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尝君列传》中提到“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田忌。”“成侯”便是邹忌；“卖”意思为叛卖、背叛、出卖。这句话意思是：邹忌为争宠而将田忌出卖。

邹忌，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提及，“邹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邹忌以鼓琴为名，借弹琴之理启发齐威王，后参与国家政事，被封为成侯，位居相位。

邹忌，为人们所熟知源于《战国策·邹忌讽齐王纳谏》一文。邹忌劝说齐威王广开言路，改良政治。邹忌是一个有自知之明，善于思考，勇于进谏的贤士；齐威王则是一位知错能改，从谏如流的明君。

田忌，因赛马而家喻户晓。故事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田忌经常与齐威王、及诸公子下大赌注赛马。赛马分为中、上、下三等。田忌的上、中、下三等马皆不如齐威王，所以比赛时总是输。孙膑给田忌调换了马匹出场顺序，从而帮助赢得齐威王。

“成侯”，意味着邹忌已被封侯且位极宰相，无论是地位，还是尊荣仅次于齐威王。邹忌还有必要跟田忌将军争宠？一起看看邹忌与田忌矛盾背后，司马迁所隐藏的秘密。

邹忌并未单独列传，在《田敬仲完世家》中记叙齐威王时强行带入。

齐威王继位，齐国遭周边诸侯国接连侵伐。“九年之间，诸侯侵伐，国人不治”——九年之间，齐国遭邻近诸侯国屡屡侵犯，国内社会秩序混乱。

元年，魏赵韩趁国丧期间攻占了灵丘（山东滕县东）；六年，邻国鲁攻打进入阳关（泰安南）；同年，晋国再次攻打到博陵（聊城东北）；七年，卫国又攻占了薛陵（山东阳谷）；九年，赵国再次攻占了甄（鄄城西北）。

齐国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齐威王自从继位以来，不理朝政，政务全权交由大臣们处理。此前分析，齐威王继位时年幼，导致大权旁落。

齐威王九年，淳于髡劝谏齐威王重理朝政。于是，对内整顿：严厉地处决了阿大夫（相当于一县之长），高度褒奖即墨大夫。“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对外用兵击退外侵强敌。从此，“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余年。”

司马迁突然笔锋一转，直接切换给了邹忌。

“邹忌子以鼓琴见威王”——邹忌以艺术特长觐见齐威王。“齐威王悦而舍之右室”。古代以右为尊，邹忌被安排住在右侧上房，说明齐威王特别喜欢艺术人才。

“须臾，王鼓琴。”由此来看，邹忌受青睐，因为与齐威王有共同的艺术爱好——弹琴。所以，邹忌受赏识不排除刻意练习弹琴。邹忌循着琴声推门而入，“善哉，鼓琴！”

“王勃然不悦，去琴按剑”——齐威王被邹忌突然闯入扫了雅兴，于是当即发怒，丢下琴抄起剑。

司马迁寥寥数语却隐藏了两层意思：其一，齐威王喜怒无常，被打扰弹琴动怒就要杀人，可想而知脾气暴躁；其二，齐威王沉迷于自己的弹琴造诣，对邹忌评价发怒。

齐威王问邹忌，“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你刚刚听了一点还没来得及认真品味，怎么就认为琴弹得好？”言外之意，说说好在哪里？

“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释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邹忌评价大意如此：

大弦声调沉稳并且像春风般温和，那表示君王的仁厚。小弦声调曲折而清脆，则表示丞相辅佐有方。手抓弦很深，而放开时又很轻快，象征着政令有节奏。声调均匀和谐，高低相辅相成，且琴音回环往复不冲突，意味着四时协调和昌盛。

“王曰：‘善语音。’”——齐威王说：“你真善于评论音乐。”

邹忌继续说道，“何独语音，夫治国而弭人民皆在其中”——其实不只是评论音乐，就像治理国家安定人民也是这个道理。

“王又勃然不悦”——把治理国家跟弹琴混为一谈，难怪齐威王不高兴。但，齐威王仍然想听听邹忌怎么说。

“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释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邹忌重复前面所说，这在《史记》中很少见。司马迁并非不能整合处理，而是背后肯定隐藏着深意。重复部分不再翻译，只对后面部分翻译——

“……凡是声音反复而不混乱的，就与治道昌盛有关；声音连续而直的，就与国家的存亡有关。所以说，琴的声音调和了，天下就安宁。因此，治理国家和安定百姓无不与五音有关。”

