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已过,农家开始准备“开秧门”,这就意味着阡陌间开始热闹起来。
这场景让我想起儿时最怕的农活——插秧,不仅是水田里蚂蝗会闻着味寻来,还会因为分不清是稻,还是稗挨骂。
那时困惑像田埂边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散落成无数个“为什么”。
不就一颗稗子吗?现在分不清,等他长大了再除掉不就可以吗?
后来,我发现稗子生命力更强,生长速度比水稻快,根系也比水稻发达,它在田地里会跟水稻争夺养分、空间,影响水稻产量。
所以,在农人眼里稗子就是第一恶性杂草。
而除掉稗子最佳时机,不是长大了再拔掉,是从幼苗抓起,是防微杜渐。

那稗子、败子,二者只是同音吗?
“败子”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败家子,就像《活着》里富贵,民国时的盛恩颐那种人,挥金如土,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在最早的时候,古人们不称“败家子”,而是叫那些不成大器的子弟为败子。
而这“败子”他很有讲究,来源于《韩非子》:
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
这就是说,管家的人治家威严有方,手下人就不会凶悍,不会出刁奴。而父母溺爱孩子,就容易养出不太好的孩子。
相反,那些家教比较严格的家庭,是不太会容易养出小混混这一类人。
读到这,大家一定会说“败子”和“稗子”都是一个音bài,硬拉在一起有点牵强附会。

不急,请听我慢慢讲来。
《宝积经》有这么一句话:
僧之无形者,譬如田中生稗子,其形不可分别也,此说亦通。
看似僧人却无修行实德的人,就像稻田里的稗子,颜色、形状和稻子长得一模一样,真假难辨。
再来看败家子,它和稗子是不是相似?一个在消耗家族,一个在消耗稻田。
所以,堪称害群之马的败家子,与“稗子”有关。
此外,梁绍壬在《两般秋雨庵随笔》记载:
今人呼不孝子曰败子,或曰败当作稗,稗所以害苗也。
败家子败坏家业,而稗子祸害禾苗。所以,现在的人叫不孝子为败家子,将他比作田里的恶性杂草“稗子”。
相反,《朱子家训》中提到“除稗如治家”,管理家庭与除田间杂草类似,从小事抓起,防患未然。

那么稗子真的一无是处吗,该被赶尽杀绝吗?
答案是否定的,稗子并不是毫无用处。
翻开《本草纲目》,有这么一句:
稗乃禾之卑贱者也,故字从卑。
稗子,在禾本科里算得上是“寒门子弟”,连名字稗都是“卑”的谐音。
稗子与水稻,在幼苗期极为相似,习性也相同。因此,农人们管稗子叫“水高粱”。
如果追根溯源,稗子是水稻的祖先,就像狗尾巴草是小米的祖先。
《本草纲目》又云:稗子,可食用。
稗子可以酿酒,也可以做粮食,当然也可以做饲料。
在北魏农学家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
“稗,既堪水旱,种无不熟之时,又特滋茂盛,易生芜秽。良田亩得二三十斛,宜种之,备凶年”。
大概就是:稗子生命力顽强,容易种植,可以种在旱地、水田,不管怎么种,它都会成熟,每亩产量二三十斛,大约200斤到360斤。有他可以度过灾年。

在清朝前后,稗子南北普及,也是餐桌上的主食,很多地方志都有稗子的记载。
直到20世纪末期,水稻产量提升,人们能吃到口感更好,更美味的食物,稗子才退出历史舞台。
也许70、80后,小时候吃过稗子面,用它摊煎饼,薄脆,口感比玉米面好。
而除此之外,稗还有其他意思,在《尔雅》
稗,小也。
所以“稗”,又有微小之意。
比如小商小贩,我们就可以称之为叫稗贩,这不是胡诌,而是有史料考证:
《梁书》记载
掖庭有稗贩之名
稗贩,小贩也。
所以,按这个道理,咱们以此类推,那古时候的小官,我们称之为什么呢?
稗官。
《汉书》记载: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
稗官,主要收集民间的故事小说,所以古时候的小说家也叫做稗官。

写民间小说的叫稗官,那民间遗闻琐事又叫什么?
稗史。
稗史,不同于正史。正史是史官记载,稗史就像民间微博,由“编外人员”走街串巷,记录老百姓的奇闻异事,专门记载那些上不了朝堂的市井八卦。
就像《汉书·艺文志》中所说:
细米为稗。街谈巷说,其细碎之言也,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
这些“街谈巷说”如同碾碎的精米渣滓(稗字本义),虽不起眼却能反映世道人心。
到了明代商溶编的《稗海》,一口气收录74部稗史,这是一部古代版《故事会》。
后来,稗官下岗,民间文人接棒。潘永因编有《宋稗类钞》;元代仇远写《稗史》;清代徐珂编《清稗类钞》。
他们把酒楼茶肆里的传闻都写成了正经书,这倒应了章学诚说的“六经皆史”。
可稗史与野史又不同,它们一个是八卦新闻,一个是都市传说。
却又相同,因为这些“不正经”的记载,形成了文学沃土,让我们看到“小说”的形成,让我们看到《儒林外史》《西游记》等等小说。
最后,大家还觉得“稗”只是一种杂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