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年少就和海内知名人士交结,但限于他的出身,能接触的都是中层,也就是郡县的地方政治家族,就是大量的类似小镇作题家的那种。比如某县有两三个姓,称为甲姓,当地的县吏、功曹、掾吏,总是他们家族做。
陈宫的朋友圈,就是这个层面扩展连结。他身上也带有这个层面的弱点,就是视角低,心思重,魄力小,狐疑多。这种狐疑,常常使这类人错过贵人。
陈宫和曹操是怎么相遇的呢?
当初,董卓来到洛阳,把皇帝换了,又封了一批三公九卿地方官,还要封曹操。曹操不肯,就私自从洛阳跑了。
曹操跑到中牟县时,曹操还是被亭长给捉住了。亭长就是派出所长,专门抓强盗和“亡人”,亡人就是脱离户籍逃跑的人,不给国家交粮纳税的。曹操不敢报真名,假名又没有凭证,亭长怀疑他,一拥而上,带着几个求盗(当时的民警叫求盗),就把曹操一行人抓了,扭送到县衙门。
县里这时候刚收到董卓发来的通缉令,但是不知道这就是曹操。功曹先审问了一番,怀疑这就是曹操,但是心想如今天下要大乱,曹操是个雄杰,不能害他。于是跟县令回复,说就是个出门忘带介绍信的,批评教育一下就行了。于是放了曹操。
这段故事,本来和陈宫没有任何关系。但演变出来,变成了陈宫参与其中。说陈宫就是这个县的县令,抓到了曹操。然后佩服曹操是条汉子,就弃官跟着曹操一起跑。
半路上,曹操杀了吕伯奢一家。陈宫寻思:“我将谓曹操是好人,弃官跟他;原来是个狼心之徒!”然后准备杀曹操,又下不了狠心,干脆自己跑了。
于是陈宫去投奔了陈留郡守张邈。
其实,这都是演义虚构。但他很好地刻画出了陈宫的属性特质,就是狐疑。就按虚构的情节来说,曹操误杀吕伯奢家,也是情有可原,但陈宫先是舍官追随,随后又拔刀要杀,这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是迷惑了。短时间内对人看法在两个极端里转,就是不会看人,判断力常受杂念和情感左右。
孔子“四十而不惑”,就是岁数大了,就看开善恶了,情感冲动少了。
现实中的陈宫也是这样。他和曹操交际也是颠倒变化。他本来是东郡本地人,曹操来当东郡太守。正赶上上级的兖州牧位子空缺了,陈宫于是替曹操去游说州里,因为他本地人脉广,于是州里的从事和地方家族,接受了,一起请曹操当兖州牧。
结果过了一两年,陈宫就“自疑”了,他又去找本地人陈留郡守张邈,想把曹操赶走,叫张邈请来吕布,共牧本州。
陈宫的这一态度变化,史书上没有给出任何具体解释,人们只能猜测。比如说曹操杀了本地名士边让。这些外因固然都可以找,但陈宫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一会儿结婚一会儿离婚的性情特点,是其主因。
作为地方政治家族,目光比较短,短期得到好处了,就爱之欲狂,短期吃点亏了,就恶之欲死,他没法理解曹操这样的达人和大人。
吕布来了以后,陈宫就跟着吕布。结果吕布和曹操在兖州对战了两年,还是败了跑了。陈宫跟着吕布去到徐州,抢了刘备的徐州,吕布当了徐州牧。
陈宫的老病又犯了,又开始捣吕布。
一天夜里,吕布正在跟自己的媳妇睡觉,外面的部将郝萌带着自己的部卒杀进府来,大呼“捉拿吕布啊,杀了吕布分财宝啊!”吕布不知是谁造反,光着脑袋头发,半袒着衣服,牵着老婆,从厕所跳墙出去,一直跑到高顺的营里。高顺非常镇静,问:“将军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吕布说:“好像是河内儿子们的口音。”河内郡是吕布呆过的地方。
高顺说:“那必是郝萌无疑。”高顺当即严肃队伍,弓弩并射,把郝萌的乱众射走。郝萌手下的曹性也反了郝萌,跟郝萌对挑,郝萌刺了曹性的大腿,曹性砍掉郝萌一条胳膊,高顺趁机过来一斧子砍掉郝萌的脑袋。这场叛乱终于平息了。
随后,高顺用床把曹性运到吕布那里,接受讯问。吕布说:“这事是谁主使的?”
