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将军也有流年不利的时候。自解放战争开始以来,陈毅、粟裕所领导的华东野战军就屡创奇迹,连续打赢了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等战役,常常整军整师地歼灭国民党军精锐。其中在孟良崮战役中,更是全歼了有御林军之称的整编74师。
然而到了1947年7月,华东野战军所面临的局势却急转直下,连续打了好几个大败仗。其中败得最惨的要数转进鲁南的叶飞、陶勇所率领的两个王牌纵队,减员达到2万之巨,可谓是华野建军以来未有之失败。
为了响应毛泽东外线作战的号召,华东野战军化集中为三分,将兵力一分为三,叶飞、陶勇带领一、四纵攻打鲁南,陈士榘、唐亮率三个纵队攻鲁西,陈毅、粟裕则带领五个纵队进攻鲁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蒋介石见状,立即从鲁中抽调第五军等七个整编师追击叶陶、陈唐等五个纵队,范汉杰则带领包括11师在内的4个整编师固守,专为对付陈粟大军。
见此情形,陈毅、粟裕、谭震林等人喜形于色,认为蒋介石的重点进攻已经被打破,留在鲁中的几个整编师必定会很快撤退。因此陈毅、粟裕决定乘胜追击,再打个大胜仗。于是他们将目标指向了和74师一样,同为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11师。
行军打仗,最忌讳轻敌与急躁。然而这一点,即使是粟裕这样的常胜将军也不能免俗。对于敌情,即使是粟裕也过分乐观。几个月前,粟裕围歼74师用了9个纵队,而围攻11师,他手中却仅仅只有5个纵队。很显然,这一次粟裕胃口有点大,恐怕要吃撑了。
在南麻和临朐,粟裕遭到了胡琏11师的顽强抵抗,被迫退出了战斗。华野不仅没能吃下11师,自身还损兵折将,伤亡高达2.6万人。
陈粟集团从战场上退却后,可苦了叶飞和陶勇的两个纵队。由于天降暴雨,一、四两个纵队没能如约拿下滕、邹二县。由于陈毅、粟裕的失利,叶飞和陶勇的部队被孤立在鲁南,反而成了敌人的俎上鱼肉。
此时的一纵和四纵完全陷入了绝境,前有洪水,后有追兵,可谓是命悬一线。在电报里,敌人狂妄地将一纵称为面包,将四纵称为西瓜,对话里满是“啃西瓜”“吃面包”的狂言,仿佛在开一场宴会。叶飞、陶勇两大纵队是华野的绝对主力,哪受过这样的屈辱。
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之下,一纵和四纵勉强突出了重围,而这场突围也被称为“鲁南突围”。在这一战中,华野遭遇了空前的惨败,光一纵和四纵就减员近2万人,其中四纵减员6000多人,这是无法补充的损失。其中一个师,只能缩编为2个团。这样的损失比例,甚至超过了后来的长津湖战役。
陶勇认为,鲁南突围的艰苦程度已经超过了两万五千里长征。鲁南突围之后,叶飞和陶勇满口怨气,认为陈毅和粟裕要负很大责任。
为此,粟裕草拟了一份给中央的电报稿,称七月分兵以来的一系列战役都没打好,影响了山东局势,“言及于此,五内俱焚”。
鲁南突围,也成为华野将士心中永远的痛,华野老兵曾撰写过多篇关于此次战役的文章。
二、难以改造的74师鲁南突围的失败,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研究者也提供了不少视角。有人认为,我军过分乐观,犯了轻敌的失误;有人认为,我军没有占据天时地利,在暴雨中作战,最终导致了失败;还有人认为,我军的战略出现了失误,分兵决策确实有瑕疵。
然而在华野老兵们的回忆录中,又给了截然不同的观点。华野的这次失利,是由于盲目吸收俘虏,特别是吸收了太多原整编74师的俘虏。
自解放战争以来,华东野战军历经多场恶战,歼灭了数十万国民党军。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华野同样面临了巨大的兵员损失。为了尽快充实部队,华野吸纳了解放区内大量的翻身农民。然而这样一来,山东根据地就会面临劳动力缺失的毛病,对日后的发展不利。
因此华野部队倾向于吸纳国民党俘虏作为“解放战士”。相比于我军的基层军官以及战士,国民党军队的士兵更有战术经验,对于土木工程、炮术等专业项目更加在行。国民党普通士兵可以在我军担任排长,甚至还有原国民党军机枪兵“教”我军连长打仗的情况出现。
补充“解放战士”,既能充实部队,又能加强部队战斗力,何乐而不为呢?其中,国民党王牌部队的俘虏,更是抢手。
孟良崮战役后,我军抓了2万原74师的官兵为俘虏。战后,陈毅决定“坏一坏规矩”。自红军以来,我军对于俘虏都采取自愿原则,愿意留在人民军队的就安排留下;不愿留下的,给路费放其回家。但对于74师官兵,陈毅可不舍得放。
陈毅在华野团以上的干部会中说:
“蒋介石如果没有干部和士兵,看他如何反动?我们花那么大力气抓来俘虏,为什么随便放?”