“王曰：‘善。’”

邹忌回答再次说到齐威王的心坎里。其实，邹忌以艺术特长应聘，很快便赢得齐威王赏识，可见邹忌善于察言观色，且懂得迎合君王心理。难怪“邹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三个月就让齐威王大胆放权授相印，足见邹忌个人才能非同一般。

“滑稽”是说一个人话语流利，正言若反，辩解敏捷。淳于髡就是一个滑稽人，他以劝谏齐威王自负。当邹忌被封齐相之后，淳于髡觉得自己辩才天下无双，所以有些轻视邹忌。于是，带领齐稷下七十多个学子，上门挑战邹忌辞辩能力。

淳于髡以暗喻说了五个内容诘难邹忌，岂料刚说完便被邹忌快速应答化解了。“淳于髡说毕，趋出”——淳于髡被邹忌的才智惊呆了，只好羞答答地逃走了。

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淳于髡与邹忌五个问答，既明确了邹忌任齐相后的施政纲领，也进一步证明邹忌的才能。所以，走到门口，淳于髡才对仆人说道：“邹忌此人了不起，我说了五个暗喻，他对答之快，就像我的回声。这人不久必定被封侯。”邹忌于齐威王二十一年以鼓琴见王，次年被封下邳，封号为成侯。

邹忌政治才能卓越，岂会轻易跟田忌为敌呢？

再看田忌，赛马的故事源于《孙子吴起列传》，因为其中涉及到孙膑。

“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孙膑与庞涓一同拜师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庞涓到魏国求职，成为魏惠王任命的将军。“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庞涓自知能力不如孙膑，于是以师兄弟情谊暗自将孙膑骗到了魏国。

“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孙膑一到，庞涓又担心他比自己贤能，于是非常嫉妒他。“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庞涓借法律刑处孙膑，想让他隐没不被人知。

恰巧，齐国使者在魏国出差，认为孙膑乃奇人，将其藏在车里带回了齐国。“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孙膑齐国将军田忌友好款待。

田忌因隆重款待孙膑出场，司马迁又介绍了田忌爱好——赌马。“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公子”是对王室子弟的称呼，“驰逐”就是赛马，“重射”押宝赌博。

“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三辈”——田忌与齐国王室子孙赌马，每次都输掉比赛。孙膑发现田忌的赛马脚力与其他公子的赛马相差无几，都是按照上中下三个等级比赛。于是，孙膑就对田忌说，将军尽管下注，我能让你赢回来。

“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田忌对孙膑充分信任，跟齐威王以及诸公子以千金为赌注赛马。此处有一个明显变化，此前田忌同诸公子赛马赌博，而今赌博对象却多了一位，齐威王。

等到比赛时，孙膑建议田忌调整一下赛马的出场顺序，以己下等马对彼上等马，以己上等马对彼中等马，以己中等马对彼下等马。“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三轮比赛过后，田忌以一负两胜赢得比赛。“卒得王千金”——最终赢得齐威王千金。

“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于是田忌将孙膑推荐给了齐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齐威王与孙膑讨论兵法，就拜孙膑为军师。齐威王很喜欢兵法，在《司马穰苴列传》中如此记叙，“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

“田忌赛马”故事寓意为：在劣势中找到优势，懂得扬长避短；善以己之长克制对手之短，方能取胜；遇事要尝试开拓新思路，不要循规蹈矩等等。

而今再读“田忌赛马”，会发现田忌工于心计赢得齐威王“千金”，可想而知这会给齐威王留下什么印象。何况田忌跟王室公子经常赌马，齐威王岂能不猜忌？毕竟，齐威王情绪无常，邹忌称赞琴弹得好尚且一怒再怒！

在《孙子吴起列传》中，司马迁继续讲述孙膑的故事。“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此后魏国攻打赵国，赵国形势危急，向齐国请求军事救援。

从《六国年表》、《田敬仲完世家》、《赵世家》、《魏世家》对比来看，这一年为齐威王二十六年，赵成侯二十二年，魏惠王十八年，齐赵于桂陵大败魏军。“其后”表明田忌赢得赛马在齐威王二十六年之前。

再看《田敬仲完世家》记录：

二十六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于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邹忌子曰：“不如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威王曰：“何也？”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于齐何利哉？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疲魏，邯郸拔而乘魏之弊。”威王从其计。——《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齐威王御前议政，作为领兵出战的将军田忌为何没有表态？

