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的佛教活动,重要者计有九类:研习佛理、讲经宣法、译纂佛经、布施奉养、营建寺庙塔像、剃度僧尼、整理刊刻佛典、受戒持戒参禅悟禅以及举办各类佛教集会、与僧人交游往来。了解并掌握佛理的途径通常有诵读佛典、聆听僧人或居士讲经、与僧人研讨佛教教义、向高僧或精通教义的居士求教。文人研习佛理以两晋南北朝时期最为普遍,宋明理学家以及宋明清的居士亦深度涉猎释典。
晋代殷浩因率军北伐接连惨遭败绩而被黜为庶人之后,方始勤勉攻读佛经,且极为认真,但凡有不解之处必定夹签而后请教他人。他研读《小品般若经》时,“夹下二百签,皆为精妙深邃、世间难解之惑”。并且迎请名僧支遁以便请教;支遁意欲前往,王羲之劝阻支遁道:殷浩“思维深邃丰富,既不易与之匹敌,况且他自己所不解的,上人(指支遁)未必能够通晓。”还言支遁倘若前往而不能解答,便会丧失十年美名。
最终支遁未去,殷浩始终心怀遗憾。晋代何充“性喜释典”(《晋书·何充传》)。阮裕同何充开玩笑讲:“卿志向涵盖宇宙,勇迈千古。”何充不明其含义,阮裕解释说:“我谋求数千户郡(指担任郡守)尚且未能达成,卿图谋成佛,岂不是志向太大了吗?”何充之弟何准,不愿为官,闲居家中“唯诵念佛经”。(《晋书·何准传》)故而谢安之弟谢万讥讽道:“二何谄佞于佛。”(《晋书·何充传》)
两晋之际的周嵩,精于奉佛,后为垄断朝政的王敦所害,据说他“临刑犹于市诵经。”(《晋书》《周浚传》附)。王恭不善用兵却崇信佛教,后因起兵反对司马道子失败而遭杀,“临刑,犹诵佛经,自理须鬓,神色无惧”(《晋书・王恭传》)。晋简文帝对僧人竺法汰深怀敬重之情,邀其讲《放光般若经》。开题起讲之日,帝亲往与会,“王侯公卿,莫不毕至”。
此后,前来向法汰问学之人达千人之众。在东晋庐山东林寺僧人慧远周遭,有一个常去听法修行的居士群体,如刘遗民、周续之、毕颖之、宗炳等。其中周、刘二人与陶渊明被时人称作“浔阳三隐”。谢灵运读佛经遇疑难词句,曾向慧叡请教,慧叡遂为之著《十四音训叙》,条陈梵、汉,以阐释佛经字音词义。
后秦帝姚兴、大将军姚显、左将军姚嵩,屡次请鸠摩罗什演说佛经。姚兴还在鸠摩罗什的指导下研读经文和进行著述。张加十出齐竟陵王萧子良时常聆听名僧讲经说法,也听过梁武帝讲经。北魏孝文帝“尤擅释义”,常于永宁寺聆听佛经,并令中书、秘书二省与僧徒研讨佛义,命高僧一月三次入宫讲经。南齐僧宗,擅长《涅梨》、《维摩》等经,北魏孝文帝闻其名,特地致书邀聘,但齐高帝不许他出境。南齐僧旻开讲《成实论》时,“其会者如市,山栖邑寺无不掩扉毕至,衣冠士子于四衢云集。
众人皆盘膝而坐,不觉得狭窄;言论虽整日不停,无人起身疲倦,皆敬仰之如日月矣”。后应吴兴太守延请,当时“舟楫布满川流,京师学士如云随雾合,中途的守宰无不郊野相迎”,号称“素王”。(《续高僧传》本传)。五代十国时,南唐二主因极度佞佛而被世人讥讽。陆游《南唐书·浮图列传》批判他们荒废政事,耗费国帑;后主则于围城之中听经不止,国亡却不知悔悟。
苏轼苏辙兄弟自幼便“旁资老聃释迦文”(苏轼《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诗中的“释迦文”即为佛经。明末清初的钱谦益言:“北宋以后,文人之通释教者,以子瞻(按:苏轼字)为至极。”(《牧斋初学集·读苏长公文》)黄庭坚谪居黔南之际,研读《大藏经》达三年之久。北魏宣武帝喜爱佛理,常于宫中亲自讲经论;与名僧研讨佛教义理之时,还命僧记录,称之为《内起居》。
崔光于北魏宣武、孝明两帝时皆高居要职,常为沙门及朝贵讲授《维摩经》、《十地经》,聆听者常达数百人。南朝梁武帝常于同泰寺讲《涅粲经》、《般若经》等。梁武帝对佛教经律论三藏皆有研习,他对那些“专仗数论,未了经文”的“宿学耆僧”极为鄙夷。据称,梁武帝讲《摩诃般若经》时,与会的高僧达千人,僧俗共计十一万九千六百四十二人,足见这位“皇帝菩萨”(梁武帝自称,其臣下表奏上书亦用此称)佛学理论之高深。
东汉之时,居士们已然参与佛经翻译的辅助事宜;如支谶译《般舟三昧经》时,孟祥和张莲将其笔录成文。三国时吴国的居士支谦,本为大月氏人,其祖父时迁徙至中土。据说支谦曾被孙权拜为博士、使之辅佐太子。其所译《维摩诘经》二卷,宣扬修行未必一定要出家,关键在于主观之信仰。
