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岁的刘桂菊顶着半头白发,她曾在儿童病房中被问,“你是孩子的妈妈还是奶奶?”
2022年3月17日,刘桂菊的女儿妮妮被确诊为神经母细胞瘤,是难以治愈的癌症之一。一年多来,她和丈夫带着妮妮四处求医,头发白了一大片。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癌症。她的父亲、母亲、老丈人,在十年间,均被癌症夺去性命。她以为厄运已过,没想到这次轮到自己的女儿。
这不只是刘桂菊的故事。数据显示,2020年全球新发癌症病例1929万例,其中中国新发癌症457万人,占比达到23.7%。
数以百万的癌症病人背后,是数百万个被重大疾病拖入生存泥潭的家庭。
无奈的是,对个体而言,命运的灾难难以抵抗,只有社会救助体系发挥功效,施以援手,个体才能渡过难关。而这也是衡量现代文明程度的标准与量尺。
最终,依靠水滴筹平台上众多爱心人士善款,刘桂菊暂度难关,而对更多经济困难的大病家庭而言,通过互联网高效筹集治疗费用,已成新的希望。
作者 | 杨磊
编辑 | 方远
一条并不煽情的筹款信息寂静、漆黑的医院走廊,刘桂菊掏出手机,按照网络资料,一步步填写着水滴筹申请。
手机散着光亮,微光下,她脸上带着期许,期望获得更多钱为女儿妮妮治病。
刘桂菊夫妇来自山东济宁郊区的孟庄村,是当地的外卖骑手。活多时,两人月收入也只有七千元。
但去年3月,刘桂菊的女儿妮妮被确诊为神经母细胞瘤,一家人陷入绝境。
与癌症治疗费相比,外卖员的薪水显得杯水车薪。
幸运的是,刘桂菊并非孤军作战。当妮妮患癌的消息在村子传开,邻居慷慨解囊,捐了10余万元。
妮妮所在幼儿园老师也发起捐款倡议书,并做了视频宣传,筹得11.3万元善款。
刘桂菊将这些善款明细一笔笔记在本上,她还找到幼儿园校长当面致谢,并表示,“孩子治疗完,剩下我们全部都捐回学校去”。
校长回绝了她,并宽慰道,“如果再有困难再跟学校说,学校还是尽量想办法帮助你们。”
当时的刘桂菊也没多想,但治疗才刚刚没过多久,困难时刻就到了:乡亲和幼儿园的捐款,全部用尽。
抗癌治疗,是一场消耗战。此时的一家人无法想象要如何继续这场战斗。
医院里的病友,跟她提到了水滴筹,可以帮助有困难的大病家庭筹措治病钱。
刘桂菊对此并不熟悉,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态,试着申请筹款。筹款文案质朴简单,妮妮的姑姑看到后,说她写的“一点都不感人”。
申请很快通过,这条毫不煽情的筹款链接,竟然为她凑到了3万多元,解了燃眉之急。如同一个被拖向泥潭的人,从后面被人拉一把。
妮妮治疗期间,刘桂菊一共申请了4次水滴筹,共获得了10余万的善款,用于一次次化疗、手术。
每次提到水滴筹,刘桂菊都会轻抚手机,表示感激“如果没有水滴筹,没有那些好心人的帮助,我的家庭会怎么样?不敢想象。”
自救者,人恒救。水滴筹之外,刘桂菊想尽一切办法,寻求社会体系的帮助。她交了99元齐鲁保,去村委会申请了低保户,今年年初一家人领到最低生活保障补助,400元。
对于一个重疾家庭而言,400元无异于杯水车薪,但低保带来的更大价值,在于妮妮治疗费报销额度的提升。
刘桂菊努力为女儿博取生机,她虽身处苦难,却始终有着对幸福生活抱持憧憬。
当“五好家庭”频陷大病泥潭刘桂菊常常回忆年轻时光。那时候的她刚刚结婚,夫妻以拾荒为生,收废铁、酒瓶。小有积蓄后,他们又铺开了路边摊,日日辛劳换来回报,生活富足起来。
当时的她坚信家庭已经步入了幸福的轨道。但10年前的一天,噩耗突至,改变了这一切。
2012年,刘桂菊的母亲患乳腺癌,随后几年,她的公公得了食管癌,父亲又查出了肺癌,三位老人先后因癌症去世。
“老人得病后,我们一直悉心照顾,被评为了《五好家庭》《文明家庭》《济宁十大孝子》,当地的电视台和村里的人都曾来过我们家。”刘桂菊说。
家里多年积蓄,在与癌症对抗的过程中消耗殆尽,一家人债台高筑。
提起刘桂菊两口时,村里人的评价都是“特别老实”“好儿媳”,但总会跟上一句,“欠债很多”。
在农村,因病返贫并不少见。2018年数据统计,我国建档立卡贫困户中,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比例均在42%以上,总共牵涉到七百多万人。
而中国又是癌症大国,据WHO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新发癌症457万人,死亡人数300万,癌症新发病例和死亡人数位列全球第一。
2021年,刘桂菊的一个邻居家孩子,患上横纹肌肉瘤,她虽然自己有债,但还是给邻居捐了1000块钱。“他和我儿子一个岁数,1米8的大高个子。”刘桂菊说。
孩子父母选择放弃治疗,一个月后,男孩去世。
放弃治疗是很多癌症家庭无奈却理性的选择,与确定的、心灵层面的伤痛相比,未知的、生存维度上的困难,将为整个家庭带来灭顶之灾。
家里老人去世后,刘桂菊的厄运并未终止。2022年3月阳春,刘桂菊一家收到噩耗。
女儿妮妮和刘桂菊说,自己肚子痛。刘桂菊带妮妮来到济宁妇幼保健院,检查结果令医生感到惊讶,“满肚子都是淋巴结肿大,怎么回事?”
