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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姜文燕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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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岁数大了,就爱回忆小时候的事,有一件事我到今天都记得很清楚。
那年我13岁,在镇中学读初一。
暑假里,有一天吃过午饭,我把家务事做好后,带着10岁的妹妹去林场的大池塘里去摸河蚌,顺便洗一个澡。
河蚌,我们老家称之为“现刮”,至于为何这么叫,我就不明白了。
80年代初,农村人条件还不怎么好,鱼呀肉的舍不得买,只能抓点青 蛙或者摸几个大河蚌回来沾沾荤气。
我与妹妹赤了脚,下到水里,一边摸一边往水的深处走去。
摸河蚌很简单,只要用脚在淤泥里踩,踩到硬的毛啦啦的壳,那就是河蚌,再弯腰拾起来抛河埂上。
以前河里的河蚌可多了,一两个钟头就能摸半竹篮子。
拿回家后,养在有水的缸里,留着慢慢吃。
我正摸着起劲,突然听到妹妹大喊:
姐,你快来,我好像踩到一只鳖,我怕它咬我,不敢拿。
我一听,喜出望外,赶忙走了过去,小心翼翼摸索着把鳖抓出了水面。
呀,好大一只啊,目测有三斤左右。
看来今天晚上我们一家五口可以大吃一顿红烧鳖了。
想象着五岁的小弟吃得满口流油的小模样,我就觉得分外开心。
我招呼妹妹上岸,把河埂上的河蚌全部拾进篮子里,两人抬着哼着小曲回到了家中。
母亲看到我们居然抓到了一只老鳖,很是夸了几句。
小弟弟拍着小胖手围着鳖一个劲转悠,开心道:
今晚有好吃的喽,今晚有好吃的喽。
还没等他高兴几分钟,母亲把老鳖放进小篮子里,又抓了一只老母鸡,收拾好后对我说:
燕子,你在家看好弟弟和妹妹,我把这两样东西送到你大舅妈家去。
弟弟一听不干了,抓住篮子不给母亲走,哭着嚷嚷:
妈妈,不要送给大舅妈,我要吃老鳖,鳖给我吃。
我与妹妹也急了,好容易抓了一只鳖,母亲怎么就要送给大舅妈家呢?
可我们没吱声,害怕母亲责怪。
母亲蹲下身子哄弟弟:
勇儿乖,大舅妈病了,她需要补身子,你难道忘了吗?每次你去外婆家,大舅妈对你多好啊。
等妈妈从外婆家回来,带糖给你吃好不好?
弟弟可不吃这一套,抓着篮子不撒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母亲朝我一使眼色,我过来把弟弟硬抱进了屋子。

02
母亲脱身走了,弟弟哇哇大哭,对于母亲的行为,我瞬间没了意见。
刚才她的话提醒了我,让我想起来大舅妈的种种好。
我外公和我爷爷是多年的老朋友,两家相距六里路。
母亲十八岁那年,外公把她许配给了我父亲。
对于这桩婚事,母亲很中意。
60年代末,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我母亲兄弟姐妹一共八个人,在她记忆里,她一直在挨饿。
嫁给我父亲,起码没人跟她抢吃的了,起码不要饿的胃痉挛了。
因为我爷爷奶奶就我父亲一根独苗,相对于别的家庭来,条件能好一些。
在我5岁以前,我母亲过得很幸福,她也坚信,以后生活会越来越好。
谁知,爷爷奶奶先后生病,父亲和母亲为了替老人看病,借了很多外债,家里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顿。
两位老人走了后,为了还债,父亲与母亲一天工都不敢丢,队长哨子一吹响,第一个就冲出了屋子。
那时我才七岁,生活所迫,我过早的结束了我的快乐童年。
我学会了做简单的家务活,大人上工后,我就在家一边带幼小的妹妹一边洗衣扫地喂猪做饭……。
所谓做饭,其实很简单,只要熬一锅稀粥就行,母亲下工回到家,再摊几块小麦麸饼子。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吃过这种饼?反正我是吃的够够,那么粗的饼,好像随时能把我的嗓子割破。
可不吃怎么办呢?肚子会抗议。
母亲常常说:
你们不要嘴巴噘那么高,我们小时候,连这个都吃不上,都给我知足吧。
可我怎么能知足?
隔壁的大庆家是做豆腐卖的,他母亲每次卖完豆腐回家,都会割点肉回来烧。
那浓浓的香气,顺着风飘向我家,每每把我与妹妹馋得眼泪直流。
母亲看到了,搂着我们哄:
莫哭莫哭,等家里的债还清,我保证去街上割两斤肉来让你们吃个够。
那时候,我好像最大的梦想就是吃一顿青菜猪肉大馄饨。
因为我看到大庆吃过。
那天他端到我们家门口吃,存心馋我,我差点气不过跟他打一架。