曹性卧在床上说:“袁术主使的。”
“还有谁参与了谋划?”
曹性说:“陈宫是同谋。”
陈宫当时就在座上,脸立刻就红了。但是陈宫当初是背叛曹操,献了兖州给吕布的,功大威望高,是级别最高的大将,吕布不愿意深究他,搁置不问。
曹性敢于当着面指认陈宫,说明应该不是诬陷。陈宫有可能又跟外面的袁术合谋,想颠倒吕布。至于原因是什么呢?可能是又“自疑”了,说好的爱你又变卦了——也许吕布给的彩礼不够,也许吕布又得罪了地方某个家族,总之陈宫因为什么小事,又瞅着吕布不顺眼了。
这样又过了两年,曹操和刘备联手,带着大兵杀过来了。按照曹操给《孙子兵法》做注时自己说的,曹操联军的人数,是少于吕布军的,但吕布军弱。
这种情况下,吕布就想投降。一日曹军攻城甚急,令人胆裂,吕布就冲着城下的曹军高喊:“卿曹且不要攻城,我当向明公(曹操)那里自首!”
陈宫急了,大叫:“逆贼曹操,算是什么明公!今日你投降了他,犹如以卵投石,哪里还能保全。”
陈宫等人不愿意投降,吕布扭不过他们,只好作罢。
对于吕布来讲,想独自挑起一摊,是不容易的,投降是上策。而且这时候曹操已经接来了汉献帝,加入曹操也是顺的。如果不投降,跟着袁术这个杂牌皇帝,有什么意义呢?陈宫不肯投降,一方面是自己背叛过曹操,于是没法掉头了,一方面是总是想找个最十全十美的大领导,而这样的人实际没有。
就这样耗着,继续守城。期间陈宫给吕布出了两条主意,思路属于同样的,一是叫吕布、高顺带着骑兵出去断曹操的粮道,一是叫吕布出城屯扎,作为犄角之势。
从军事角度来讲,这都是积极防御的正确建议,但是可实施性差,因为吕布一旦出去了,城里的三心二意的将官,就得献城投降。所以吕布无法执行,只得拒绝。
最后,曹军破城,都给抓了。
陈宫也被押上来,曹操见到陈宫,多少有些生气,朗声说到:“公台,卿平常自谓智谋超人,今日竟如何?”
陈宫扭头指了下吕布:“只是恨此人不听我的话,以至于有今日。如果听我的话,也未必就被你们擒住。”
曹操笑道:“那今日之事你当如何?”
陈宫说:“为人臣而不忠(背叛曹操,背后把曹操的兖州端给别人),做人子而不孝,这两样有一个,死自是他的本分。”
曹操忽然似乎有了可以原谅陈宫的意思,说道:“你这样固然可以,奈何你的老母无人去尽孝。”
陈宫说:“我听说以孝治天下的人要率身垂范,不能害别人的亲爹亲娘,我的老母之存亡,就在明公你了。”
曹操说:“那你的妻儿又如何?”
陈宫气势夺人魂魄,说道:“我听说施仁政于天下者,不让别人家断了香火,妻儿是死是活,也在明公。”
曹操一时无话,这人全不肯求情,要死的人却比活人还盛气凌人。
陈宫见曹操无话,就待得不耐烦了,说道:“请让我出去就死,以明军法!”说完,大踏步就往外疾走,军兵拦也拦不住。曹操哭着跟在后面,一路送他,陈宫终不回头。
陈宫死后,曹操善待其家犹如当初陈宫没有背叛自己时。
陈宫按曹操的说法“智谋超群”,可惜一事无成,这主要是他主观上“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为人狐疑,所以一生都在转圈圈,空白浪费了自己的大好才华。
人生短暂,不赶紧一条道走到黑,却追求完美主义和十全十美的好事,只能就地打转啊。