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第239期张奂

秦岭一白 2025-03-03 15:43:41

奂儿,你过来下。

张奂走进书房,看见母亲脸上满是不舍,父亲递给他一封信,说道:过几天,你去长安找朱宠,跟着他好好学《尚书》。

河西到长安几千里,父亲对老朋友很放心,母亲却很不放心,埋怨道:你大小也是个太守,非得让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是啊,我们离长安太远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脚下的戈壁滩,变成了黄土地,张奂推开朱宠家的大门,本以为会看见一位老学究,哪曾想老朱正在院里抡石锁,二头肌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看罢书信,朱宠仔细端详着张奂,笑着说道:上次见你时,你还学吃奶着呢,如今都要学尚书了,看来我和你爹都老咯。

朱宠做过大司农、大鸿胪、太尉,秉性刚直,不避权贵,他不光对尚书造诣精深,还率领五营将士打过叛军,堪称国之正器。

要说缺点嘛,就是太穷了。

好歹做过副国级干部,家中清贫,粗饭布衣,连汉顺帝都看不下去了,派人送些腊肉蚕丝被啥的,却被老朱给拒收了。

张奂默默地喝着米汤,时不时夹上两片青菜,越吃越觉得嘴里没味,老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放下碗筷,伸手拿起泛黄的《尚书》。

朱宠:你知道四知先生吗?

张奂:什么四知?

朱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奂:噢,你说的是杨震啊。

朱宠:是的,他是我师兄。

张奂:他从不收礼,为啥还服毒自尽?

朱宠:或许,等你长大点就明白了。

张奂:那你说个嘚啊。

朱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张奂:噢...

(见秦岭一白.杨震篇)

日月盈昃,寒来暑往,在老朱倾力指点之下,张奂的学识越来越好,刚把《欧阳尚书》读透了,就拎着刀笔砍向《牟氏章句》。

原文四五十万个字,被张奂删减成了九万多字,读者们顿时觉得眼睛不酸了,头也不疼了,没有啰里吧嗦的重复语句,简洁通透。

学术界开起了研讨会,年轻的张奂坐在主位上,朱宠走过他的身边时,笑着说道:我教不了你什么了,你已经离洛阳很近了...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张奂出名了,被大将军梁冀请去当秘书,在那年的举贤良考试中,他的策论成绩排第一,时隔不久,又被朝廷派往宁夏做都尉。

大漠,孤烟,张奂登上城头纵目远眺,越瞧越觉得不对劲,那股子烟尘好像奔着自己来了,随后听见有人喊道:不好啦,南匈奴和东羌杀过来了。

张奂连忙清点兵马,加上炊事员才两百多号人,叛军足足有七千多人,按照孙子兵法的设定,这点汉军还不够剁馅包饺子。

闻即勒兵而出,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

张奂要出去干架,士兵们表示目前还不想死,一介书生,豪情万丈,他派小分队去劝降东羌,硬是带着剩余人马冲出驻地。

一边干架,一边招兵,一边劝降,端掉南匈奴和东羌的联络点,周围属国纷纷支援汉军,东羌申请投降了,南匈奴骂骂咧咧的逃走了。

东羌首领觉着挺丢脸,自己记不清反叛几次了,好在前八任都尉都喜欢收礼,这次送来八件金器、二十匹宝马,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庆功会上,张奂端起酒杯离开主位,当着各部落首领的面儿,将杯中酒洒在地上,说道: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