济宁妇幼保健繁荣医生从未见过类似病症。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癌症。
癌症后遗症一直盘旋在刘桂菊一家人头顶。为给老人治病,一家人欠下外债,妮妮得病之前,还有30万没有还清。
背负着抗癌失败的阴影和巨额欠款,刘桂菊面对的选择,异常艰难。
沉默无声的刘桂菊,最终还是决定再掷一次骰子:“不救,人肯定没了。救,就还有一线希望。”
刘桂菊怀揣仅有的希望,与丈夫孟令庚连夜将女儿送到山东省立医院。
在山东省立医院,他们目睹一位母亲拿到孩子的验血报告后,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前方儿童车里,安静的妮妮默默等待着检查。
寻找救治的可能3月17日,妮妮被省立医院确诊为神经母细胞瘤。
神经母细胞瘤,简称“神母”,是一种格外凶险的癌症,被称为“儿童肿瘤之王”。
“神母”治疗难度大,生存率低。15岁以下因恶性肿瘤死亡的患者中,神母占比约为15%。
在全国肿瘤医院排名前十的天津肿瘤医院,常见的恶性淋巴瘤治愈率是85%,横纹肌肉瘤是75%,而神经母细胞瘤只有55%。
起初,刘桂菊对神母没有认知。省立医院的医生直言,没有存款的话,建议放弃。
这对父母听到这话,当即跪在医生的办公室,求医生帮忙,“花多少钱,我们都治”。但医生没有给出更有力量的答复。
刘桂菊执着地寻求那一点渺茫的可能。
他们到了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医生称治病需要连续化疗,暂定10次,但孩子太小,坚持不了五次。
他们到了济南复大肿瘤医院,医生承诺尽力治疗。
2022年4月,妮妮在济南复大肿瘤医院进行第一次粒子植入手术,100多颗放射性粒子被植入体内,对肿瘤组织进行定向破坏。
这一次“反攻”耗资10余万元,刘桂菊“傻眼了”。
在病友建议下,刘桂菊申请了水滴筹,获得了10余万救命钱。并在2022年10月到了山东省肿瘤医院,这里的肿瘤科主任王景福口碑极好。
11月底,妮妮住进病房。病房里汇集着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孩子,他们得的都是神经母细胞瘤、肝母细胞瘤、肾母细胞瘤等恶性肿瘤。
他们之所以在此相见,也是因为还有一群同样抱有希望的父母,不断寻找更好的医院,更有经验的医生,更新的治疗方案,寻找一种治愈的可能。
哪怕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迈过那道坎医院里,妮妮十分乖巧。她戴着红帽子,裹着粉色毛衣,窝在蓝白色的儿童车里,常常一个人玩手机,除了身体瘦弱,少些同龄人一贯的欢闹外,看上去与其他孩子无异。
只当她摘了帽子,露出光头,才能看出这是个患病的孩子。
看着瘦弱的妮妮,刘桂菊坚持为女儿治疗,“我们家抗癌10多年了,过去新农合只能够报销(医疗费用)四成左右,现在加上慢性病医保、低保、齐鲁保,报销能到六七成。”
六岁妮妮还太小,每次化疗完寝食难安,需要人照顾,刘桂菊日日陪在床边。
丈夫孟令庚的外卖工作,成了家里的唯一收入来源。为多挣一点钱,他每天早出晚归。刘桂菊劝他休息,他也只是沉默应对。
夫妻两人的心思,彼此都懂。
当丈夫再一次外出忙碌,刘桂菊守在医院床边,看着乳白色的药液沿着输液管流入妮妮瘦小的身体,心如刀割,忍不住哭出来。
“我们的要求不高,孩子能活到30岁就行,来到这个世上,想让她尝尝世上的酸甜苦辣。”刘桂菊说。“现在,把我的命换给她也行。”
在大重疾病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而现代文明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让社会中的弱者,更有力量。
时至今日,刘桂菊一家因病所欠下的债务,已达80万之巨。
这不是刘桂菊一家的故事。2022年,全国卫生总费用初步推算为84846.7亿元,占GDP比重为7.0%。当国人钱包还不够鼓时,医疗账单叠高起来。
在此背景下,互联网大病筹款平台兴起,成为社会大病医疗保障体系的有力补充。自2016年上线至今,水滴筹已为303万名患者,筹集613亿元。另一组数据是,截止目前,有4.45亿人在水滴筹进行捐助。
这意味着,网络平台作为个体与社会的连通器,可有效调节社会资源,放大社会对弱者的保护能力。
刘桂菊一家知道,他们能走到现在,离不开社会保障体系的帮助。他们也相信,未来的日子还有盼头。
“我们这边有个说法,45岁是个坎儿,坎坷的坎。”孟令庚说,“因为这个年龄,老的老,小的小,结果我35岁就开始经历这个坎了。”
今年,孟令庚45岁了。他想到,这一道坎迈了十年。
按当地习俗,女婿45岁生日时,妻子娘家会来送鱼。他打算过生日那天,要穿上红衣服,吃两大条鱼,消灾转运。他想与家人一起迈过这道坎。
就像《我不是药神》中,主人公程勇最后说的那句话:“今后都会越来越好吧,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