03
最小的小舅结婚那天,天异常冷,西北风呼呼的,我们全家都去了外婆家喝喜酒,路上冻得我和妹妹直发抖。
来到外婆家,大舅妈正忙着招待客人,一看到我与妹妹,惊呼出声:
二妹啊,你家两个丫头怎么搞的?咋长这么瘦?这天多冷啊,咋也不给她们多穿点?
二妹就是指的我妈,她大排行老二。
我妈苦笑:
前两年我公婆生病,把老底都掏空了,还借了点钱,我与你 妹夫也没啥本事,只能靠队里挣点工分,全家再不细着过日子,可怎么办?只是苦了这两个孩子了。
大舅妈刚想说点啥,又来了一拨客人,我妈也开始忙了起来。
这事过去没多久,就来到了腊月二十六。
还有四天要过年,我家却没有一点年味,只有愁云惨淡。
母亲没有喊裁缝来家里做新衣服,父亲也没有去集市上买肉买鱼买春联买炮仗……。
这几天总有人来我家要钱,把父母要得脸皱巴到了一处。
由于心情不好,他们两人罕见的吵起架来。
母亲嫌弃父亲没本事,父亲怪母亲不会勤俭持家,我与妹妹很害怕,躲在里屋不敢出来。
贫贱夫妻百事哀,或许就是这样子吧?
这一天早上起来,母亲端着铁锅在门口用锅铲一下一下刮锅灰,一边刮一边心里憋闷,忍不住又开始叨叨叨抱怨起来。
父亲一个没忍住,反驳了几句,自然的,两人又开始了唇枪舌战。
正在这时,大舅妈走了进来,手里大包小包提了好几个包,她大声嚷嚷:
你们夫妻俩大过年的吵啥呢吵?赶紧给我停住。
燕子啊,小华啊,快出来快出来,看看舅妈带啥好东西来了?
我与妹妹正在屋里胆战心惊,听到大舅妈的声音,赶紧走了出来。
我们向来喜欢这个大舅妈,每次去外婆家,四个舅妈中,就她对我们最好。
母亲与父亲脸色讪讪的跟大舅妈打着招呼,把她让进了屋子。

04
大舅妈兴冲冲把两个大包打开,拿出来两身新做的棉袄棉裤,招手让我与妹妹过去,替我们穿上,端详了一会儿拍手道:
巧了,两丫头正好一身。
新棉衣穿在身上,我浑身上下一暖,心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母亲不好意思说:
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大舅妈眼睛一瞪:
什么钱不钱的?这么冷的天,又要过年了,总不能让两个丫头穿着破棉袄过吧?
说完,她又递给我母亲两个包说:
这包里面有一斤猪肉,十几个糯米团子,还有两碗馄饨。
另一个包里是几斤糙米糕,是我娘家做的,我拿点来给你们尝尝,可香了。
接着,大舅妈又掏出来几元钱给我父亲道:
快去,去街上买点对联炮仗年画,即使再穷,这年总要过吧。
老远就听到你们在吵吵吵,吵啥呢?吵架就有钱了吗?看把两个小孩吓的。
说完,把我和妹妹搂在了怀里。
父亲和母亲很是不好意思,赶紧分头忙去了。
大舅妈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糖果,分给我与妹妹道:
拿去吃吧,等过年去拜年,大舅妈再给你们压岁钱。
那个年,由于大舅妈的到来,我家一扫阴霾,回复了以前的温馨祥和。
后来的几年里,大舅妈一直帮衬着我们,有点吃的,有点用的,都会提过来给我母亲。
其实大舅家条件也不怎么样,不过大舅妈娘家富裕,她有一个做小生意的父亲,经常贴补她。
而大舅妈与我母亲从小就交好,她能嫁给大舅,也是因为我母亲从中撮合。
因此,我家生活陷入困境,大舅妈看着不忍心,一心想着帮一把我母亲。
也正是由于大舅妈的帮助,我与妹妹没有吃太多的苦。
分田到户后,我家日子才慢慢好转。
可是大舅妈家却开始走下坡路。
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生活从来没有一帆风顺。
大舅有一次上屋顶拿漏,不小心摔了下来,摔坏了腰,再也不能干重活。
每次农忙,都我父母去帮着忙活。
再后来,大舅妈得了神经衰弱与偏头疼,还有什么低血糖,人瘦得如柴干子一样,总之,一生气一着急就会晕倒。
说穿了,她这些病也是家庭闹的。
大舅妈一共有三个儿子,眼看着孩子们一天一天长大,大舅身体这样,她能不着急吗?
母亲更是跟着犯急。
大舅是她亲哥,大舅妈是她亲嫂子,同时也是她的好姐妹,加上我家在最困难时期,是大舅妈不遗余力帮着我家度过。
因此,我家但凡有点好吃的,母亲第一时间就想到大舅妈。
鉴于以上种种,母亲把老鳖与老母鸡送去给大舅妈家里,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想起来大舅妈以前对我们的好,我与妹妹自然没任何意见。
而我弟弟小啊,他没受过大舅妈的恩惠,眼看老鳖不能到嘴,自然要哭闹一番。
又过了几年,大舅妈的三个儿子相继长大,顶起了门户。
她家生活也逐渐好转,大舅与大舅妈这才松了口气,我母亲也跟着松了口气。
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家与大舅妈家相互帮衬着,两家日子越过越平顺。
如今,大舅妈与我母亲都77岁了,身体好的很。
两个老姐妹凑到一起,总会说起以前的种种事。
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如果不是两家周济着过日子,哪里会拥有今天的幸福呢?
所谓亲戚,一方遇到困难,另一方应该出手相帮,如果袖手旁观,还叫什么亲戚?简直外人都不如,你们说是不?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