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晚饭的时候,陈振威、梁岱没有出门,更没有给大伙去打饭,黄维倒是喝了一大碗大米粥,满意地看了看低下头的众人,冷冷地说了句:“在强者面前摇尾乞怜,得到的只有嘲弄,休想得到一丝怜悯和半点残汤剩羹。我赞成共产党人的从一而终,矢志不渝,更感慨慧生先生的慷慨就义、视死如归。可惜,校长面前这样的人,太少了,太少了。”黄维说完,用眼睛扫视了桌子旁边坐着的众人一眼,脸上写满了胜利者的笑意,安慰着他曾经的部下:“我命令你们,吃饭,吃饱了,才可以和他们做最后之斗争,才可以大义凛然地走向断头台,才可以为校长流尽最后一滴血,杀身成仁,其意义不低于黄焕然。”
大伙没有人回答黄维的话,也没有人提出反对,或许他们心中想的是,既然低头也保不住性命,何不做一条硬汉?在南京方面的花名册里,也算是个烈士了。但黄维的眼睛里,却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来,因为众人喝粥的声音,突然加大了,居然响成了一片,他笑了笑,对坐在饭桶旁边的王元直说:“重刚,再给我盛一碗。”
王元直急忙给黄维又盛了一碗白米粥,黄维没几下便喝了下去,抹了抹嘴巴,继续说道:“共产党,不仅忘记了校长领导全民族浴血抗战的伟大历史,也忘记了为他们奋斗的先烈们的艰辛历史,这样的胜利者,何足道哉?我这个人,对于瞿秋白先生、方志敏大哥、刘畴西、王尔琢同学,是尊敬有加的,虽然主义不同,但为了各自的信仰,而慷慨赴死,已经是‘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英雄了。我同样敬重邓演达先生、严重先生、李书城先生这样的清正廉洁之士,他们同样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生而死者。可我们如今之敌人,在强盛之时,却狂妄起来,不仅忘记了他们自己的先烈,甚至还要抹杀整个民族抗战的历史。我为之悲鸣,更为死去了的张自忠将军、戴安澜将军、李家珏将军、唐淮源将军、王铭章将军等感到悲叹。他们甚至连伟大的雪峰山胜利都抹杀掉了,更不要说淞沪抗战、昆仑关大捷、石牌血战、长沙会战、铁血远征等等战役了,在他们的功劳簿上,恐怕也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可怜的平型关战斗了,反反复复地当作经典来念,实可悲也。这样一个对手,不值得他的敌人尊重,死在他们手里,同样可悲可叹。”
仍然没有人接黄维的话,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反对,黄维得意地站了起来,背起双手,慢腾腾地向院子里走去,边走边说:“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去,但我相信,地下的暗火已经在涌动,即将喷涌而出,发出万丈之光芒,照亮我们前行的脚步。”
侯吉珲抬走头,张大了嘴巴,说了句:“看来,司令官和方志敏,是真感情,还记得这些句子。”
杨伯涛默默地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筷,放到筐子里,又擦干净桌子,默默地搬起来,往厨房走去,他想见一见那位李全堂营长,让他有机会的时候,给家里传个话,说,杨伯涛已经死了。可没有想到的是,李全营已经走了,一个年轻的干部对他说,李营长转业到地方上去了,听说任了某县的武装部队大队长。杨伯涛有些失望,可还是要把那个竹筐子往厨房里送,那个干部说了声:“杨伯涛,放到门口吧,我们会洗的。”
杨伯涛失神落魄地回到了寝室内,无声地坐了下来,嘴里呐呐而语:“吉珲,手铐,脚镣,二十二套,一套不少,我算过了,我算过了,我们本来二十二个人,走了一个潘琦,来了一个刘洁,还是二十二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看来,是真的要上路了。”
尹钟岳叹了口气,说道:“下午开饭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是随着军法处的那几个家伙过来的,钥匙,都交给吴干事了,还有一根很长的绳子,应该是把我们串连起来的。”
坐在最里面的侯吉珲苦笑一声,说道:“是要上路了,不过,不是枪毙我们,而是要把我们拉到他们认为最有意义的地方,然后一个个军法审判,一个个判决,再一个个登报,以显示他们专政的厉害,专政,专政,人家要专政啊。蒋先生、李德邻,想和谈,做梦去吧,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