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在筐里滚了两圈，那婆娘愣是挡住去路：＂不娶我，你就别想走！＂
八四年的秋收时节，天还没亮，我就得摸黑起来，手电筒的光在晨雾中晃悠。
老爹病了快一年，除了给他熬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去赶大集卖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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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药不能断，我就得起早贪黑地干活，光是手上的老茧都磨出好几层。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挖红薯，别人家的公鸡还没打鸣，我就得摸着黑往地里钻。
咱家那个手电筒还是用了三年的旧货，买的时候就是镇上最便宜的，光线暗得跟萤火虫似的。
记得小时候，老爹就说我是个有福气的，手伸到地里，准能摸到最大的红薯。
谁承想现在却是为了给他看病，天天跟红薯打交道，这大概就是命里的安排。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往集市赶，车上装着新挖的红薯，泥巴还没完全掸干净。
路过李婶家门口，她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我就喊：＂又去卖红薯啊？你这孩子，命苦啊！＂
我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堵得慌，这大半年光看病就花了不少钱，前前后后借了多少都记不清了。
老爹躺在床上，整宿整宿地咳嗽，我听在耳朵里，疼在心里头。
正想着心事，又遇到赶集的王大爷，他摇摇头说：＂小子，今天你可得小心点，东村的母夜叉要来摆摊。＂
我一听就乐了：＂王大爷，您放心，我这红薯甜着呢，管她是母夜叉还是狐狸精。＂
谁知道这话刚说完，就应了验了，这大概就是老话说的：＂说曹操，曹操就到。＂
那会儿集市上还没多少人，我刚找了个好位置摆好摊，连口水都没喝上一口。
忽然听见一阵哄闹声，抬头一看，东村有名的＂母夜叉＂王桂香，正气势汹汹地朝我这边走来。
三十出头的年纪还没嫁出去，脾气比炮仗还爆，村里人都躲着她走，连说媒的都不敢往她家去。
＂小伙子，这摊位是我的！＂王桂香叉着腰站我跟前，那气势把周围的小贩都吓跑了。
街坊邻居都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我心里直打鼓，这位姐姐可是村里有名的刺头。
＂王姐，这摊位我来得早占得早啊。＂我试图讲道理，心想这位母夜叉应该也讲理吧。
＂少废话！＂她一屁股坐在我的红薯筐边上，＂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做买卖！＂
眼看着来买红薯的人都绕道走，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一天的生计可全指望这些红薯呢。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王桂香的眼睛红红的，衣服也有点破旧，脸上还带着些倦意，看起来像是一宿没睡好。
她低着头摆弄着红薯，忽然声音小了下来：＂你知道吗，我嫁不出去，不是因为脾气差，是因为要照顾瘫痪的爹和年幼的弟弟。＂
我愣住了，想起自己也是为了照顾病重的老爹才来卖红薯，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母夜叉＂不太一样了。
＂要不这样，＂我说，＂咱俩一起卖吧，你帮我吆喝，卖完了分钱。＂
王桂香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你不怕我是母夜叉？不怕我把你的生意都赶跑？＂
那天的红薯卖得特别好，全靠王桂香的好嗓门，她吆喝起来中气十足，把周围摊位都给比下去了。
＂新鲜红薯咯，刚从地里挖的，又香又甜，买回去给孩子尝尝！＂她的吆喝声传得老远。
日子久了，我发现这个＂母夜叉＂其实特别会做生意，她会跟客人攀谈，记得谁家孩子爱吃，谁家老人牙口不好。
她总能挑到最甜的红薯，慢慢地居然还有人专门来找她买，都说王桂香挑的红薯特别好。
后来听说她弟弟考上了师范学校，全靠她这些年的辛苦供养，省吃俭用把弟弟养大。
她自己的衣服补了又补，却给弟弟买了新书包，我看在眼里，心里头一阵阵发热。
可是村里人不答应，说我家已经够穷了，还要娶个＂母夜叉＂，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老娘家的表姐还特意来劝：＂你这孩子，咋就看上这么个婆娘，她都快成老姑娘了。＂
老爹也摇头，说咱家养不起一个寡妇和她一家子，光是药钱就够呛。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卖红薯的钱全攒着，晚上还到砖窑帮工，想着总得把日子撑起来。
干了一个月，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长，裤子上全是泥巴，可我就是不信这个邪。
王桂香知道后，总是默默地给我带些热乎饭，有时候是刚出锅的红薯，有时候是玉米饼。
每次递给我饭盒的时候，她都低着头，脸红红的，像个小姑娘似的。
有一次我发烧了，浑身发冷，她二话不说背着我去镇上打针，那天下着小雨，她的背都湿透了。
回来的路上，她说：＂你别干那么多活了，我能干，你要是倒下了，老叔咋办？＂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她在外面跟我爹说话，声音轻轻的像在求饶。
＂叔，我知道我配不上您儿子，可我真的很感激他，也很...＂她说到一半就哽咽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发现王桂香不见了，摊位上空荡荡的，连个招呼都没打。
听说她去南方打工了，还带着她爹和弟弟一起走的，村里人都说她是知难而退了。
日子还得过，我还是天天去赶集卖红薯，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想起她的吆喝声，想起她帮人挑红薯的样子，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一年后的秋天，我正在摆摊，忽然听见熟悉的吆喝声，那声音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抬头一看，是王桂香，她晒黑了，但笑容比以前更亮了，眼睛里也有了光彩。
她说在南方找到了一份工作，还攒了些钱，她爹的病也好多了，弟弟在学校也很争气。
我二话不说，推着红薯车就往她家去，心里想着这回谁也拦不住我了。
路上，我问她：＂当初为啥非要霸占我的摊位？＂
她红着脸说：＂那会儿天天看你孝顺老爹，心里就特别羡慕，想着这样的男人要是能照顾我和我家该多好。＂
街坊邻居都说，这个＂母夜叉＂终于找到了归宿，说她性子野，命也硬。
其实我知道，我找到的是一个和我一样，愿意为家人付出一切的人。
如今，我和王桂香的红薯摊子开遍了周边几个集市，日子越过越红火。
她还是那么能吆喝，嗓门一点都没变小，可村里人不叫她母夜叉了，都亲切地叫她＂桂香嫂＂。
看着她在太阳下忙碌的身影，我总想起那年她霸占我摊位的模样，心里就像刚出锅的红薯一样热乎乎的。
日子过得快，转眼间我们都老了，可每当集市上飘来阵阵红薯香，我就会想起那个秋天，想起那个蛮横的女人，心里还是暖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