然而有利也有弊,相比于其他国民党部队,74师官兵的“融化”难度是很高的,是很难教育。不同于那些“喝兵血”“虐待将士”的国民党军部队,74师待遇极好,基本不存在打骂士兵的现象。全师官兵凝聚力极强,对于部队以及国民党有极强的认同感。
对于这一点,我军政工干部也早有察觉。经过仔细地甄别,我军将校官、政工、谍报以及特务从俘虏中剔除出来,用以达到将俘虏与极端反动的国民党军将校分离的目的。
经过一番教育与改造,74师官兵开始陆续补入我军的部队。由于74师官兵战斗力很强,因此成为华野各纵争相争取的香饽饽。
其中尤其以一纵、四纵、六纵补充得最多,毕竟三支纵队都是主力部队,伤亡相当大,继续新兵填满编制。而这也为后来两个纵队所蒙受的巨大损失,埋下了伏笔。
叶飞曾坦言:
“过去,一、四、六纵队的兵源补充,主要靠战争中而来的解放战士,最多时几乎达到了百分之八十的比例……”
由于俘虏太多,导致玉石难分。虽然经过多轮甄别,“解放战士”中依然潜伏着大量坏分子,其中尤其以74师的俘虏为甚。
在政治学习中,原74师的俘虏就经常充当刺头的角色。1947年底,陈毅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当时我军政工人员在给74师的俘虏讲述蒋介石压迫人民、美国侵略中国的故事。然而一个贵州籍的士兵却跳出来、冷笑着说:
“蒋介石怎么压迫人了?我是贵州人,从贵州坐飞机去浙江,又从浙江坐飞机去南京,不是蒋介石,我哪里能坐飞机?美国给中国军队提供金钱和武器打日本人,怎么说是侵略?”
还有74师的官兵认为,内战的元凶不是蒋介石,而是共产党。他们盲目相信“国民党是要和平的”“国民党也是为人民的”“国民党军也是革命军队”,对于我军的政治教育,根本不屑一顾。
至于国民党军那些腐败现象,则是“上面的政策是好的,都是下面人执行坏了”。总会发出“法律是好的,执行没执行好”“保甲制度是必要的的,是没做好”“四大家族坏,是因为中国社会坏等奇谈怪论。”
除此之外,74师官兵普遍对孟良崮战役的失败感到不服气。有些士兵表面上接受了我军的政治训导,但实际上却在等待时机,随时准备逃归国民党军。
三、74师俘虏大量叛归时任74师51旅151团副团长的王克己曾说:
“再这样被歼灭的事实下,74师的各级军官是最不服气。如我虽被俘,但对这个战役有看法,还认为不是整74师部队的战斗力不行,而主要失败原因是因为师长张灵甫刚愎自用,把部队拉上孤山,占了死地以至人无粮草,马无粮水、炮火无从发挥……故我认为我回去后,重整旗鼓,还可以恢复,再来和解放军打一仗。”
果然在不久后,王克己便趁着夜色逃回了国民党军部队。在南京中央医院,王克己还碰到了同样逃出我军俘虏营的151团团长王奎昌。王奎昌鼓励王克己,“尽量收容逃亡而来的74师官兵,争取尽快重建本师”。
王克己的想法,在74师俘虏之中是普遍存在,而且不仅上层这么想,下层的普遍士兵也有很多人是这么想的。
在74师,士兵们的待遇极高,吃得好、穿得好、地位高,倍有面子。而在华野,吃得实在太差了,和以前顿顿美国牛肉罐头、大米白面,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们常常对其他解放军战士说:
“你们真傻,还吃这些鬼东西。”“我们打内战以来苦多了,但比你们生活还是强不少,过去的生活好啊!”