礼物拿回去吧,好好做人。

武力征服躯体,品德感化人心,各部落首领们很是震惊,还没见过不贪财的大汉都尉,看来以后有好日子过了,也就犯不着做墙头草了。

三年后,张奂调任中郎将,南匈奴又联合乌桓鲜卑闹事,把内蒙古的汉军碉堡都炸了,还调戏汉军出来陪大爷玩玩。

将士们面面相觑,外边的叛军声势浩大,张奂还在帐篷里讲国学课,恐慌是会传染的,镇定亦然,根源扎在心性和气魄之间。

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

课讲完了,张奂穿上铠甲走出营帐,一边派人诱降乌桓,一边带队暴打南匈奴,斩杀带头闹事的匈奴首领,又整编匈奴降兵打退鲜卑。

西边安定了,北边安定了,张奂却被朝廷撤职了,因为大将军梁冀倒台了,他曾经做过老梁的秘书,被列入外戚余党的黑名单。

站队,是对人不对事,张奂失去了职位,也失去了所谓的朋友,没人站出来帮他说话,更没人敢来家里宽慰他,避之不及。

有失,自然有得,张奂得到了公道,被梁冀打压的皇甫规走运了,接连向朝廷举荐七次,两人的情谊经住了世俗考验,日月可鉴。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张奂被任命为武威太守,他削减赋税,革除陋习,将辖区治理的井井有条,老百姓在公园里给他立塑像,完全不考虑他还很健康。

站在安定祥和的土地上,张奂的身躯离洛阳很远,心灵离尚书义理很近,抬头仰望万丈苍穹,他能登上超越父亲的高台吗?

站队风头过去了,张奂要能力有能力,要品行有品行,朝廷提拔他担任大司农,这是朱宠曾经站立的高台,属于九卿之一。

张奂升职了,最开心的是鲜卑首领,连夜撺掇南匈奴和乌桓反叛,东羌这个二五仔,听说张奂调走了,也跟着叛军开展打劫活动。

鲜卑闻奂去,遂招结南匈奴、乌桓数道入塞,或五六千骑,或三四千骑,寇掠缘边九郡,杀略百姓。

鲜卑复率八九千骑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被其毒。

...

什么?张奂又回来了?

各部首领吃得满嘴流油,东汉朝廷拿他们没办法,听说东羌都快打到长安了,只好又让张奂担任中郎将,与段颎等人平定边疆战事。

张奂刚刚走到前线,南匈奴和乌桓就投降了,鲜卑少了二十万盟军,骂骂咧咧的逃走了,只剩东羌还在长安郊区专心劫掠。

张奂喊来一员大将,让他带队送东羌回老家,这位满身横肉的猛将,一战砍死东羌首领,俘虏一万多名羌兵,他的名字叫董卓。

战乱平定了,老段却很不开心,因为功劳大多被张奂抢去了,在朝廷举办的庆功会上,他从张奂的眼睛里看到了机会。

论功当封,奂不事宦官,故赏遂不行。

东汉朝堂就像墙头草,不是倒向外戚,就是倒向宦官,张奂不愿意巴结宦官,该得到的赏赐少了很多,他索性啥都不要了,兑换成搬家许可证。

河西到长安几千里,张奂举家搬迁到了弘农,这里不仅是杨震的老家,更是尚书发扬光大的地方,仿佛是要警醒自己坚守内心。

曾几何时,段颖也喜好古学,沙场称雄,当他看见只需失去一点点坚持,就能从宦官手里得到富贵,双腿便不由自主地软了。

张奂走向了京城,段颖走向了边关,他们在各自的队列里前行,抛开看得见的世俗得失,在看不见的阴阳交错里,造化弄人。

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刚到京城,张奂不清楚朝廷局势,宦官让他带队抓捕窦武,说这是皇帝特意交代的,你是拒绝呢,还是保证完成任务?

窦武,皇后的父亲,朝廷的大将军,外戚里的清流,被张奂的兵马团团围住了,他冷冷地瞅了眼张奂,拔剑自刎,血染门庭。

张奂觉着不对劲,又听到太尉率领太学生攻打皇宫,七十多岁的陈番提刀干仗,这个世界怎么如此疯狂,难道在做梦吗?

