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汉画馆
南阳汉画馆
此来南阳，实为汉画。有汉一朝，“世以厚葬为德，薄终为鄙”，故从帝王将相、豪门权贵到商贾小民，为尽孝道而“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一时“富者绣墙题凑，中者梓棺楩椁，贫者画荒衣袍，缯囊缇橐”。史载“今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金缕玉匣，檽梓楩枏，良田造茔，黄壤致藏，多埋珍宝偶人车马。造起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崇侈尚僭”，且“东至乐浪，西至敦煌，万里之中，相竞用之”，而“法令不能禁，礼义不能止”。时人以冰冷的石头为永恒，故以雕为主体，塑次之，绘再次之。
东汉汝南太守宗资墓前天禄（右翼处阴刻“天禄”二字）
南阳汉画馆在国内文博圈可谓神一般的存在。它始建于1935年双十日，为中国第一座专门收藏、陈列、研究汉代画像石刻的艺术博物馆。经1959年、1976年两次重建，现有藏品2500余件，其中一、二级品100件和177件。现馆址就在南阳市区西南隅卧龙岗的龙首处，紧邻武侯祠，坐拥湖光山色。穿过一对仿汉阙，步入回字形的仿汉两重楼，大堂迎面一对东汉神兽，望之似狮有翼，左天禄独角，右辟邪双角，来自汝南太守宗资墓。其形制、神韵与豫博藏品、孟津原陵大致相同，意外的是其右翼处居然阴刻“天禄”二字。
东汉画像石墓门，南阳方城东关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墓门门扉•朱雀，南阳方城东关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墓门门扉•武士，南阳方城东关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墓门门楣•龙，南阳方城东关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墓门门楣•熊、牛，南阳方城东关汉墓出土
南阳古称宛，秦昭襄王时置南阳郡。西汉时，郡治宛城“商遍天下，富冠海内”。东汉时更为“帝乡”，一时人丁暴涨，经济臻于巅峰。灵魂不灭、事死如生的丧葬观念孕育了画像石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画像”之谓来自两宋金石学勃兴之后的命名与沿袭。从现代分类看，汉画不仅包括雕绘结合的画像石、模印作品如画像砖及瓦当等，还包括壁画、帛画、漆木画等绘画作品和陶俑、陶楼等塑绘结合作品。南阳汉画则以丧葬和宗教建筑装饰艺术为主体，具体形态涉及到汉代南阳郡范围内的墓室石、棺椁石、祠庙石及碑阙石等。
东汉画像石•捕鱼，南阳英庄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鸿门宴，南阳民间征集
东汉画像石•二桃杀三士，南阳英庄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仕女，南阳麒麟岗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投壶，南阳民间征集
东汉画像石•跽坐赏月，南阳麒麟岗汉墓出土
画像石内容包罗万象。南阳汉画馆大致分作八个专题，为生产劳动，如耕耘、罟鱼；建筑艺术，如楼阁、厅堂、阙、桥梁；历史故事，如鸿门宴、二桃杀三士、西门豹治邺；社会生活，如宴饮、出行、投壶、斗鸡、蹶张、田猎；天文神话，如日月彗星、牛郎织女、嫦娥后羿；角抵，如刺虎、驯象；舞乐百戏，如建鼓、倡优；祥瑞升仙，如东王公、西王母、羽人等等。虽说属于祭祀性丧葬艺术，但它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汉时的社会状况、风土民情、典章制度和宗教信仰等，因而也是研究彼时政治、经济、文化的重要资料。
东汉画像石•车骑出行，南阳民间散存
东汉画像石•投壶，南阳七里园乡沙岗店村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田猎，南阳草店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斗鸡，南阳英庄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蹶张，南阳民间征集
我国画像石分布很广，大致有四中心：一是南阳及鄂北；二是鲁地、苏北和皖北；三是蜀地；四是陕北、晋西北。豫地新密、永城及北京丰台、浙江杭州、陕西邠县亦零星发现。前三区域经济、文化发达；秦晋二地东汉顺帝以前为北方边防重镇，其中心绥德则地处通往西方的贸易通道。学界似有一种说法，画像石看山东，山东看武氏祠。很惭愧尚未涉足武梁祠，买有巫鸿大作亦未读。去年盛夏旋风般一扫定州、太原、徐州、永城和新密诸墓葬，重口味的梦魇就是惊醒了千年毒蚊。较之国博、豫博所见，或以苏北冠绝于世。
东汉画像石•阳鸟，南阳英庄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日月同辉之日，南阳民间征集
东汉画像石•日月同辉之月，南阳民间征集
东汉画像石•牛郎织女，南阳民间征集