东晋以后,该经受到门阀士族的欢迎。西晋与东汉、三国相同,译经依旧依靠信徒资助于民间开展。居士聂道真、聂承远曾在竺法护译经时担任笔受;竺法护逝世后,二聂还独自译经二十余部。前秦时,协助道安译经的有秘书郎赵整。自前秦起始,佛经的翻译主要是在朝廷的庇护和资助之下进行。后秦帝姚兴曾设立国立译场,还亲自参与译经事宜。
北凉译事之发达,归因于沮渠蒙逊的倡导。南朝以刘宋时期译经数量为最,此与宋武帝和宋文帝的大力扶持密不可分。梁朝僧人译经之时,梁武帝曾亲临译场进行笔受。北魏菩提流支集团译经时,担任笔受之人有重臣及文士领袖崔光,宣武帝亦“御驾亲至大殿之上一日,亲自笔受”。
隋朝设有译馆,并设立翻经学士,居士高天奴、高和仁兄弟一同传习梵语,诸翻经学士亦参与译经。隋朝翻经学士刘凭还著有《内外旁通比较数法》一书,专门论述梵汉翻译。唐代的鸿胪寺典客署令杜行频,精通诸番语及天竺语书,曾译经一部一卷。唐宪宗时,尚书孟简协助僧人般若译《本生心地观经》八卷。宋代的文彦博曾出任译经润文使,组织并参与译经。
供养可分为两类,其一为供养僧侣,其二为供养佛菩萨像、佛牙佛指佛舍利等。晋初的抵世常,家道殷实富足且奉法勤勉精进,鉴于当时禁止汉人出家,故而他只得隐匿于宅中供养沙门。此为较为长期的供养。世家大族家寺中的僧人自然也是被长期供养的,如晋代何充供养的沙门数以百计。多数情形下是暂时供养,例如西晋居士卫士度家常款待僧众用饭,唐懿宗每逢八斋日必定于大内中款待僧众,数量多达万计。
所谓供养沙门,即为僧人提供吃住穿用等。西晋周嵩亲手书写《放光般若经》一部,会稽王司马道子听闻此经遇火而未损,曾求而供养。唐代皇帝多次敕令迎请凤翔法门寺护国真身塔的佛骨。供养佛经佛牙等多采用香花、灯烛、茶果、珍馐等诸般物品。供养之物亦涵盖钱财、土地、奴婢等,有施予僧人的,亦有舍予寺庙的。前秦王苻坚为尼姑智贤制作织绣袈裟一件,历经三年方才完成,价值百万。
东晋孝武帝钦佩敬重名僧道安的道德学问,遂派遣使者问候,并下诏称:安法师“俸给等同王公”,手诏下达。东晋十六国时的僧朗,更是备受恩宠。前秦王苻坚时常派遣使者致书僧朗,资助财物,一次就赠予他紫金数斤,绢绫三十匹,侍奴三人。东晋孝武帝于淝水战后不久,致书僧朗,并赠送五色珠像一尊、明光锦五十匹、象牙簟五领、金钵五枚。后燕王慕容垂封给僧朗两县的租税;后秦帝姚兴派遣使者送给僧朗金浮图(塔)三级,经一部,宝台一区;北魏道武帝亦赠送素十二端、白蚝五十领、银钵二枚。
北魏献文帝从宋朝夺占青齐地方后,迁徙当地民户至平城,将其中部分民户设为“僧祗户”,令其向僧团每年交纳粟六十斛。西魏文帝赐予僧人道臻稻田百顷。东魏僧人道宠早年曾教授魏收等人儒学,故而魏收上奏皇帝请求“每日赐予(道宠)黄金三两,直至其一生”。北齐文宣帝曾言:“今将国储划分为三分,即供国、自用以及供奉三宝。”(《续高僧传·僧稠传》)以国库积蓄的三分之一供奉佛教,着实令人震惊。北齐朝廷曾“分割八州之税,以供(五台)山(僧)众衣药之资”(《古清凉传》)。
刘宋明帝每月给予僧人道猛钱三万,有一次更是赏赐了三十万。张淹任东阳太守时,逼迫其郡吏烧臂照佛,此乃舍肢体之举。梁陈二代皇帝不但赏赐寺庙财物极为丰厚,甚至还有皇帝舍身——入寺为奴,为僧众服役。梁武帝曾四次(一说三次)舍身于同泰寺为奴,梁群臣“以亿万钱奉赎”使其出寺。其后陈武帝及陈后主也曾效仿梁武帝此般行径。北魏度支尚书裴植的母亲也曾舍身入寺为婢。一般官僚的施予亦为数不少。
晋代画家顾恺之家境贫寒,然而瓦官寺求施时他宣称要施一百万,而豪族所出未曾超过十万,故而众人皆认为顾恺之是在吹嘘。结果顾恺之在寺中壁画维摩诘像一幅,要求看画者施钱,三日便施得一百万。刘宋时,范泰施予果竹园六十亩给寺庙。何胤官至齐中书令,逝世时遗命“田畴馆宇悉数奉予众僧”(《南史》卷 30)。萧梁时,士族们更是“竭尽财物以趋近僧众,倾尽家产以趋向佛教”(《神灭论》)。西魏大统三年 (537),几位大将军及县令等人共同施予中兴寺二百八十四亩田地。
由于皇帝及朝野官僚的慷慨施予,致使出现了“贫道不贫”的现象。西晋时,长安某豪门地主,以向竺法护借三十万钱来试探竺的“道德”,而竺法护竟敢当面应允。南朝宋文帝征伐北魏时,曾向僧尼借二十万钱以作军用。宋初僧人慧义去世时,清查其资财,将近百万之多。《宋书·王僧达传》记载:王僧达“派遣主簿顾旷率领门义劫持(西台)寺沙门竺法瑶,获取(钱)数百万”。南齐僧人法愿的收入“每日盈万”。由此可见上层僧侣资财之丰厚。南朝有寺院曾设立“质库”(相当于当铺)。北魏僧官还放过高利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