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真不怕碰一鼻子灰？”
我抬头看着冯叔，他嘴里叼着旱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带着几分揶揄的笑。
“试试呗，总不能一直闷家里吧。”我硬着头皮回了一句，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冯叔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烟雾在他身边打了个圈，腾空而去。
那是1978年，冬天刚过，春寒料峭，可我心里却像着了火似的，想着一定要拼一把。
我叫李志明，家住南山村。要说这名字听着响亮，可在村里人眼里，我不过是个“富农后代”，家里头顶着“成分不好”的帽子，干啥都得低人一头。
我爹年轻时还能抬头挺胸，可后来呢？越过越内敛，话少得像个闷葫芦。娘倒是一直乐呵呵的，可我知道，那是装出来的。
爷爷那一辈，家里有十几亩地，一到农忙就请人帮工。爷爷是个实在人，从来不亏待人，该给的工钱一分不少，还管一顿中午饭。可谁知道，后来划成分时，村里说咱家“剥削”，就这么给扣了个“富农”的帽子。
这帽子一扣，就是两代人。爹这辈子啥都没指望过，连结婚都拖到三十多岁，最后娶了我娘——一个被人嫌弃的“二婚媳妇”。
爹娘成亲时，连大事都没办，村里人都觉得，这日子也就这样了。可我娘却是个要强的人，日子过得再苦，也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村里人背地里都说：“李家那媳妇，倒是能干。”
可再能干又怎么样？家里这“富农”的成分，还是像块石头一样压着我们。
我上面有个哥哥和姐姐，都没上过学。爹说：“咱家这条件，读书没啥用，反正也熬不出头。”
可到了我这儿，娘坚持让我读书，说：“再难，也得让老三去学点东西，不能让孩子一辈子窝在地里。”
我学习成绩不错，初中毕业那年，我的作文还被老师当范文念过。可家里实在供不起，我也明白，读书这条路对我来说是死胡同。
退学那天，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志明，你是个好苗子，可惜了啊。”
我心里难受，可表面上装得很平静。是啊，家里的成分，早把我的路堵死了。
退学后，我跟着爹种地，日子过得紧巴巴。我不甘心，总觉得自己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小山村里。后来听说部队要来征兵，我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爹，我想去当兵。”
这话说出口，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爹坐在炕沿上，点了一根旱烟，抽了半天才开口：“你知道咱家啥成分，别做梦了。”
我不服气：“试试又咋了？万一行呢？”
爹狠狠瞪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娘在一旁劝：“让孩子试试吧，反正也没啥损失。”
爹还是不吭声，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让我出息，而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跑到公社报了名。报完名后，我开始每天跑步锻炼，想着把身体练得壮实点。
其实我知道，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关键是家里这“富农”的成分，能不能过得了关。
我不死心，每天守在村口，希望能碰上接兵干部，找机会露个脸。
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村口的路上多了三个人，穿着军装，背挺得笔直。我一看，心里一阵激动，赶紧撒开腿跑过去，故意装作刚跑完步的样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
“首长好！”我站定，给他们敬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
为首的干部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小伙子，跑步呢？”
“是！”我大声回答，生怕他们听不清。
“身体素质不错啊，哪儿的？”
“咱们南山村的！”
聊了几句，他们说要去村里做家访，还问我能不能带路。机会来了，我自然满口答应。
一路上，我主动聊起自己报名参军的事，还把家里成分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了。
为首的干部听到“富农”两个字时，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希望又渺茫了。
送他们到村里后，我默默回了家。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盼着消息，可一连半个月都没动静，我的心凉了大半截。
谁知道，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冯叔跑来敲门，手里拿着一张入伍通知书。
“志明，行啊，真行啊！”
我接过通知书，手抖得厉害，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娘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说：“老三，这回你可算熬出头了！”
爹没说话，只是背过身去，抬起手狠狠抹了把脸。
入伍后，部队的生活让我认识到了真正的公平。成分再好，到了这里也没用，只有靠真本事才能站稳脚跟。
训练很苦，可我咬着牙坚持下来。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了通信排，负责连里的文书工作。
日子刚安稳没多久，麻烦又来了。一次评选优秀士兵时，有人举报我，说我“家庭成分有问题，不配评优”。
这话一传开，连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微妙。有人背地里议论，也有人对我投来异样的眼神。
连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问：“志明，这事你怎么看？”
我低着头，攥紧拳头，咬着牙说：“连长，我没做过对不起部队的事！”
连长点点头，说：“我信你。”
接下来的几天，连长到处找人反映情况，甚至亲自写了一封长信递到团部。后来我才知道，为了我的事，连长被上级批评了一顿，还差点丢了连长的职务。
事情最终有了转机。。
军校备考的三个月里，我拼了命地学习，最终以高出录取线20分的成绩被录取。
军校毕业后，我回到原来的部队，成了一名排长。此时的连长，已经升任营长，但他对我的关心始终没变。
再后来，我一步步成长为一名连职干部，直到1985年退役转业。
转业后，我被分配到供销社工作。虽然日子平淡，但我始终没忘记部队教会我的东西。每当遇到困难，我都会想起连长那句话：“部队需要有真本事的人！”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当年的接兵干部，没有连长的信任，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现在的我，儿孙满堂，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很踏实。
“连长，您放心，您的兵，没给您丢过人。”
说完这句话，我抬头看着天，仿佛看见了连长那张严肃又温暖的脸。他的眼神，依旧那么坚定。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