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钱慧芬骑着三轮车，进寿衣店买了套送老衣，回家路上却被村民冷眼嘲笑。

79岁的钱慧芬，一生都是不幸的。老伴生病走得早，女儿去外地打工，又远嫁到几千公里外。将近四十多年，钱慧芬都是孤独熬过来的。

年初，钱慧芬种地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断了腿骨，康复后身体大不如前。时常喘不上气，头晕恶心，钱慧芬不得不开始估摸自己的后事。

折金元宝、置办寿衣、提前租水晶棺，村里的老光棍戏弄嘲笑，“这老太糊涂了，咒自己死叻！”

一个老人独自置办后事，心里得有多绝望，为何还被村里人嘲笑？远嫁的女儿，为何会狠心抛下母亲？

借着昏暗的灯光，钱慧芬褶皱的双手，正缓慢折着一只只“金元宝”。按照当地习俗，人死之后都要烧“纸元宝、纸钱”。不同的是，这些“元宝”是她准备烧给自己的。

已经79岁高龄的她，年初摔了一跤，腿脚早已不灵光。不仅眼神看不清东西，耳朵也不太灵光。可她必须赶紧趁身体垮下去之前，置办好自己的后事。

天刚蒙蒙亮，钱慧芬就裹上头巾，骑着三轮车去了村上寿衣店。卖寿衣的店分散在不同街道，钱慧芬就一家一家地问，终于找到了最便宜的一家。

挑了半天料子，选了件满意的送老衣，又买了一兜黄纸和纸钱。结完账出门前，钱慧芬掏出黑塑料袋全兜了进去。

即便这样，村里整日晃荡的老光棍，看见钱慧芬的寿衣，一把拽过来撕开，大声吆喝着，“看这疯老太老糊涂，咒自己死叻！”

去地里干活的村民路过，看完热闹走了。钱慧芬心急，也只能佝偻着腰、伸手去够她的寿衣。嘴上也不气恼，只是近乎哀求道，

“万一哪天咽气咯，你好心给我吧。”

逗了一会儿，老光棍们觉得无趣，拎着东西不屑撂进了三轮车。人群散了，钱慧芬小心把寿衣兜进塑料袋，扎紧封口。又坐车赶到了镇上殡仪馆，到了门口，她犹豫地来回转圈。

突然一群绝望的嚎啕大哭声，吓得钱素芬头皮发麻。她闻声朝里看去，一群穿孝衣的人正抱着骨灰盒出来，一名高个子男人撑着黑伞，十几个人哭得眼眶红肿，坐进殡仪车走了。

钱慧芬心里涌起悲凉，却又忍不住羡慕遗照里的人。

起码她死后，还有一大家子人为她哭灵哀悼，痛不欲生。到周年忌日，还有孩子给她上坟。哪像自己，辛苦熬了大半辈子，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临到死前，只能自己来操办后事，恐怕到时送葬的人也不会有几个。想到这辈子活到这份儿上，钱慧芬眼一酸，哭了。

其实，钱慧芬原本有一个平淡幸福的家庭，老伴赵远富是个农民，虽说一年下来刚顾住温饱，很难存下几个钱，可老伴的憨厚体贴，还是让远嫁过来的钱慧芬十分知足。

女儿赵芹长大后，看不起村里这片小地，想去大城市闯一片天，就从陕北老家跑到了广东打工。一天12小时的流水线工作，也让赵芹攒下了不少钱。

偶尔放假，赵芹就拿着攒的钱上理发店烫头、买化妆品，好好打扮一番。没事就挤进公园相亲角转悠，两年努力下来，赵芹也有了追求者，顺利和当地人谈起了恋爱。

心思都花在恋爱和打工挣钱上，原本三五个月才给父母打的一回电话，彻底被赵芹忘在了脑后。年底，就在父母满心欢喜，以为赵芹要回来过年时，却听到了她要定亲的消息。

“对方是广州本地人，还比咱家有钱。”赵芹在电话里兴奋说着，两眼放光。

老两口坐了两天的车，才赶到广东参加女儿婚礼。第二天，他们又背着大包小包，落寞回了老家。婚后，赵芹几乎再没回过农村老家。

寡言少语的老伴赵远富嘴上不说，心里气得慌。常常吃完饭就一个人喝闷酒，烟整包整包地抽。钱慧芬虽然看着心急，也不敢说什么话。

一天到晚，家里都是死一样的沉寂，后来赵远富开始莫名喘不上气，咳得脸红青筋暴起，上县医院一查，已经是肺癌晚期。

钱慧芬哭着要给女儿打电话，被赵远富呵斥，摁了下来，“打什么打，打过去有用吗？早晚都得死，有啥区别？”

钱慧芬不再执拗，趴在老伴床头哭了。

这些年因为分地的事儿，赵远富跟兄弟姐妹闹了矛盾，老父母一走，几家人再也不来往。钱慧芬又是远嫁，娘家人这会儿也帮不上忙。

赵远富最后的日子，连止疼药都没上，硬生生熬着。钱慧芬看得心疼直落泪，她知道到了这会儿，老头子还在赌气。气冷血的亲人，气不孝的闺女。

赵芹不知从哪儿听的消息，突然从广东飞了回来。可父亲已经昏迷，两周后办了葬礼。入土时，赵芹哭得撕心裂肺。但往后几十年，赵芹回老家的次数，依然寥寥无几。

对钱慧芬来说，这些年过得已经没什么区别，甚至活着跟死了，她也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老伴走后，女儿不回家，她渐渐不再说话，也不跟街坊邻里唠嗑，整天一个人去地，闷头干一天也不吃饭。

村里一些结不了婚的老光棍，看钱慧芬家就剩她自己，非但没有同情，还成了他们恶搞找乐子的对象。

偷偷往她家院子里扔羊粪，站在院墙外偷她家树上的枣，前些天看见她带了一兜寿衣和纸钱，十分诧异又想找刺激。就直接抢过来套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调侃咒骂，“这老太自己找死呢！”

路过的村民也当好玩笑笑就走了，但那天下午，碰巧赵芹的发小李丽进村回娘家。她认出了那哭丧着脸的老太是赵芹的母亲，直接让老公上前呵斥，把寿衣抢过来，赶走了那群老光棍。

把钱慧芬送回老屋后，又拨通了赵芹的电话，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咋回事呢？你娘让人给欺负了知道不，她害了好重的病，还不赶紧回来？”

没有给任何面子，语气里满是责备，幸好两人感情好，赵芹没有生气，第二天坐飞机回来了。

原本被时间阻隔的情感，随着一步步靠近老屋，懊悔内疚如泄闸的洪水喷涌而出。看着四方桌上的寿衣和纸钱，赵芹跪倒在母亲面前，不停说自己错了。

那一刻，钱慧芬原谅了女儿。也许，她从没真正恼过女儿。

和老头子一样，钱慧芬也拒绝了治疗，在旧木床上咽了气。赵芹按照母亲遗愿置办了葬礼，只是来哭丧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葬礼一办完，赵芹锁上老屋的门，又飞回了广东，早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