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志远,今年五十二岁,出生在皖北一个小山村。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家家都是靠天吃饭。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解放前这里闹过大旱,饿死了不少人。
虽说我出生时日子没那么难了,可也没宽裕到哪去。
小时候,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他在我八岁时因病过世,母亲一个人拉扯着我们三兄弟,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现在,我在省城一家工厂做仓库管理员,算不上什么好工作,但胜在稳定,勉强能养家糊口。
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我们兄弟几个轮流照顾继父老刘。
每次想起他,我心里总是五味杂陈。要不是他,我和两个弟弟可能早就饿死了。
可他毕竟是继父,血缘上的隔阂让我总觉得欠缺点什么。
如今母亲不在了,我们三兄弟对他的养老问题也有些争执,但最后还是商量好了,每家轮流一个月。
记得继父老刘是我九岁那年进家的。那时候,父亲去世一年,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三个小孩,根本撑不下去。
村里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劝她再找个伴儿。母亲哭了好几次,最后点了头。
老刘是隔壁村的,五十出头,没老婆,也没孩子,身子骨看着还算结实。
介绍人说:“老刘虽然没啥本事,可人实在,能给你们娘几个一口饭吃。”
我第一次见老刘时,他穿着一件打补丁的棉袄,脸黑黑的,满是皱纹,看起来比母亲老了十岁。他进门时,手里提了几颗鸡蛋,冲着我们兄弟几个笑了笑,露出一嘴黄牙:“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爹了。”
那天晚上,母亲哭了一整夜。老刘进门后,家里的日子依然不算好过,但比起以前总算有了些盼头。
他没什么手艺,只会做烧饼。起初,他挑着担子去镇上卖烧饼,后来攒了点钱,咬牙在村口支了个烧饼摊。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和面、生火。烧饼摊上总是飘着一股香味,可我们兄弟几个很少能吃到,一家人守着这么个小摊子,赚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有一次,我实在馋得不行,趁他不注意,偷偷拿了一个烧饼。
刚咬了一口,老刘就发现了。
他一把抢过来,用手指着我骂:“你知道一个烧饼能卖几分钱吗?你再吃,我们家喝西北风去啊!”
我吓得直掉眼泪,可那一刻,我感觉他对我并不好。
后来,母亲知道了这事,偷偷给我一个烧饼,叮嘱我:“你别怪你爹,他是为咱们好。”
可那时候,我并不理解。
老刘对我们兄弟三个一直很严格,甚至可以说苛刻。
他常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想着吃白饭!”我们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帮忙干活。
冬天时,我们一起去砍柴,手冻得通红。夏天时,他带着我们下地干活,烈日晒得皮肤生疼。
我记得有一年腊月,家里实在没钱,连过年的肉都买不起。老刘咬咬牙,把烧饼摊推到县城去,那天正赶上大雪,风吹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冻得脸都青了,可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五毛钱,笑着对我们说:“明天买块肉,咱们也吃顿像样的年夜饭!”
那顿饭,我吃得特别香。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县城冻得差点回不来。虽然他总是板着脸,但其实心里装着我们。
小时候我调皮,偷了村里大队的一只鸡,结果被人当场逮住。村里的书记气得要把我送到派出所,老刘听说后,连夜跑去给书记赔礼道歉,还把自己烧饼摊的几块钱全拿出来赔了人家。
回到家后,他一言不发地抽了我一顿,然后把我拉到灶台前,指着烧饼说:“以后想吃啥,自己挣!偷来的东西吃着不香。”
那天晚上,我哭了一整夜,但从那以后,再也没犯过这样的错。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四十多岁时就开始咳嗽,每到冬天尤其严重。
老刘带着她跑了好几家医院,可家里实在太穷,根本治不起。
后来,她病重时,躺在床上对我们兄弟几个说:“你们以后,要对你们爹好点。他没啥本事,但对得起你们。”
母亲去世后,老刘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他继续守着烧饼摊过活,但身体越来越差。后来村里拆迁,他拿了点补偿款,搬到了县城郊区。
我们兄弟几个也都成了家,但每次回家看他,他总是笑呵呵的,问一句:“过得好不好?”然后从厨房里端出几个烧饼,还是当年的味道。
两年前,他因为中风住了院。我们三个兄弟坐在医院走廊里,第一次认真谈起他的养老问题。
老三说:“咱们轮流照顾一个月吧,他虽然不是咱亲爹,但养活咱们这么多年,不能不管。”老二点头,我虽然心里有些犹豫,但最后也答应了。
如今,他住在我家里,每天早晨还是会早早起来,说要教我儿子和面、烙烧饼。我笑着说:“爸,您歇着吧,现在谁还吃这玩意儿啊。”可他说:“烧饼是个好东西,能填饱肚子。”
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他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手艺,可他用一辈子的辛苦,撑起了这个家。母亲去世后,他就像一棵老树,虽然佝偻,却依然站在那儿,为我们遮风挡雨。
这个月轮到老二家照顾他了。前几天,我带着妻子和孩子去看他,他正在厨房里烧火,锅里烙着几个烧饼。我问:“爸,您还吃得惯吗?”
他咧开嘴笑了:“吃不惯也得吃,老了,嘴巴没那么多讲究了。”
吃饭时,他把最大的那块烧饼夹给了孙子。孩子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太硬了,不好吃。”老刘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是啊,太硬了。”
那天晚上回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小时候,他为了给我们买块肉,不顾风雪去县城摆摊;想起他骂我偷鸡时的愤怒和无奈;也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话:“你们要对你们爹好点。”
如今,他虽然不是我们亲爹,却是我们心里最亲的人。
窗外,风吹得呼呼响,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他也离开了,我们兄弟几个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围坐在一起,吃着那已经不流行的烧饼,聊起他的一生?
或许吧。到那时,我一定会告诉我的孩子:“你太爷爷没什么本事,可他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