古闻言大惊,慌忙奔牛晓塘住地,刚一进门,正好与牛晓塘撞个满怀,牛晓塘笑道:“贤弟来得正好,为救伯母我想出来一条妙计,山东崂莱山大寨主贾其善,与总辖寨主有八拜之交,他手下有三千人马,若搬他来,黄天霸必然不备,攻破县城岂不易如反掌!”李恕古道:可惜晚了,总辖寨主已于五更时分,独自一人下山去了。”“此话当真?”“千真万确!”牛晓塘顿足道:“天啊,大事去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