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秋,我刚升初一,在父亲任教的班级里。那年的开学第一天,我注意到最后一排坐着一个瘦高的男生,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校服,却总是坐得笔直。他叫李强,来自镇上最偏远的洪山村。
父亲是班主任,每天都会带午饭到学校。有一次,他看见李强中午只啃了两个红薯,就把自己的饭菜分给了他。
从那以后,父亲经常叫李强到办公室“帮忙整理作业”,其实是想让他吃上热乎饭。李强虽然家境贫寒,但学习刻苦,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等到初二开学,父亲跟我说:“你看李强,从洪山村到学校要走两个小时山路,这么来回折腾,耽误学习。不如让他住家里得了。”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既是照顾李强,也是让我跟个好学生做同桌。
那两年,李强和我朝夕相处。他教我解数学题,我带他打篮球。母亲总说:“一个锅里的饭,一个桌上的菜,你们就是亲兄弟。”
每到周五,李强都会执意背着书包回村。周日傍晚回来时,书包里总会塞着地里刚收的红薯或者新摘的玉米。母亲说什么都不让他带,他却总是倔强地说:“阿姨,这是我自己种的,您尝尝鲜。”
看着他朴实的样子,母亲总是红着眼圈转身去厨房。后来我才知道,李强周末回村,不仅要照顾生病的奶奶,还要帮着干农活。那时的他,就像一棵顽强的小树,在贫瘠的土地上努力生长。
1988年的夏天格外闷热。我们一起参加了中考。那段日子,李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看书,晚上最后一个上床。
父亲说,这孩子太拼了,但我知道,对他来说,考试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李强如愿考上了县一中,我却只能继续在镇上读高中。
临别那天,母亲做了一桌好菜,非要给他包些咸鸭蛋带着。李强抱着我说:“兄弟,我们一起加油,争取都考上大学!”
高中三年,虽然分在不同学校,但每次李强回村都会来家里。有时带着山里的笋,有时提着自家腌的酱菜。寒暑假,我们还一起去废品站捡废铁,换点零花钱。那时的情谊,就像山间的清泉,纯净而甘甜。
1991年,他考上了第二炮兵指挥学院,这在我们镇还是头一份。乡亲们都说,李强是洪山村飞出的金凤凰。
而我高考不出意外地落榜了,分数也差得很远,只能跟着镇上的老师傅学修机床。
父亲说:“没事,技术也是本事。”但我知道他心里有些失落。
大一开始,李强的信里总是充满了新鲜事。他说军校的早操要跑五公里,他因为太瘦,常常被教官点名;说军事理论课太难,但他每天坚持背到深夜;说想念母亲的炖肉,食堂的菜总是不够入味。
我给他回信,说镇上开了家卡拉OK厅,说跟师傅学修机床,经常一身的机油味,说母亲还给他织了件毛衣,让他注意保暖。
慢慢地,李强的信开始变了味道。他不再提打靶时手发抖的窘态,不再说想家的苦闷,而是写自己如何在军事训练中拔得头筹,如何被评为优秀学员。
1995年,李强从军校毕业。他的成绩优异,加上在学生会的表现突出,被分配到了省军区机关。那年秋天,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回来看我们。
我注意到他的肩上已经扣着一颗闪亮的中尉军衔,说话的腔调也变得格外洪亮。母亲特意蒸了他爱吃的红薯,他却笑着说:“现在都已经习惯食堂的伙食了。”
后来,偶尔收到的消息都是他在部队立功受奖,或者升职进步。我为他高兴,每逢过年过节都会给他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他总是回复:“等忙完这阵子。”但那个“这阵子”,就像天上的云,永远捉摸不定。
2005年夏天,我们镇上办了个庆祝抗战胜利60周年的展览。我在展览馆的荣誉墙上,竟然看到了李强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胸前挂满了勋章,已经是某集团军的中校参谋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当年那个和我一起捡废铁的少年,早已经踏上了一条与我全然不同的人生路。
就在那个暑假,我们办了个初中同学聚会。饭桌上,大家谈起李强,都说他前途无量,将来说不定能当将军。有人问我是不是还常联系,我只能模糊地说:“他工作忙,这些年很少联系了。”
散席后,我给李强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同学聚会的事,说大家都很想他,说父亲退休了,母亲让他常回来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一声叹息:“老王,我还有个会,改天联系。”
挂了电话,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路灯。雨点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城市的霓虹。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背着书包、踏着山路来我家的少年;看到他在我家的餐桌前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到他临走时往书包里小心翼翼塞咸鸭蛋的模样。那些画面,就像雨中的灯光,明明那么清晰,却怎么也抓不住。
去年,父亲生病住院。我整理他的书桌,在最底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旧信封。里面是李强当年写给父亲的信,“王老师,这是我在部队发的第一笔津贴,不成敬意,请您和阿姨买点补品……”我摸着发黄的信纸,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物是人非。
前些天,母亲整理老照片,看到了我们三个人的合影。那是李强考上军校那年照的,他站在中间,瘦瘦的身板还驾驭不住父亲的那件旧衬衫。照片背面,是他工整的字迹:“阿姨做的饭天下第一!”
母亲摸着照片说:“儿啊,别怪他。当官不容易,身不由己。只是可惜了那两年的情分。”
我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不怪他,就像不怪那些随风飘远的蒲公英。我只是在想,在他戎马倥偬的岁月里,是否还记得那个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少年?是否还记得那些吃过的咸鸭蛋,背过的山路,换过的废铁?
前几天,镇上的邮递员送来一个包裹,是从省军区转来的。拆开一看,是一枚崭新的纪念章,下面压着一张字条:“老王,这是我们部队60周年的纪念章。想起那年你说想来部队看看,这个就当个纪念吧。”落款是“老同学 李强”。
我把纪念章放进抽屉,和那些泛黄的照片、书信压在一起。
想来,这就是人生吧!有人在仕途上越走越远,有人在基层默默耕耘;有人选择遗忘过往,有人选择珍藏回忆。但那段纯真的情谊,就像老屋墙上的爬山虎,早已经长进了砖缝里,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撰文:老刘;图/来源于网络侵权删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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