东汉画像石•嫦娥奔月，南阳西关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雷公车，南阳英庄汉墓出土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物亦自生其风情、习俗、个性与审美。两千年前的南阳一域，众多未能留下名姓的那些民间匠人，把他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最蓬勃、最超然的形象，以石为地，以刀代笔，表现出或现实或神话、或人物或动物、或静态或动态、或威武或曼妙的四维万象。他们并非不会精雕细琢，而偏以泼辣洗练的造型和粗狂浑朴的形象示人。这种艺术风格让我联想起汉武帝茂陵霍去病墓那些圆雕，马踏匈奴、伏虎、跃马……以最少的干预，依石拟形，洗练传神。这才是大汉艺术深沉雄大的时代风貌。
东汉画像石•斗牛搏虎，南阳民间征集
东汉画像石•格斗，南阳麒麟岗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建鼓，南阳民间征集
东汉画像石•舞袖，南阳民间征集
东汉画像石•踏鼓舞，南阳石桥汉墓出土
东汉画像石•羽人戏龙，南阳民间散存
汉是什么？汉是高祖“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武帝“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是宣帝“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汉是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傅介子“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是陈汤“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是马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汉是太史公“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自后没有哪个王朝以“泱泱”称其国、以“雄风”喻其势。自后它的国民称汉人，他们说的话称汉语，写的字称汉字。
东汉画像石•神人骑虎射怪兽，南阳赵寨汉墓出土
汉画像石首先作为建筑构件，其次才是装饰功能，表现手法多采用减地浅浮雕与阴线刻相结合的雕刻技法。经采磨成料和总体布局，“名工”、“良匠”们先把所表现的形象以外的底子凿作素面，或者剔成直线或斜纹，让主体形象以率性、粗犷的敲凿痕迹为衬底和背景，再以苍劲、古拙的阴线刻出细节。较之鲁地及苏北细腻精美、陕北简洁凝重和蜀地飘逸潇洒，南阳则更见其拙阔沉雄。此前通体阴线刻的表现手法多见于单纯纹饰的汉砖，如白描般刻画人物、动物形象的画像石，似在南阳汉画馆仅此一例，乍见之下惊为绝响。
东汉画像石•观舞赏乐，南阳李相公庄汉墓出土
曾记二墓，一是隋女娃李静训九岁早夭，埋在唐长安城西墙下，其棺盖赫然“开者即死”四字。一是吐鲁番阿斯塔纳古墓出土唐时一纸作业，12岁小帅哥卜天寿抱怨“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嫌迟；明朝是假日，早放学生归”。南阳李相公庄汉墓出土一方画像石，左缘镌刻汉隶铭文136字，称灵帝建宁三年（170）墓主早夭，年仅五岁。家人让他幼小的身躯出现在画像上格左侧榻上，以赏人世间飞剑跳丸、跳盘鼓舞、弹琴吹箫诸多舞乐百戏。身前空白处阴刻三字即其名：许阿瞿。这个可怜孩子，如今是南阳汉画馆的形象大使。
东汉画像砖•凤阙，南阳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西汉画像砖•执戟门吏，南阳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西汉画像砖•虎牛相斗，南阳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汉空心画像砖•武士及双龙、朱雀，南阳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南朝彩绘画像砖•人物头像，1958年邓县许庄村南朝墓出土
南朝彩绘画像砖•商山四皓，1958年邓县许庄村南朝墓出土，南阳汉画馆藏
南朝彩绘画像砖•武士，1958年邓县许庄村南朝墓出土，南阳汉画馆藏
南朝彩绘画像砖•武士，1958年邓县许庄村南朝墓出土，南阳汉画馆藏
汉画馆大堂两侧各有四字金文，曰“片石千秋”，曰“灵石不言”。东汉神兽背后展厅曰“砖刻万象”，展陈南阳出土画像砖。画像砖起源于战国末期之“雕墙”，作为宫殿或墓壁装饰，盛行于两汉，延续至魏晋南北朝乃至明清。较之画像石，画像砖多以模印、拍印方法制作，后期增加彩绘和雕刻，技法灵便，成本可控。或许其“可塑性”更能激发匠人从心所欲、天马行空，故画像砖的表现手法更能以“成教化，助人伦”为主旨，迅即从早期的阴线刻发展到阳线刻、浅浮雕和高浮雕。南博大型模印砖画《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堪为观止。
东汉画像石•仙鹿，南阳麒麟岗汉墓出土
南阳无论博物馆还是汉画馆，藏品堪称一流，且访客不多。遗憾的是两类貌似时尚的运动式研学，一是来自退休大爷大妈，或为消遣；一是来自中小学生，或为应付。统一着装，前呼后拥，喧闹吵嚷，旁若无人。那是一种蝗虫掠过、颗粒无收的混乱与嘈杂，让我顿时心跳加快、血压升高。如此一波接一波过后，犹需扪心平复、找回兴致。想想就像创办企业，政府的使命就是打造营商环境。你不能想当然地开列一份清单，违拗企业意志去硬性指定张三拼研发、李四搞制造、王二麻子玩传媒。说你像个婆婆，婆婆们会骂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