因此很多俘虏乃是诈降,一有机会就会拖枪跑路。到了7月分兵之时,原74师官兵认为机会来了。前文也提到了,一纵和四纵收容了很多原74师官兵。一旦战士不利,许多74师的“解放战士”纷纷往国民党军的方向逃跑。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向我军战士开火。
华野老兵潘新民提到
“在这次行动中整个部队发生的逃亡、投敌、叛变等事件,大都是从74师俘虏过来的士兵所为。1、4纵2000多人的团,有的只剩下七八百人。”
一、四纵之中逃跑的,自然不都是74师的官兵。但绝对是74师官兵带的头。由此可见,74师俘虏的破坏,是一纵、四纵遭遇空前损失最大的原因之一。
叶飞后来坦言,不该盲目吸收74师俘虏:
“我一、四、六纵外线出击后,战斗频繁,伤亡较大,远离原有根据地,兵源补充缺乏来源,不得不补充大量俘虏来的国民党军士兵。当然其中极大多数是被抓壮丁来的贫苦人民,也有不少人染上了旧军队习气和受到反动教育的影响……”
后来一、四、六纵队专门响应中央号召,开启了“三查三整”运动,力图将坏分子全部清除出去。
就这样,原74师官兵大量归队,前文提到的王奎昌、王克己也开始大量收容这些逃回来的官兵。王克己曾亲自到徐州军医院去看望这些溃兵:
“你们伤好快回去,某人可升营长,某人当升连、排长。”
仅王克己一人,就收容了一千多名官兵。利用这些部队,王克己重新建立了151团。
利用74师留在后方的新兵训练团、榴弹炮营以及大量逃归的74师俘虏,原本已经被歼灭的74师竟死灰复燃,重新建立了。由王耀武手下的宿将——邱维达担任重建的74师的师长。
虽然新编74师的官兵有80%是新兵,但担任其中坚的,则是战斗经验丰富、持最反动立场的74师老兵。他们仇恨共产党,时刻想着要复仇。
1947年8月11日,《申报》记者在重建后的整七十四师采访时,参谋长李仁俊向其介绍逃回的被俘官兵情况:
“滁县访邱师长之后,他又介绍参谋长李仁俊将军和记者见面。李将军原是七十四师的老干部,身材不高,他是一个沉静的幕僚人员,他和记者略事寒暄后,怀着一股愉快的心情告诉记者说:“滕县一役,孟良崮被俘的七十四师官兵,连人带枪,来归本师者已上千人。”
这一个绝好的消息,真是记者意外的收获。记者追问着:“他们是怎样行动的?”李参谋长说:“据来归的一个士兵告诉我,他们是在孟良崮的一个死角地带被解放军集体俘虏的,在当时的情形下,不降即死,为了保存七十四师的元气,一个连长向我们暗暗的通声气,权且诈‘降’再说。被俘以后,原先他极监视我们的,后来由于我们的巧言令色,把敌军骗了,仍发还我们的枪弹,令我们随着‘匪’军‘作战’。
其实我们自己刻刻的暗地保持联合着,他几次把我们迫上最前线,我们岂忍自己打自己人?当着敌军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们当然是朝向天空射击,可是有时不能这样办,这一次滕县大战,我们这道敌军’的主力,大部调来这里增防,我们为着替七十四师先烈复仇,为着戡平叛乱,我们再不能忍受下去,在一个黑暗之夜,机枪掉过头来,枪口转向敌营,我们有计划的杀贼,我们有计划的撤退,这这样混杀了五个钟头,等到敌军知道尾追,我们已是退入安全地带,与国军取得联络了。这个神圣的诈‘降’,能收到这样战略的效果,那是不可多得的。”(特约记者丁匡华)
74师成立后,又陆续在华东、中原打了几仗。虽然表现不如从前,但战力也算不俗。曾在中原多次狠咬中原野战军。
在淮海战役前,74师恢复了74军的编制。在陈官庄,74军连同杜聿明、邱清泉集团一起,被死死围困。即使战斗到最后一刻,亦不肯投降。
由此可见,我军对于“解放战士”的教育和融化,不是一帆风顺的。特别对于嫡系中央军部队,其改造尤其难。解放战争中,起义的部队众多,但中央军起义的情况基本没有。蒋介石一方的政治工作虽然不如我军,但也不可小觑。真可谓是“诛身易,诛心难”。
甚至全国解放了,依然有74师官兵妄图“变天”的情况出现。潘新民提到:
“直到1951年,我团驻防上海宝山时,我团后勤运输连排长王金友夜间心脏病死在门外,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还保存着国民党74师师长张灵甫签发给他的证书,他被俘虏过来后,已经入了党,当了排长,他还存有变天的思想,可见这些人中毒之深,思想教育之艰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