陈番,少年时有个梦想,青年,中年,老年,坚定不移地朝着梦想迈进,直到走上刑场那一刻,他依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梦想。

大丈夫处世,当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张奂终于明白了,窦武和陈番想要清除宦官,消息泄露了,反倒被宦官们逼上绝路,最为尴尬的是,自己变成了帮凶。

宦官们赢了,发动党锢之祸,朝廷里的清流死的死,贬的贬,唯独张奂不光升职加薪,宦官还给他弄来了侯爷爵位。

黄泥巴掉裤裆里了,脏就脏了,至少还落下荣华富贵,如要非要清理,张奂就站在宦官对面了,说不定连大好前程都毁了。

那晚,张奂坐在书房里惟恍惟惚,脑海里浮现出了两种声音,一会儿低若虫语,一会儿高如洪钟,天人交战,胜负难分。

你把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算啦,将错就错吧!

错什么错,我没有错!

陈番是什么人,你不明白吗?

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

第二天,张奂拒收宦官的封赏,大太监笑呵呵地盯着他,走过他的身边时说道:不怕告诉你,那天是我假传诏令。

张奂的神情很平静,大错已经铸成了,真假文件又有什么关系?就算能在程序上撇清责任,内心的懊悔也没人替他承担。

《尚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

次年,各地发生自然灾害,张奂从天象阴阳说到朝政得失,目的是为了给窦武和陈番平反,还有被广泛牵连的清流人士。

故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或志宁社稷,或方直不回,前以谗胜,并伏诛戮海内默默,人怀震愤,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今武、蕃忠贞,未被明宥...

一份奏章,张奂惹恼了宦官,被调到太庙负责烧香去了,宦官党羽当选为道德模范,他又举双手双脚表示反对,还推荐清流党人担任要职。

一次次地唱反调,张奂被宦官拉进黑名单,随便找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罢免官职,滚回老家,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做官了。

在各自的队列里,张奂急速下坠,段颎急速抬升,这位投靠宦官而风光无限的边将,想起当年的恩恩怨怨,终于逮到出口恶气的机会了。

来人,把张奂送到敦煌来!

河西到长安几千里,年过六旬的张奂走不动了,就算没有死在路上,也会死在老段的手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一轮圆月透过窗户,洒在纸色泛黄的《尚书》上,张奂背负着双手,想起少年时跟朋友吹的牛,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苦笑。

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立功边境。

立功边境,张奂真真切切地做到了,为国为家,好像还差那么一点点,他走到书桌前,将尚书挪到旁边,提笔给段颎写了封信。

凡人之情,冤而呼天,穷则叩心。

今呼天不闻,叩心无益,诚自伤痛。

俱生圣世,独为匪人。

孤微之人,无所告诉。

如不哀怜,便为鱼肉。

企心东望,无所复言。

...

颎虽刚猛,省书哀之,卒不忍也。

一位驰骋边关的大丈夫,竟然被逼到低声下气地求饶,段颎大概有种物伤其类的哀怜,就此作罢,以后没再找过张奂的麻烦。

然而,党锢之祸愈演愈烈,从朝堂之上席卷天南海北,成百上千的清流党人或死或伤,唯有宦官们和党羽抚掌大笑(见秦岭一白.李膺篇)。

张奂在家闭门不出,写下三十多万字的《尚书记难》,教授过的学生多达千人,他却时常低声念叨着: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张奂正在给儿子们交代后事,说道:我活着的时候不能和光同尘,因而被坏人妒忌,死后就用白布盖着简葬吧...

一白:你后悔过吗?

张奂:后悔啊。

一白:没有投靠宦官?

张奂:不是,忠烈之士,命丧我手。

一白:你说过,通塞命也,始终常也。

张奂:人,有时也得宽慰自己吧。

一白:你知道段颎的结局吗?

张奂:他怎么样了?

一白:服毒自尽,家属流放。

张奂:通塞命也...

一白:你知道儿子们的结局吗?

张奂:他们...怎么样了?

一白:老大是草圣,老二是亚圣。

张奂:老三呢?

一白:跟你一样,做到武威太守了。

张奂:他母亲做过一个梦,不好...

一白:是的,城破不降,自焚而死。

张奂:始终常也...

光和四年卒,年七十八。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1 阅读:5
秦岭一白

秦岭一白

白天卖蜂蜜,晚上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