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今天带一个玉坠，我平时没有戴首饰的习惯，也不懂，所以开始没在意，聊会天，朋友说玉坠是翡翠，16万8。 空气好像突然凝了一下。我盯着她毛衣领口露出的那抹翠绿，手指无意识蜷了蜷——刚才她递茶杯时，这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在阳光下晃了晃，我还以为是商场里几百块的仿品。 她说话时，右手食指一直在玉坠边缘轻轻摩挲，像抚摸一块温热的鹅卵石。 “特意戴来的，”她把茶杯往我这边推了推，瓷杯底和桌面碰撞出轻响，“平时收在保险柜里，今天见你，得拾掇得体面点。” 体面。这个词让我想起十年前那个夏天。我拖着行李箱站在临沂汽车站，给她打电话，她说“你等着，我骑车去接你”，半小时后出现在街角的身影，扎着刚做的花苞头，发胶喷得锃亮。 那时她也是为了“体面”。为迎接从外地回来的我，提前三天去镇上理发店烫头，花了她半个月的零花钱。 “怎么敢买这么贵的？”我终于问出这句话，视线从玉坠移到她脸上，她眼角的细纹比上次视频时深了些。 “老公托人找省博物馆的老师看的，”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鉴定证书，“你看，A货，冰种，说以后能涨到二十万。”证书上的钢印红得刺眼。 她老公是县城卖空调的，和她爸妈一起守着个三十平米的店面。去年冬天我回老家，路过他们店，玻璃门上贴着“格力空调买一送一”的海报，她正蹲在地上帮顾客试机，羽绒服上沾着灰。 “当时你要是没回县城……”话说到一半我又咽了回去。那年我辞了外地的工作，就是奔着她那句“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回来的。结果行李还没寄到，她就哭着打电话：“我妈非让我回来相亲，说女孩子家跑那么远干嘛。” 我的行李箱在临沂物流站放了半个月，最后托同事转寄到了朋友家。 “后来联系少了，”她把手机塞回包里，玉坠随着动作在领口晃了晃，“你忙你的，我也忙店里的事，孩子又小……” 忙。我们都用这个字当借口。她朋友圈里全是空调促销和孩子的照片，我发的加班动态下面，再也没见过她的点赞。 是翡翠的光泽太亮，还是我们之间的光暗了？ 她或许也想弥补点什么吧？不然为什么要把压箱底的宝贝翻出来，特意戴给我看。就像小时候她把攒了很久的糖纸夹在书里，见面时一张张摊开给我看，说“这是最漂亮的几张”。 只是现在的“糖纸”，标价16万8。 县城的生意人好像都这样。我表哥在镇上开五金店，去年买了辆三十万的车，明明村里路窄不好开，他说“谈生意时人家看你车就知道实力”。 或许这块翡翠也是一样。它不是首饰，是她的“实力证明”——证明那个当年连烫头都要攒钱的女孩，现在能轻松拿出十六万买块石头。 “其实不用这样的。”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挤成一团：“跟你还客气啥。”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胸前的翡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我想起那年她骑车接我时，发梢的卷儿在风里跳，车筐里装着刚买的烤地瓜，热气腾腾地烫着手。 那时的“体面”，是用零花钱换的花苞头；现在的“体面”，是保险柜里的冰种翡翠。 她起身要走时，我看见她毛衣袖口磨出了一小圈毛边，和那块光鲜的翡翠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下次来县城，到店里坐，”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让你嫂子给你打折。” 我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那抹翠绿随着脚步一颠一颠的，像一滴悬而未落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