紧接着，“其后成侯邹忌与田忌不善”——桂陵战后，邹忌与田忌关系不太和睦。邹忌与田忌为何关系破裂？

在《孟尝君列传》中明确为“争宠”。然而，邹忌已受封为成侯且任宰相，尊宠、地位无人能敌。况且，从求职到三月封相来看，邹忌善于察言观色迎合威王；从与淳于髡的对答来看，邹忌不会轻易与人为敌，所以“争宠”说法不太符合常理。

再看《孙子吴起列传》，“齐威王欲将孙膑”——齐威王起先想让孙膑做将军率兵出征。孙膑固然熟读兵法，智谋超群。但是，孙膑受经遭受刑罚而双腿残废，如此岂能驰骋疆场？齐威王如此任命，除了谦让之外，或许田忌并不在齐威王考虑人选之列。

再看《田敬仲完世家》，谋士公孙阅给邹忌出主意，改变策略支持出兵救赵，并且建议任命田忌为将率军出战。

“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公孙阅明确说：“田忌打赢了，这是你计谋得好；田忌打不赢，阵前战死或者败退归来。不论胜负，田忌的命运都由你掌控了。”

所以，综合上述分析，邹忌与田忌关系不好，并非争权夺利排除异己的举动，也不是个人结怨，而是邹忌善于察言观色，领会了齐威王的企图，替齐威王扫除障碍。

齐威王为何会忌惮田忌？

正所谓“赌品如人品”，越是在利益面前越能暴露人品问题。“田忌赛马”看似赛马赢了齐威王，岂料却输掉齐威王的信任：一来，田忌工于心计；二来，田忌广泛结交诸公子；三来，功高震主，田忌多次领兵作战。

齐威王于是听从了邹忌建议，“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十月，魏国攻克了邯郸，齐国则趁机出兵攻打魏国，魏军紧急回援，在桂陵遭齐兵伏击而大败。此战，齐威王带领齐国走上了巅峰，“齐国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桂陵之战十年后，即齐威王三十五年，公孙阅再次给邹忌出主意。让邹忌出重金收买一个算卦的人，让算卦的人到最热闹的集市占卜，然后大声宣扬：“我是田忌的门客，田忌三战三捷，名震天下，我想造反自立为王，卦象是否吉利？”

还未等集市解散，邹忌又派人把算卦的人抓了起来，带到了齐威王面前审问。

“田忌闻之，因遂率其徒袭攻临淄”——田忌听说此事之后，便派人袭击齐国临淄。临淄是齐国国都，肯定是重兵把守。“求成侯，不胜而奔”——田忌只是为了索要邹忌，攻临淄未能取胜。于是，田忌就逃亡到国外。

从《田敬仲完世家》的记载来看，此事很蹊跷：其一，齐威王怎能轻易相信一个算卦人的口供？除非齐威王意欲除掉田忌。其二，田忌攻打临淄根本不是造反，而是为逼迫交出邹忌，也就是说田忌始终认定邹忌才是主谋。

“会威王卒，宣王立”——更巧合的是，就在田忌出逃的第二年，齐威王就挂了，其子齐宣王继位。

齐宣王二年，魏国再次攻打赵国，韩赵两国联盟，共同抗击魏国侵犯。然而，韩赵两国难以抵抗魏国攻击，形势不利，“赵告急齐”（《魏世家》），“韩氏请救于齐”（《田完世家》）。

面对赵韩两国的求援，齐宣王无将可派。“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齐宣王知道邹忌出卖了田忌，所以才导致田忌出逃，于是重新召回田忌任命为将军。随后，田忌带兵出征，采用孙膑的计策，在马陵大败魏军，斩杀庞涓。

齐宣王重新召回田忌这个时间节点很巧，是谁告诉了齐宣王田忌被出卖呢？田忌重新任命为将军，说明并非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错。

当时，邹忌仍参与了救赵策略商讨，说明邹忌并未阻拦齐宣王重新启用田忌。根据《孟尝君列传》记录，“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那么，田忌流亡到何地？邹忌为何没有追杀田忌？

这些不能解释的问题，只能说明邹忌与田忌并非个人恩怨，而是齐威王刻意打压田忌，齐宣王可以更好地驾驭老将田忌。也就是说“邹忌卖田忌”，齐威王才是幕后导演，一切只为齐宣王更好地驾驭将才田忌。或许这才是齐威王的良苦用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